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袁宗皋心中不爽,却只能忍气吞声,因为眼前不是计较唐寅在与不在的时候,而是朱四马上要当皇帝了。
“见过袁先生。”
陆松发现袁宗皋望向他的目光不善,赶紧行礼问候,心中叫苦不迭。
摆明袁宗皋已知是他把唐寅叫来,就算奉命而为,陆松也知自己非被袁宗皋嫉恨不可。
随后有脚步声传来,骆安带着王府仪卫司的人守在门口,显然骆安刚随同袁宗皋出城。正德十五年,骆安的父亲骆胜去世,骆安在回到王府后便继承了王府仪卫司仪卫副的职务,现在是仪卫司仅次于朱宸的二把手。
朱四问道:“袁长史,见到人了吗?”
“是!”
袁宗皋恭敬行礼,“谷公公已随老朽入城,请求谒见。”
唐寅一听,脑袋嗡地一下,如今朝中姓谷的太监,不用说就是谷大用了,朝廷突然派了个排得上号的大太监到安陆来,朱四还说有人迎接他到京城继位,莫不是谷大用就是来迎接圣驾的?
朱四神色黯然,一点没有马上要当皇帝的兴奋,问道:“他怎么说的?”
袁宗皋道:“谷公公言,朝廷派来的迎驾队伍,已至湖广地界,他先行带人骑马疾行,日夜兼程提前两三日赶到,后续人马会奉大行皇帝遗诏,于近日抵达,他先来是要做礼数上的交托,并谒见新皇。”
听到这里,唐寅和陆松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能看到对方眼里那灿灿光芒。
事情基本已确定,谷大用作为宫中老人,不敢随便开玩笑,袁宗皋也不会瞎传谷大用的话,既然说是“奉大行皇帝遗诏”,那就说明正德皇帝真死了,而遗诏还是让朱四继位,那就是说……
大事已定。
朱四起身,一甩袖道:“遗诏都没带来,提前来见我,算几个意思?不见!”
朱四断然否决了谷大用的拜见请求。
袁宗皋一怔。
果然是马上要当皇帝的人,气势比以前足多了,说话给人一种不容商量的果决,袁宗皋一时间竟然没法再提出建议。
历史上谷大用也是提前抵达安陆,请求拜见,被朱厚熜否决,而张鹤龄、梁储和崔元等人是在三月二十六抵达安陆,等人到齐后,才一起进兴王府谒见,公布遗诏。
“袁长史,你把事告知母妃吧,我在这里有话要跟唐先生说。”朱四面色冷漠。
袁宗皋不由踟躇。
把我打发走,去通知蒋王妃,你跟唐寅商量事情?
问题是蒋王妃比你早半个时辰知道谷大用抵达安陆的消息,还是她让我来通知你,说现在你可能要被过继到皇室一脉,身份与之前不同,不能再与你一起听事问事,这才没有来书房。
你现在分明是不信任我这把老骨头啊!
“骆卫副,你送袁长史去内院。”
朱四不等袁宗皋说什么,直接对站在门口的骆安下令。
袁宗皋有种巨大的屈辱感,却还是在行礼后随骆安往内院行去。
唐寅回头望着袁宗皋背影,心下犯嘀咕,现在朱四要当皇帝,王府长史的地位可说无与伦比,相当于太傅兼国相的地位,却受此冷落,他不会就此跟我势不两立吧?
“唐先生,想什么呢?锦囊带来没?”朱四在袁宗皋走后,恢复了天真烂漫的性格,走到唐寅面前伸手问道。
唐寅一摸,没带。
自己出门时哪儿想那么多?
再说也没人提醒啊!
朱四道:“唐先生,有大事的时候一定要留点心,不然还得回去取,太麻烦了……陆典仗,你那份带了吧?”
陆松歉意地向唐寅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随即从怀里拿出自己这边尚未给朱四看过的剩下两个锦囊,都是灰布布料,上面分别绣着紫、黄两色花纹。
“朱浩怎么说?”
朱四一脸期待等着陆松公布结果。
唐寅先道:“殿下,之前打开的锦囊,不已说明今日即将发生之事?若贸然打开下一个,会不会……早了些?”
唐寅也是要脸面的,他得掩饰一下自己又没带锦囊的尴尬,如此说其实是告诉朱四,我没带锦囊来,是因为现在不到打开下一个锦囊的时候。
“这都不着急吗?陆典仗,念……”
朱四道。
唐寅本就知道阻拦也白搭,现在朱四终于要当皇帝了,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心中的波澜指不定翻腾成什么样子,你小子怎么跟朱浩那小子一样喜欢装镇定?
陆松道:“这……”
“怎么了?”
