作者:天子
杨廷和一听,当即出言否决:“陛下,煤、铁二物,乃我大明立国之柱梁,不能假手于外人。”
朱四皱眉:“杨阁老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朕要将石炭和铁矿的开采,交给市井商贾吗?那朕岂不是将自己的家业拱手与他人?”
杨廷和一听,心里纳闷,你不是这意思?
朱四起身道:“两位阁老,现在是你们提出,大明在东南海防缺少军饷和军械,现在朕来想办法,不过是想让一些之前未曾开采的煤矿和铁矿,得到很好的开发,朕会找朝中专人前去负责……你以为朕是想把这些东西卖给市井商贾吗?”
本来杨廷和觉得皇帝就是这意思,但现在皇帝严词教育他们,反而显得是他杨廷和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蒋冕实在听不下去了,出面道:“陛下,煤铁二物开采需耗费巨大人力物力,且目前尚未开采之铁矿和煤矿,并不足以解决东南海防之积弊,请陛下顾念大局,另寻他法。”
朱四道:“朕也知道,要开采这些深埋地下的东西,定然需要耗费一定钱粮,但数字还是朕能接受的……朕便是要以小博大,不然的话光靠朝廷府库周转,指不定要等到几时。”
蒋冕继续道:“就算马上前去筹备,且一切顺时顺意,非数年不能有所成效。”
“两位阁老,你们太保守了!朕只要找朝中人前去开采,就可以先行卖铁和煤,让商贾出钱出力,盈利了朕会给他们一定好处,若亏本了,那也是他们来承担,朕不会有任何损失。”朱四按照朱浩的建议,终于把计划说出来。
杨廷和一听,还说不是想变卖采矿权?都跟商贾伸手要钱了,那意思是,让商贾出钱出力来开采,盈亏由商贾自负呗?
杨廷和显得很生气:“陛下,万万不可!”
朱四道:“朕知道杨阁老之意,杨阁老是觉得,朕既然从那些商贾手上拿钱了,就会把采矿的利益分与他们,实则不然啊。朕只是从他们手上融资……意思就是说,他们把钱投进来,朕可以把采出来的矿石卖给他们,以填补他们先期的投资,但若是没采出来的话……他们就要认栽。”
“陛下!”
杨廷和恼了。
你这不单单是把我们两个内阁大臣当傻逼,还把天下商贾当冤大头呢?
蒋冕立时走出来劝谏:“陛下,商贾定不会将银子放到无利可图的地方,若陛下找朝中人来采矿,所耗费也是帑币,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四眯眼打量二人:“朕可没有什么成命,朕只是在跟你们商议一下如此行不行。若是你们有更好的主意,尽管由你们来提……现在朕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们只是否认,可问题是……你们问过那些商贾了吗?你们怎知道朕将此事公之于众之后,就没有商贾愿意投银子呢?”
蒋冕一听很着急,这皇帝是没见过世面吗?
你凭什么认为商贾会把几万两甚至是几十万两银子扔到大海里去?你以为商贾会相信朝廷能在一些从未开采出矿石的地方动土挖掘,一定有所收获?
杨廷和却好似想到什么,拱手道:“陛下,若此事真要执行的话,不知当以何人来主持?”
朱四叹道:“这也是个大问题,这件事牵扯太大,不知由何人来负责,倒是……户部主事唐卿家,很符合朕意,可惜他一直都在打理皇庄……啊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为官地。”
杨廷和淡然道:“若是陛下真有意推进的话,可以让唐寅放下管理官地之事,让他专心打理此事。”
蒋冕惊讶地望着杨廷和,好似在说,什么意思?你同意小皇帝这么荒诞的提议?
朱四也有些诧异,问道:“杨阁老支持朕的想法?”
