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梁储等人这才松了口气,当晚好好将銮驾布置一番,安排好仪仗,梁储还给京城写信,通知安陆这边发生的情况。
四月初二。
朱四一早去拜见母亲,梁储等人在王府前院等候。
袁宗皋也在外等着,不知里边母子惜别是怎么个情况。
等朱四出来时,众人行礼时发现少年眼角有泪,说明其非常不舍得安陆的人情事,不想跟母亲作别去京城。
“袁长史,这位少主……为何会这般?”
终于要出发了,兴王府正门前,朱四三步一回头,终于登上銮驾,梁储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一旁的袁宗皋。
袁宗皋叹道:“或许前年世子入京,居留日久,长时间未能见到王妃,恋母心切,只怕这次又是……有去无回。”
“这是什么话?”
毛澄闻言皱眉。
梁储微微眯眼,其实袁宗皋这话没说错。
这趟去京城,可不就是“有去无回”?
按照杨廷和与张太后的意思,是让朱四小宗入继大宗,去了后他娘就再也不是他娘了,人家这么依依不舍完全有道理。
若是蒋王妃以后不能跟朱四重叙母子情,只能以婶婶的身份存在,那母子俩以后估计再难见面。
“世子至仁至孝,吾辈之幸也。”梁储感慨。
毛澄闻言,重重点头。
……
……
朱四一行,终于启程前往京师。
其实朱四迫切想要当皇帝,至于孝顺与否……真不一定,这全都是遵照朱浩和唐寅的意思行事,要对外表现出对兴王府以及母亲的眷恋与不舍,为到京城后争取并巩固皇权做好一切准备。
当晚休息时,朱四暗地里把唐寅叫到跟前。
“先生,这两天我的表现没什么问题吧?”
朱四一副我演得很好,你快夸夸我的表情。
唐寅点头嘉许:“殿下在遵循并实施‘缓’字诀时,做得很好,如此就能让朝廷上下觉得,世子对于皇位并无太多渴求,如此才能争取到更多利益。”
朱四不解:“我们到底要争取什么呢?”
没等唐寅说话,旁边张佐忍不住插嘴:“什么都要争取啊,咱到了京师,估计要受制于人,到时想安排个人在朝为官,都要被人管着……”
说到这里,张佐见朱四面色不善,赶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张奉正所言在理,到京师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不是说继位后就能控制一切,此番名义上遗诏乃先皇所立,但其实乃首辅与太后合谋,江彬势力倒台后,先皇身边的佞臣会逐一问罪和遣散,如此只怕文官势力做大,彻底压制皇权。”
唐寅虽然政治觉悟不高,但这几年在朱浩熏陶下,总算也知道未来的敌人是谁,讲起道理来朱四听得进去。
朱四一拍桌子:“如果朱浩在我身边就好了,他的主意多,定能给我们安排好一切!”
张佐道:“有唐先生在,其实也一样!”
旋即又被朱四瞪一眼,张佐讪笑着退后。
唐寅道:“朱浩足智多谋,一切都在他算计中,眼下他准备的最后一份锦囊,可以打开了。”
“时间到了吗?”
朱四惊喜地问道。
张佐张了张嘴,随后闭上,朱四道:“有话就说!”
张佐这才道:“及早打开,有所准备也好!”
朱四欣然点头:“那好,打开吧。”
这次唐寅有了准备,不再等陆松带备份的来,自己便将锦囊呈上……
……
……
京城,此时已是四月初六。
有关安陆的消息,尚未传到京城来,但现在朝廷已将江彬下狱,对于江彬势力的铲除还在进行中。
朝廷已无须再担心江彬手上的遗诏发挥什么作用,当即公告天下,以之前杨廷和草拟的遗诏为准,公布兴王世子朱厚熜为皇位继承人。
如此一来,京师人心迅速安定,都在等朱四抵达京城,正式登基为帝。
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就此断了心思,直叹小兴王运气好,什么都没做,皇位就砸到头上了。
“……小当家是说,您早就预料到这一切,还写了锦囊给新皇?”
