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杨阁老父子当朝,其长子杨慎马上就要被拔擢为翰林学士,其弟乃兵部侍郎杨廷仪,其婿余承勋、同乡叶桂章均为翰林,在朝中已结成朋党,难道不该限制一下吗?以后这朝堂是否就是杨氏一门说了算呢?”
从这番话,唐寅马上意识到朱浩的计划还有下文。
在不清楚内情的情况下,他也就不再多问。
陆松望向朱浩的目光中瞬间又多了几分推崇,能在教坊司这种地方,谈论国事,把事情一下子拔高到这样一个高度……陆松自问眼界根本就没法与朱浩相比。
……
……
花天酒地。
教坊司内两间相邻的屋子,氛围大不相同,隔壁是“荤局”,这边却全素。
即便唐寅对于声色犬马之事很是向往,陆松也非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始终旁边有朱浩这个半大不大的少年,他们只能有所收敛,听听小曲儿,接受乐伶过来倒酒,就没其他娱乐项目了。
清新雅致!
给人一种三个都是初哥,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感觉,甚至安排给三人倒酒的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见朱浩朝自己笑,竟掩口有些害羞。
朱浩很想说,阿姨,你怎么说也比我年长十几岁,以为我看得上你不成?
因为朱浩提到公事,唐寅就没问朱浩帮陆完是否涉及陆湛卿跟朱浩曾经差点结亲的过往。
酒席草草结束,稍后陆松去取信时,朱浩和唐寅在楼下等候。
陆松带着四名锦衣卫去了教坊司后巷供犯官女眷居住的民房,把信带了回来,冲着朱浩点了点头。
意思是他看过信函上的内容,没有任何问题。
连夜朱浩便与唐寅到了锦衣卫西侧的临时办公衙所,找来骆安,让人将信带给狱中的陆完,随后让陆完在狱中写血书上奏。
……
……
翌日清早,发生了一件事。
杨廷和入朝参加朝议时,乘坐轿子到轿房时,有形迹可疑者持刀鬼鬼祟祟,却没等他出手,就被人擒获。
即便没人在这次的事件中流血,杨廷和也着实吓了一大跳,而入宫后趁着早朝开始前,皇帝派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前来慰问,同时传话,请杨廷和到乾清宫去见新皇。
杨廷和顿时感觉事情非同一般。
明朝君臣间相见,多是在朝堂上,私下里会面极少,就算是以勤奋治国著称的弘治皇帝,当政十八年,乾清宫单独赐见阁臣也不过只有三次,而现在杨廷和能被单独召见,足见这位登基不久的皇帝准备在治国方面全面学习孝宗这位挂名父亲。
杨廷和到了乾清宫外。
传话后,杨廷和入内,见朱四正在准备即将要举行的早朝。
朝议仍旧在奉天殿举行,自新皇登基以来,屡次朝议都是以大朝方式举行,体现出新皇对大臣们的仁爱。
“杨阁老来了?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对杨阁老说!”
不但召见,还是单独召见,待众内侍退下,现场只留下个张佐,而其也只是立在殿宇一角,相距甚远。
朱四道:“朕听说,今日一早有凶徒对杨阁老不利,人抓到否?”
杨廷和一怔,他必须要先在心底推敲一下,这行刺者会不会是新皇所为?
但仔细一想,应该不至于,若新皇派人刺杀的话何至于刺客会畏畏缩缩?那太不符合一个皇帝收买死士的水准了。
“已擒获,交由顺天府查办。”
杨廷和道。
朱四点头:“一定要查出是何人危及杨阁老安全,或是杨阁老之前清理前朝弊政,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他们想出手报复吧……朕准备让京营调拨一百力士,近身保护杨阁老。”
杨廷和急忙行礼:“老臣不敢当。”
“哎呀,有何不可?杨阁老对大明居功至伟,朕想有所回报。”朱四一副重视杨廷和安危的模样。
杨廷和推脱不得,明知调来的人可能附带有监视自己的目的,但想到人家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就算要监视也不用采取这么低级拙劣的手段,或许真是要维护自己的安全呢?
再加上杨廷和也被早上的刺客给惊着了,稍微推辞便接受下来。
朱四突然拿出一份奏疏,道:“今日一早,朕起来后,东厂递来这么份东西,朕看过后大为着恼,奏疏不经通政司到内阁票拟,却直接送到朕手上,都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杨阁老看看!”