杨廷和叹道:“如今未有更好的办法,何况马上要到新年改元时,朝中事务繁多,若拖到来年,只怕事情解决起来更加麻烦。”
“好啊。”
朱四笑道,“难得杨阁老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若是两位阁老没意见的话,那明日朕就在朝堂上提出此事,但既然唐卿家将官地之事放下,只是以户部主事的身份处置此事,怕这官职……就有些不合适了。”
杨廷和道:“可调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
大明实际上并没有直接管辖开采铁矿和煤矿的官职,甚至所谓的盐铁官营,在唐朝之后,也只是形成盐官营、铁征税的局面。
就好像大明有盐课提举司和都转运盐使司,却没有铁、煤等矿物的专职衙门。
相对而言,因为工部虞衡清吏司有采办金属和硝石等职责,被杨廷和认为可以满足朱四的需求,至少是要先把唐寅从管理皇庄这个职位上拿下来,因为此事对朝廷规制影响太大。
朱四道:“一个工部主事,怎么能负责这么大的事?至少应该是工部郎中。”
蒋冕出列道:“陛下,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所负责事务太多,主持之人恐怕难以分心于监理开矿等事。”
“那就专门设立个开矿的郎中……”朱四一听来气了,你们越不想让唐寅当工部郎中,朕就越是要坚持。
杨廷和一看,小皇帝又怒气上头了。
他主动后退一步,道:“陛下,不如由唐寅为工部虞衡清吏司员外郎,主持此事务。”
朱四一想,员外郎好歹是个从五品,至少比主事高一级,当即点头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朝堂上说完,便执行吧。”
第595章 万能钥匙
孙交作为户部尚书,却也是在翌日早朝前,才从蒋冕口中得知唐寅要被调去工部当员外郎的消息。
“何以如此突然?”
孙交一脸迷茫地望向过来通知情况的蒋冕。
蒋冕苦笑道:“陛下执意如此。”
孙交摇头:“若是朝廷新开炉场,为何让唐伯虎前去?他对此等事很擅长吗?”
蒋冕看出来孙交并不太支持这样的人事变动。
毕竟从某种角度而言,皇庄田地在唐寅的管理下挺好的,唐寅以极小的代价维持了皇庄的正常运转,朝廷没往里面投一分钱,所产粮食归内府,最后还因西北用度被朝廷调了大部分当作军需。
等于说,唐寅看起来是在给新皇打工,其实是为朝廷做嫁衣。
蒋冕无奈道:“都说了这是陛下的意愿,非我等能左右。”
孙交皱眉,心想,当我看不清楚局势?
若非你和杨介夫点头,这件事能成?
你们觉得唐寅在皇庄影响到朝廷秩序,故意把他调去开矿,让其远离朝堂,以此剪除皇帝的羽翼吧?
“那接替唐伯虎的人是谁?”孙交问道。
蒋冕面色轻松:“朝堂再议,或是吏部呈报人选便可。”
孙交一怔。
还说不是蓄意为之?
把唐寅调走,换上你们的人……
先前这个户部主事你们让杨维聪尝试后都放弃了,现在看唐寅做出成绩,这是想窃夺果实啊。
……
……
朝堂上。
果然一切如蒋冕描述的那般,一个举人出身,半辈子没当过官的唐寅,居然一跃而成为工部员外郎。
虽说这官职不见得多高,但很多进士出身的人都还没混上这职位呢,唐寅却可以在一年之内连跳三级,而他的差事又近乎于一个朝廷特使的身份,谁都觉得……唐寅前途不可限量。
但有关接替唐寅户部主事人选方面,朝会当场并没有定夺,新皇只说年前先不忙着草率做决定,要等年后再委任。
皇庄毕竟现在秩序井然,年底又没什么事情,就算是佃户现在也都是冬闲的时候,管理皇庄之人等来年再定,也是给各方一个机会,看看你们谁把自己人举荐上来……
你们文官或是吏部想直接做决定?
不好意思,这差事本来就是为皇室管理庄田的,怎会凭白把朕的重要经济来源掌握在你们手上?
孙交回到户部衙门后,不少人前来拜访,都是问询他有关谁来接替唐寅差事的。
户部左侍郎秦金替孙交打发了客人,走过来道:“孙部堂,看来管理官田之职,牵扯太多利益,很多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孙交道:“此等事户部无权过问,就算想从中牟利,也不能大张旗鼓吧?谁不知陛下和众臣僚盯得紧?以为这利谁都能图吗?”
