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杨慎听了很奇怪。
父亲不是说这小子进兴王府是去当细作?
还说今上兄长之死乃朱家所为?那兴王府为何要接受这个仇人家的小孩进去读书?进去了还不被人排挤?
换作一般人家,早被杀掉抛尸荒野吧?
朱浩始终乐呵呵的,看起来非常憨厚:“杨翰林,很快我就要进翰苑,以后请不吝赐教,在下感激不尽……啊,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知可否……”
你留不留我不重要,我主动请辞。
杨慎到底有些头脑,看出有些不对劲,在不清楚朱浩意向的情况下,当即微微颔首:“这就让人送你离开。”
……
……
朱浩出门时,特地留意了下,这一下午酒肆都没别的客人。
这铺子连个收银以及摆酒的柜台都没有,好像不是专门为了对外做营生,更像是以酒肆为幌子,作为杨慎背后的杨家收拢政客所用。
酒肆门口,只有于三带了名车夫等候。
为掩人耳目,这次朱浩前来赴宴,特地让保护他的锦衣卫撤去,以防被杨家人察觉异常。
回去的路上,无人跟踪。
或是杨慎觉得,朱浩马上就要进翰林院,以后相处的机会多的是,可以长时间试探,不必急于一时;也有可能杨慎认为朱浩没什么跟踪价值,因为这时代的人对于尾随探查情报看得不是很重,不像朱浩这样的后世人,从小就在各种警匪片和争名逐利的宫斗剧中耳濡目染,天生就像个侦探和野心家。
这是时代的进步,见多识广后阅历快速提升所致。
朱浩回来时见到朱四气鼓鼓坐在书桌后,旁边的人三缄其口,张佐和唐寅都用“你好好说话别惹怒陛下”的神色打量朱浩。
“陛下今天来得挺早啊。”
朱浩笑呵呵道。
朱四板着脸:“你不跟朕解释一下,下午去哪里了吗?”
朱浩耸耸肩:“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去见杨慎?他说要见我,我说不去,对当前状况有所改变吗?”
朱四一琢磨,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就算今天不见,难道以后朱浩能避免跟杨慎接触?毕竟朱浩跟杨慎马上就是翰林院的同僚了。
“别像个受气包,你这眼神太哀怨了,弄得好像臣马上要背叛陛下一般……但以臣之前所为,你觉得杨阁老知晓后不会宰了我?我还有机会投入到他们阵营?再说了,臣跟陛下是何等关系,需要加入他们阵营来为自己换取利益?”
朱浩说话一点都不心虚,理直气壮地开始教训起了朱四。
换作别人,自然没那资格,也无此胆量。
但朱浩二者兼具。
朱浩前几年在兴王府,可不单纯当伴读,很多时候都是由朱浩为朱四授课,兴王府内流水的教习加起来给朱四上课的时间,都没有朱浩一个人多,朱浩对朱四人生观的塑造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因而朱浩以先生的口吻喝斥两句,朱四听了心里反而很舒服,连张佐都觉得朱浩所言在理,连连点头。
唐寅眯眼道:“也就是你小子,敢这么孤身犯险。”
朱四紧绷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拿出认错的态度,低下头道:“我就是觉得,你不该去,大不了就摆明车马炮,告诉杨阁老,你是兴王府的人,全都听我的……哼,看杨阁老能把你怎么样。”
张佐道:“圣上啊,这点……老奴倒是站在朱先生这边,以目前的局势……杨阁老掌控内阁和吏部,对于新科进士,哪怕是状元,要被调配到哪儿,都是他一句话的事……陛下不能意气用事啊。”
朱浩重重点头:“张公公言之有理,更加要命的是,若是被杨阁老知道臣跟陛下的关系,还有臣在背后出谋划策,必定会加以防备,那时很多事将无法再取得奇效。难道陛下想把目前苦心经营出来的良好局面打破?”
朱四神色沮丧。
不是他不相信朱浩,而是他缺乏安全感,当皇帝都有种如芒在背的危险感。
这种危机意识源自于朱浩的潜移默化,为的是让朱四对文官集团随时保持警惕,敬而远之。
“那你说说,见到姓杨的,你跟他说什么了?”朱四拉着朱浩问道。
朱浩这才将见杨慎的过程说了。
……
……
几人围坐一起,听朱浩讲故事。
这次讲的是朱浩赴约,跟杨慎巧妙周旋的经历,从见面到结尾,朱浩未做隐瞒,有什么说什么,以朱浩讲故事的能力,愣是把一顿饭听出鸿门宴的意味。
“你……就是这么跟他说的?”朱四听到朱浩坦诚自己在兴王府中陪伴世子读书,不由瞪大了眼。
连唐寅和张佐都觉得不可思议。
还说怕被杨廷和知道你跟兴王府的关系,你居然主动揭破?