苏熙贵这几天缠着朱浩,等候新皇到京城,自己好去邀功,跟朱浩待在一起,邀功时方便许多。
当得知朱浩早就暗中布置好一切时,苏熙贵心情激动。
朱浩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苏熙贵没心思考虑,朱浩为何要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他,对自己可能要被利用都懵然未知,只想着把所有情况都搞清楚。
“小当家前两份锦囊,都只是布置好出发事宜,那最后一份……”苏熙贵自然想知道第三个锦囊的内容。
朱浩起身,来到茶楼窗口的位置,望着外面车水马龙,负手而立,有一种睥睨众生,高高在上的感觉。
“第三份,不过是告诉朱四,进京城时,应当以如何名义……小宗入继大宗,只是杨阁老的一厢情愿,新皇要做的是继统,但不继嗣。”
“啊!?”
苏熙贵着实吃了一惊,“这……初来乍到,连皇位都没坐稳,会不会……太过冒险了一些?”
朱浩道:“现在陛下遗诏都已经公布了,你觉得杨阁老会因为新皇不继嗣,而另选他人来做皇帝?那岂不是说,杨阁老可以随意左右皇帝归属?以他正统文臣的身份,会做这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苏熙贵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太后那边……”
“太后是太后,一切都要以大行皇帝的遗诏为准,按照法统选定了谁,就无法再行更改,若现在都不努力争取的话,等继位后再提出来,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朱浩道,“而且要以如此方式,跟文臣争,让文臣关注大礼的问题,才无心争权夺利,行那党同伐异之事!”
苏熙贵立即醒悟过来,跟着起身来到窗口,叹道:“小当家真是深谋远虑,看来新皇登基后,京师短时间内不会太安稳……前有江彬等佞臣擅权,后将是文臣把持朝政!”
朱浩侧目望着苏熙贵,笑道:“所以到时候新皇需要在朝中培植自己人,尤其是那些隐身暗处却能帮到他的大臣,到时黄公很可能会成为新皇的左膀右臂!”
“啊?这……呵呵,但愿如此吧!不急,不急,一切等陛下帝位稳固再说……”苏熙贵心中一万个愿意,但嘴上却不能承认。
还要掩饰内心的狂喜。
朱浩的分析有理有据,若是新皇入朝,跟文官连成一线,成为杨廷和控制的傀儡,为了皇位稳固而忍气吞声,唯唯诺诺,苏熙贵才应该感到担心,因为杨廷和控制了皇帝就会对政敌下手。
但若是新皇登基后,一上来就表现出对大礼的执着,跟主流文官利益产生冲突,那时君臣间就会产生嫌隙,虽然算不上多大的矛盾,但杨廷和就不能安心对付政敌。
朱浩的布置,很符合苏熙贵和其背后恩主黄瓒的利益,苏熙贵当然举双手支持。
朱浩又问:“那苏东主和黄公,能为新皇做多少事呢?我是说眼前。”
“这……”
苏熙贵想了想,黄瓒人在南京,而他在京城又没有官身,手上有钱却不知该往哪儿塞,这个忙该怎么帮?
但随即他就明白过来,毕恭毕敬道,“请小当家示下。”
朱浩道:“咱在京城不能闲着,不如先看看哪些人能为新皇所用,诸如私下里跟杨阁老有嫌隙的,比如吏部王尚书的人,或者跟王尚书过从甚密可能会遭遇打压,再便是过去几年因杨阁老而被排挤到南京的同僚……苏东主人脉广泛,暗地里调查一下有哪些人,整理出名单来的话,应该不难吧?”
“哎哟,这怎会难呢?”