杨廷和拿过奏疏,一打开,便嗅到一股血腥气。
仔细一瞧,居然是陆完在狱中所写血书,书中痛陈当年赐还宁王府护卫的事乃是由朝中奸佞主导,自己并未接受贿赂等等,且在南昌搜到的所谓通信证据都是张忠、江彬等奸佞伪造,愿意当堂对峙云云。
说到后面,连杨廷和也牵扯进内,说杨廷和曾派儿子杨慎见过宁王使节,接受过不少财帛,还说手头留有证据。
杨廷和看完后,赶紧道:“陛下,此乃宵小恶意中伤之词,请陛下勿轻信。”
朱四道:“杨阁老,朕若是有意采信这种污蔑,就不会拿给你看,但是他说的一些话……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影响到杨阁老声名。尤其是最后那几句,说他下狱后,曾有人入狱见过他,暗示只要不将杨阁老牵扯进案中,便可保他性命,还说此人乃是令郎……不料廷议中他却被定死罪,他得知此事后心灰意冷,这才向上检揭……”
杨廷和听完心中破口大骂。
这陆完是蠢吗?
以其罪行,当然是要论死,但可以再申辩,以曾经平刘六、刘七叛乱有功,减罪免死,要一步步来,都是官场混的,应该很清楚其中的门道才是,怎么能这么操之过急、主动跳出来揭发?
这是不想活啊!
杨廷和言辞凿凿:“绝无此事。”
“朕愿意相信杨阁老,但就怕人言可畏,奏疏上,他自述平贼有功,属八议之列,应当留得一条性命,朕问过身边人,好像按照大明的法度,的确如此,应该减死流放戍边才对。”
朱四说出的话很有条理,针对性很强,全都是朱浩教的。
所谓“朕问过身边人”,杨廷和就要琢磨一下了,是谁这么不识相敢在背后拆他的台?
你一个小皇帝能见什么人?
现在袁宗皋和张佐是你的左膀右臂,大概不会提什么“八议”,那你所谓的“身边人”不用说就是东厂提督魏彬。
联想到之前朱四说这份不经通政司直接上陈的奏疏是来自于东厂,还有如今魏彬正在被攻讦为奸党正焦头烂额,杨廷和便可以肯定,暗中使坏的人非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彬莫属。
杨廷和心中恼怒异常,却还是要压制火气。
朱四道:“杨阁老,你认为呢?”
杨廷和道:“陆完交通宁王,祸害朝纲,本应论死,但鉴于其所立功勋,或可减轻罪行……如陛下所言。”
朱四满意点点头:“朕听闻,他母亲年过九十,却病死狱中,一人受过何必牵累全家?不如就下旨将其家眷赎罪为民,再将他流放戍边,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朝堂上,请杨阁老代为说和,朕不想初登大宝,就枉杀前朝功臣,被人说朕凉薄,不容旧人。还有王琼那边,也减死流边吧……”
杨廷和终于听明白皇帝叫他来此私会的目的。
属于朝会前先开个小会,决定一下朝堂上大事方向,君臣先达成协议再去朝堂上讲,如此朝会上就不会再起正面冲突,让人看笑话。
杨廷和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恭敬行礼:“老臣遵旨。”
“对了,杨阁老,朕还收到梁大学士请辞奏疏,其言辞恳切要想回乡颐养天年,朕想跟你商量一下,是否同意梁大学士的请辞?”朱四问询。
梁储请辞,早就为杨廷和所知,其心去意已决。
梁储在内阁中属于能跟杨廷和直接叫板的存在,杨廷和虽将梁储当“自己人”,但仍旧心有芥蒂,毕竟梁储曾代他做过首辅。
“臣不敢妄加进言。”
杨廷和道。
朱四点头道:“那朕就同意了。”
第489章 想不想双宿双飞?