会不会自相矛盾?
朱浩点点头,微笑着:“我越是如此说,他们越会怀疑,不是吗?或者他们会觉得我很天真,以为我期冀得到新皇的庇护,却根本就不知朱家跟兴王府的恩怨纠葛一般。”
朱四皱眉:“姓杨的凭什么认为朕不会用你?”
朱浩道:“因为他们获悉,陛下兄长之死,乃朱家暗中谋害所致,并以此让令尊数年未能再得子。还认为朱家曾谋害过陛下,所以笃定陛下不会信我。”
“啊?!”
这次轮到唐寅和张佐大惊失色了。
朱浩你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这种话也能乱说?
或许陛下以往不知,现在就知道了呢?
要是皇帝弄明白你们朱家参与到谋害两代兴王家人的事,就算以往再信任你,也会大打折扣吧?
却见朱四皱眉摇头:“我记得以前你跟我提过这件事,我还特地去问过母妃,母妃说大哥出生一共才五日,未离襁褓,平时也都吃奶,系患黄瘅而死,怎么会是被谋害?再说了,没人害我啊。”
第507章 朱浩很忙
两少年的对话,简直是将皇室纷争,当闲聊谈资一般说出。
并无庄重肃穆的感觉,语气中满是调侃。
张佐和唐寅不由对视一眼,这才知道朱浩“老谋深算”,早就防备到敌人将来某日利用朱四兄长之死挑拨,离间新皇跟朱浩的关系,所以早就让朱四去问过,种下兄长之死跟朱家无关的印象。
张佐道:“此事……老奴有所耳闻,老兴王吩咐对外人谈及长公子死因……一律推说莫名暴毙……”
“为什么要这样?”朱四不由皱眉。
“这……”
张佐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浩笑着看向唐寅,问道:“唐先生怎么看?”
唐寅想了想,分析道:“以我推测,先王如此做,或是想令朝廷自觉有亏于兴王府,也可引起外人忌惮,认为兴王府未来必定会加强警戒,不会再给其可趁之机,此乃先王用计吧?”
朱四眉开眼笑:“对对对,我觉得也是这样,父王真是足智多谋。”
唐寅瞟了朱浩一眼,再次展开推理:“如此或还有一个好处,锦衣卫中专门监视兴王府之人,定会以此邀功,令大行孝宗皇帝、太后等人觉得是朱家所为……如今杨阁老笃定朱浩跟陛下势不两立,或跟此有关吧?”
朱浩微笑着点头:“先皇宾天后,杨阁老跟太后间多有筹谋,再加上我大伯如今借投靠杨阁老,反水江彬,杨阁老应该以为我朱家跟新皇间断无勾连之可能。”
朱四道:“那你大伯……”
“陛下,朱家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当初我在王府读书时,他们曾屡次三番要挟我,这件事张公公应该很清楚,请不要拿我跟朱家联系在一起,他们做什么与我无关。”朱浩表明态度。
张佐笑道:“这点老奴能证明,不过当时朱家所为……应该算是各为其主吧,如今陛下登基,朱家怎还敢与陛下作对?”