秦金本也想借助内部关系,问问孙交的意思,但看孙交这态度,感觉孙交不想掺和进去,也就不再多问。
……
……
当晚,杨廷和回家时,杨慎主动到书房问询父亲有关唐寅调任工部之事。
“……父亲,那户部主事之职,您可有属意他人?”杨慎其实也很焦躁,唐寅转职的消息传出后,连他这边也有不少人在问。
关键在于,户部主事位不高但权重,属于那种新科进士就能干,干起来没什么难度却可以轻易取得政绩的职位。
也不是说每个觊觎者都想谋求经济方面的利益,还有着政治利益方面的考量。
只需把管理皇庄的事做好,就能讨好新皇,若是由杨廷和所委派,还能让内阁首辅觉得你有能力。
就算都知道这差事乃是夹缝中求存……但对于新科进士来说,如此好的可以正大光明巴结新皇的机会,谁不想争取一下?
别人不能直接去找杨廷和求官,自然就求助于杨慎。
杨廷和道:“用修,你想担当此任吗?”
杨慎一怔,父亲这是在挖苦自己么?
还是因为自己问题太过直接,父亲用言语挤兑?
“儿更愿意在翰苑做事。”
杨慎当然不想外调。
对别人来说,管理皇庄是挣表现的绝佳机会,可对他而言毫无意义,表现再好有个屁用啊?不如在翰林院中,继承父亲的衣钵,一步步往上爬,争取几年内成为侍讲、侍读学士,十年八年就可以入阁了。
杨廷和问道:“那你认为,谁来接替此职合适?”
杨慎想了想,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知道父亲在此事上并不会采纳自己的意见,摇头道:“还是父亲来定夺吧。”
“只怕为父也难决定此事。”
杨廷和道,“先看陛下的意见如何,再做筹谋吧。”
……
……
杨廷和想得很明白,现在他跟皇帝之间已经形成一种泾渭分明的对峙姿态,想贸然去占对方的地盘,必然会遭来反噬。
就算管理皇庄这个户部的官职非常诱人,可问题在于,皇帝并没有决定由谁来顶替唐寅,或许是皇帝有意让文官内部为此而争夺不休?
乃针对文官集团的阴谋呢?
退一步说。
哪怕杨廷和真的想把这个户部主事的位子拿到手,也要思索到底何人能够胜任。
眼下基层管理皇庄的,都是新皇的人,属于兴王府旧部,安顿了大批从安陆迁移来京城的王府家将和属吏、工匠等,若是跟这些人没有良好的关系,随便派个人去……只怕没几天就会起冲突。
到时可能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造成极大的混乱,最后还得乖乖把此差事交还给新皇的人。
翌日。
正是朱浩携妻三朝回门的日子。
本来朱浩觉得只是走个过场,不用亲自登孙府门,但料想孙交会找自己问一些事,也就跟孙岚一起到了孙家。
两个大舅子不在,孙交特意留在家中等他。
孙交除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跟他到了京城,其余亲眷一概没来,孙岚回来也见不到什么家中的女性长辈,不过是往内堂走一圈,回闺房坐一坐,就算完成流程。
“朱浩……现在应该称呼你敬道。”
此话从孙交口中说出来,朱浩听着很别扭。
孙家俩儿子,一个字敬宗,一个字敬之,我字敬道,那我们岂不成了孙家三兄弟?这唐寅……真不着调。
朱浩脸上堆满笑容:“孙老称呼什么都行。”
孙交道:“伯虎从户部任上退下,改迁工部,此事你知晓吧?”
“是。”
朱浩点头。
“开矿什么的,他应该不懂吧?此是否为之前陛下从民间筹措钱粮时,应允募捐钱粮者的条件?若无人出钱出力,只怕就算陛下和伯虎有心,事也难成。”
孙交的问题非常犀利。
先前就觉得你们搞钱太过容易,商贾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现在东南海防又要银子,你们却要搞什么开矿,还说不是许诺了商贾好处?
你们这是变卖国有资产!
朱浩扁扁嘴:“这个揣测……恐怕没道理吧?陛下怎会将自己的家业,拱手让与市井小民呢?”
孙交道:“那开矿所费,从何而来?”
朱浩想了想道:“找南户黄尚书内弟赞助一部分,我再出点钱,随便凑上一凑,应该就够了吧。”
“什么?”
孙交打量朱浩。
你小子说话倒也直接,随便凑一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