五月初五朝议。
梁储正式致仕,成为新皇登基后第一位更换的内阁大学士。
朝堂上,朱四正式提出入阁大臣人选,也知道若是想从现有翰林体系中挑选入阁之人,基本都会成为杨廷和党羽,所以朱四按照朱浩的提议,将之前暗中已派人前去征召费宏之事说了出来。
费宏曾为内阁大学士,虽然赋闲日久,但因其声名一直很好,跟宁王的冲突也充分说明其刚正不阿,非阿谀奉承之徒。
杨廷和在朝堂上并未提出反对,但显然他有下一步计划。
朝议结束。
梁储终于要收拾家当准备回乡。
对梁储来说,正德年间的糟心事经历太多,现在终于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京城官场对他来说没什么好留恋的,尤其在内阁多年,除了杨廷和守制时暂代首辅之职,基本都是听命于人。
以后梁储再想当首辅……除非杨廷和退下来。
以目前来看,杨廷和权倾朝野,朝中文臣中多半是其党羽,想退下来真不容易。
梁储认命了,决定就此不再过问朝事,准备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
……
这一天的朝会,对朱四来说,算是“大获全胜”的一天。
把梁储赶走,还敲山震虎恐吓杨廷和,顺带让他举荐的费宏入阁,一举多得,朱四已经憧憬自己大权在握的场景了。
张佐奉命出来找朱浩知会朝堂消息时,也很兴奋:“……陛下今日早朝后,早膳都多用了些,心情大好。”
朱浩摇头:“就怕杨阁老的反击马上要要到了。”
张佐不解地问道:“反击?这从何说起?”
在场的唐寅、陆松和骆安也都看向朱浩。
这个小小的衙所,相当于大明的中书省,而朱浩相当于中书令,陆松和骆安实际话语权不高,但张佐和唐寅的话语权可不低。
朱浩道:“自然是议大礼之事……估计这两天,礼部就会将商定的大礼问题呈报,多半要以先王为‘皇叔考兴献大王’,以王妃为‘皇叔母兴国大妃’。这恐怕不是陛下愿意接受的结果吧?”
张佐大惊失色:“这……这可如何是好?”
作为新皇身边亲近之人,张佐自然知道朱四对于父母封号的在意程度。
若真如朱浩所言,杨廷和跟毛澄等人拿朱祐杬夫妻的封号问题来堵新皇的嘴,估计朱四肚子能气炸了。
唐寅忧虑,显然他也知道大礼的问题不是一般人能干涉,谁掌握舆论话语权,谁就有资格定夺。
而如今朱四虽然当皇帝了,但舆论却牢牢掌控在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手中,文官说这就是大礼,谁质疑那就是挑战权威,文人谁敢违逆?
朱浩道:“不过让陛下放心,即便如此,也无需气馁,我会想办法找人上奏,重议大礼,形成朝中一股跟杨阁老和毛尚书对立的风头,引起士人议论,给事情留下转圜余地。”
“那全靠朱先生了……”
张佐自己是没法去对抗文官集团那股强大的舆论力量的,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朱浩身上。
朱浩点点头:“张公公这两日见袁侍郎时,可有跟他说及陛下的态度?不知袁侍郎对于大礼之事,有何见地?”
“这……袁侍郎没提过……”
张佐没有回避。
袁宗皋对于什么大礼议,根本就不感兴趣,他到京师后到现在都表现得很懵逼,想站在新皇这边力挺,问题是袁宗皋本身也属于儒官,不得不屈从于杨廷和高高在上的官威和强大的话语权。
除非袁宗皋想让自己在文人中名声扫地。
朱浩道:“这说明,袁侍郎如今在朝中说话的份量不够,江西的费老到京师或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阁需要有自己人发声,以袁侍郎的资历,以其入阁为阁臣,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张佐虽然之前跟袁宗皋有芥蒂,但现在他已经是内官之首,不会为了兴王府累积的个人恩怨来阻断袁宗皋的仕途。
张佐急忙道:“那就请朱先生提点,此事该如何进展……”
……
……
送走张佐。
朱浩带唐寅去见娄素珍。
二人坐在马车上,谈了之前朱浩推荐袁宗皋入阁之事。
唐寅道:“你觉得让袁老入阁,有那么容易?只怕杨阁老不会同意……”
朱浩笑道:“我觉得让先生你入阁,倒挺不错。”
“别胡言乱语了,我一介举人,有何资格谈入阁?话可不能乱说……”
别看唐寅嘴犟,但他特别强调自己是举人,说明心底很在意这件事。
唐寅每每自艾自怜,人家袁宗皋因为有进士身份,可以直接入朝当侍郎,而我因为只是举人出身,连给安排个官职都难。
人比人气死人。
“就算袁侍郎入阁又怎样?还不是要听杨阁老的?如今文官中,杨阁老可说是控制了一切,只要不得其心意,要么没个好下场,要么有心无力……”
朱浩悠哉悠哉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