朱四点头:“这倒是,朱浩当初为了能留在王府读书,可是付出不少。朕不是不讲理之人,就算朱家当初真做出对兴王府不利之事,那也是为朝廷效忠,只不过现在朕就是朝廷!他们理应对朕效忠。”
此话一出,朱浩没觉得怎样,倒是一直侍立门口的陆松听了,心中多有感慨。
各为其主这种话,陆松是最希望听到的,现在他很怕被人查出他就是锦衣卫安插在兴王府中的卧底,受人要挟。
但到目前为止,好像没人来找他。
可终归林百户等人健在,江彬也没死,锦衣卫中老人都很清楚当年他们对兴王府的所作所为,只是现在一个二个噤若寒蝉,不敢在新皇登基伊始旧事重提罢了。
……
……
尽释前嫌。
朱四心情大好,拉着朱浩一起吃火锅。
从宫里带出大批食材,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山珍海味,或者价格昂贵到一般人吃不起。
不过一些基本佐料还是要朱浩来出。
吃饭时有冰镇酸梅汤喝,如今毕竟已临近五月下旬,距离六月飞火近了,一行人满头大汗吃火锅,这让朱浩怀念有空调的好日子,就算没空调来个风扇也不错。
“过来,帮忙扇扇……”
朱四热得不行,让张佐过来给他当人力风扇。
芭蕉扇用上,张佐有意把风往朱浩这边扇扇,让唐寅看了很是羡慕。
吃完饭,一群人坐下来闲聊,另一边开始安排唱戏之事。
“对了朱浩,你赶紧想个办法,让母妃早点来京师,兴王府跟来京师之人,家眷基本都留在安陆,若是长久两地分居……就好像陆松,他也没心思干活吧?”
朱四很体谅下属。
现在一个现实的问题是,当初朱四急着到京师来登基,带来的兴王府班底不可能拖家带口。
如今登基快一个月时间,朱四便想把整个兴王府都搬到京城来,既是为了让自己母子团聚,也是为让手下人一家团圆,让他在京城也有更大的归属感。
朱浩道:“陛下,如今臣刚考中进士,尚未真正安定下来,等到六月,臣就找人重议大礼,此事殿试后我跟张璁曾有商议,到时请他来帮忙,找人一起上奏,给杨阁老施加压力。陛下稍安勿躁。”
“好,那尽快吧!”
朱四虽然心急,但也没到迫切到非要立即解决的地步。
有朱浩在外接应,晚上他能时常出宫,不再是每夜对着烛光守着个空荡荡的大殿,思乡之情也就没那么强,对于跟母亲团聚也没那么迫切。
……
……
当晚仍旧是朱浩批阅奏疏。
朱四可能是这两天面对杨廷和等大臣步步紧逼,心弦一直紧绷着,看完戏后倦意涌来,早早便休息了,等明早回宫前,看过朱浩专门整理出的条陈,能在朝议时自如应答杨廷和等大臣的诘问便可。
朱浩不用记录太多事,他完全可以估算到哪些事可能会被文官拿来做文章。
就算偶尔有一两件落下,朝堂上朱四也完全可以推脱,批阅那么多奏疏不记得了,总不能指望皇帝记住自己看过的每一本奏疏吧?
至少到目前为止,杨廷和等人在朝堂上居然找不到新皇的一点纰漏,每件所提之事,朱四都能对答如流,更可甚者很多处理方案比内阁所定票拟都要完善和全面,一次又一次瓦解了杨廷和精心设计的陷阱。
朱浩这两天很忙。
作为新科进士,还是状元,需要完成金榜题名后的一系列流程。
首先是五月十九的恩荣宴。
恩荣宴设在礼部,钦命由礼部尚书毛澄主持,武勋中由太后下懿旨让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参加,大概张太后想让两个弟弟跟新科进士走近一些,让张家在朝堂的存在感更高一点。
除此之外,参加宴席的还有除内阁大学士之外的读卷大臣,以及銮仪卫使、礼部侍郎、鸿胪寺卿,再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各官员。
摆的是长案,一桌四个人,礼部后堂以及院子里全都是桌子。
桌上没什么太好的东西,但能见到荤腥,好似熏肉、熏鱼、烤鸭之类,再就是冷热小碟各有五六个,最后一人一碗鱼汤,里面漂着一点鱼肉,居然是海鱼,在这时代内陆地区能吃到海鱼可不容易。
朱浩作为状元,跟杨维聪和费懋中一桌。
席间基本无话,全都听毛澄长篇大论了。
……
……
五月二十,御赐朝服冠带,所有进士赐一些财帛,价值连一两银子都不到。
朝廷现在也穷。
翌日五月二十一,由状元朱浩牵头,联名所有进士一同上表谢恩。
五月二十三,众新科进士前往孔庙行释菜礼,也就是祭祀仪式。
到此时,众新科进士仍旧只是进士,还没有获得官职。
一直到五月二十五,由吏部正式授官,朱浩为翰林院修撰,杨维聪和费懋中为翰林院编修,所有进士将会分拨到部院、各寺司衙门办事,也就是去观政,同时也定下庶吉士的考试日期为五月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