苏熙贵一听,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朝中谁跟杨廷和有仇,或者不是杨廷和派系而惨遭打压的,知根知底,很容易就搞清楚。
朱浩笑道:“也不能说容易,只能说为新皇做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苏东主把名单列出来,我暗地里呈送到新皇面前,到时或是大功一件。”
朱浩对于历史很了解,但现在朝中那么多大臣,到底哪些人跟杨廷和不是同一派系,还真需要有一定的人脉和财力支持才能调查清楚。
历史上很难记录一个大臣是否为杨廷和派系,就算后来参与到左顺门事件中的文官,有很多也是被裹挟进去的,并不是说他们一开始就愿意站在杨廷和一边。
有苏熙贵在,把名单列出来,朱浩就可以提前布局,让朱四知道哪些人可用,哪些人必须要提前疏远。
第476章 倔牛
四月二十一,新皇一行进抵京师近郊。
京师局势在杨廷和主持下,已基本无大碍,皇宫大内和礼部都已做好了迎接新皇登基的准备,自然在礼数上,是让朱四以皇太子身份,从东华门入宫,先住在太子出阁读书的文华殿,住一天后再行登基。
如此表明朱四是小宗过继大宗,以“皇太弟”的身份继承皇位,奉张太后为“母”。
但杨廷和正准备着人将继位诏书发到圣驾前时,礼部侍郎石珤匆忙带着尚书毛澄的信函,求见杨廷和。
“……中堂,这位新皇,似对于出身之事非常在意,使节到安陆后盘留多日未曾启程,路上又多次问及家中事,甚至路途中屡有返回之意,北上京城每日行车不过四五个时辰,天黑便歇宿,只怕他对于继承皇位有所懈怠……”
石珤算是杨廷和的嫡系,礼部中最被看好继承礼部尚书之人选。
他的话,不过是将迎驾过程中朱四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总结后如实告知杨廷和。
杨廷和不是不知,只是对于很多事他觉得没必要过多探听,他不相信有人会不觊觎皇位,只怕很多事是新皇刻意营造的假象。
杨廷和神色冷漠,摆手道:“无妨,或许是惺惺作态罢。”
石珤道:“以在下所见,未必如此。贵主身边亲近如长史袁仲德,路上对于贵主到京事也极为着急,多番催促无果,反屡屡为贵主所斥,若其真有心继位,何至于会如此怠慢身边亲近之人?”
杨廷和闻言皱眉。
石珤的话,其实是在提醒,如果这位即将登基的小皇帝真是惺惺作态,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做一件不合乎常理的事情,你总要找到他做事的出发点吧?
石珤作为毛澄不在京时,礼部的话事人,参与到新皇以太子身份继承皇位的礼数制定问题上。
他道:“会不会是……这位贵主对于继统的礼数,有所疑虑?”
石珤最后这句话,是顺着杨廷和的意思讲的……你不是说小皇帝是惺惺作态吗?那我就分析一下,会不会是他不想过继到孝宗名下当儿皇帝?
杨廷和仔细思索后,微微摇头:“之前诏书,并未提及此事,何况以他小宗之身,入继到大宗为帝,是乃掌控天下之局,他已非稚子,这道理岂能不懂?有得必有失,料想他不会有何异常举动,待其到京后,一切就尽在我等掌控中。”
……
……
杨廷和非常自信。
我赐给你一个龙椅坐,你还敢跟我挑三拣四?皇帝归属是我定下来的,那谁来当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心里是这么想,但杨廷和断然不会如此落实下去。
决定了谁当皇帝就不可能随便更改,让朱四当皇帝是符合大明法统之事,若是让别人来继承皇位,那就是乱了纲常,名不正则言不顺,到那时他杨廷和很难维持忠直大臣的形象,轻言废立,或许会遗臭万年。
但杨廷和还是轻视了朱四在继承皇位名分上的决心。
也是因为朱四是个“大孝子”。
再加上之前几年生活在朝廷阴影下,让他觉得当皇帝也是一件危险与机遇并存的事情,即便心中再想当皇帝,但若是不能把朝中权臣给压下去,自己当了皇帝很可能会英年早逝……
朱浩给他种下的那些危机意识这时起了作用。
历史上本来就是一头小倔牛,有了朱浩的推波助澜,他更是牛脾气发作,谁都拉不回来。
四月二十二,圣驾一行终于抵达京师郊外,却没有再前行。
礼部尚书毛澄匆忙回城一趟,得到的授意仍旧是让朱四以皇太子的身份进城,以东华门入宫居文华殿,择日登基。
当天下午,礼部的奏本经过张太后批准,被送到了朱四面前,随同毛澄前来送懿旨的是王府长史袁宗皋。
“……殿下,如今您得太后恩许,继到大行孝宗皇帝之下为义子,以皇太子身份入宫等候继位,当从东华门入宫,居文华殿至少一日,如此礼数方成。”
毛澄在说这番话时,心中满是担忧。
从见到朱四开始,他就觉得,这是个挺难缠的主儿,别人听说得到点好处都是飞奔着去,可这位连皇位落身上都不着急,一副谁爱当谁当的架势,再加上之前其表现出的种种“孝顺”行为,很难想象他会轻易就范。
朱四望着袁宗皋,问道:“袁长史,是这样吗?”
袁宗皋被问得一愣。
这时,他能说什么?
告诉朱四,你别当皇帝了,咱回安陆?
还是说,你现在不能按照礼部所定的礼数当皇太子,要直接入宫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