朱四自己抢过锦囊,打开看过,面色陡变。
唐寅不解地看过去。
朱四突然笑道:“朱浩挺有意思的。”
唐寅更是不解,这锦囊妙计意味着料事如神,难道朱浩第二份锦囊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若不是玩笑你说什么有意思?
朱四面对唐寅不解的目光,笑道:“朱浩说的话,很直白啊,你看他说,我知道现在使节已到,你看到我第一份锦囊,迫不及待想打开第二份,但不能着急。我这第二份锦囊就是告诉你要缓一缓……见使节要缓,从安陆出发要缓,不急不躁,方不为人所疑。”
“完了?”
唐寅听到后有些发懵。
朱四点头:“完了!朱浩到底什么意思?”
唐寅想了想,道:“他不都说明白了?一切求缓,不能让人觉得你有迫不及待往京师继位的想法,连第三份锦囊,你最好也缓看,不要着急。”
朱四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陆松本要说什么,但想到有军师唐寅在,自己不好随便开口。
“鹤林,你说。”
唐寅并不见怪,反而想先听听陆松的意见。
陆松见朱四跟着望了过来,神色有些紧张,毕竟现在与以往不同,眼前已是标准的储君,不出意外再过不到一个月,黄袍就要加身,自己岂能跟以往那样乱说话?
“卑职……臣认为,朱先生的意思是,越急越容易出乱子……”
陆松本来有很多想法,但因过于拘谨,只能笼统说出个想法。
唐寅点头:“陆典仗说得对,要想顺利继位,还不被朝中人裹挟,先要遵循个缓字,让人认为殿下不想接受皇位,不争是为大争。”
第473章 世子还是太子?
三月二十六上午,迎驾使节一行抵达安陆。
谷大用先期抵达,未得入见机会,此时迎驾使节一行等于是替朱厚照传遗诏,自然可以入兴王府,由袁宗皋带着王府长史司和仪卫司的人迎接入府。
朱四在正厅等候使节一行,朱四身旁,一左一右分别是仪卫正朱宸和承奉正太监张佐,唐寅作为无官无品之人无资格立在正厅听皇帝遗命,但朱四又怕错漏了什么,于是让唐寅守在正厅与后堂之间的门帘后。
众使节立在院子里,没有靠近正厅。
先由太监谷大用,与礼部尚书毛澄进入正厅,对朱四宣读大行皇帝遗诏。
一切都以君臣礼数,朱四在此时仍旧需要下跪听旨,此时的他相当于等候传位的太子,仍旧是臣而非君。
“……朕疾弥留,储嗣未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年已长成,贤明仁孝,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祀宗庙。”
遗诏虽出自杨廷和之手,却是以皇帝的口吻所书,内容就是让朱四到京城去继位。
随后谷大用宣读太后懿旨:“皇帝寝疾弥留,已迎取兴献王长子厚熜来京,嗣皇帝位,一应事务俱待嗣君至日处分。”
宣读完,朱四恭敬领了圣旨和懿旨,站起身来。
当即谷大用和毛澄跪下来向朱四行礼。
“平身。”
朱四神色平和。
当他走到正厅门口时,外面众使节全部毕恭毕敬对他磕头,虽然现在朱四还没正式继位,但从法理上来说,他已是大明之主,外面的使节都有拥戴之功,此时给朱四下跪磕头也都合乎礼数。
“我还没有继位,只是兴王世子,你们不用如此多礼,平身吧。”朱四态度平和。
他似还纠结自己没当成兴王,只是个世子的问题,以至于说话时带着一股抬杠般的呛人之意。
张鹤龄率先从地上爬起来,高声道:“陛下赶紧往京师去,登上龙椅后,您就是大明天子了!”
朱四打量这个说话很不中听之人,正奇怪这货是谁,此时谷大用走过来,以新晋皇帝奴婢的身份,向朱四引介在场所有人。
当朱四听说眼前这个不识相的出头鸟,就是恶名昭彰的张氏外戚时,朱四不由微微皱眉。
大学士梁储近前道:“世子,当早些前往京师继位,国不可一日无主,世子当早些定国祚之安稳……请世子上路吧。”
朱四呛声道:“上什么路?我又没死,你们到安陆来,连歇宿一晚都不肯,就要让我跟你们一起走?你们的身体熬得住吗?”
在场众人都有点犯迷糊。
他们抵达安陆前,心中预估,若是眼前这少年得知自己要当皇帝,指不定兴奋成什么样,生怕自己到手的皇位飞了,还不得赶紧奔赴京城?可为何现在这小子这么淡定,好像继承皇位是多大的负担一般?
还有连去京师继位都不着紧的?
“我要去拜别先父之陵……赴京之事需慎重,先挑个黄道吉日吧,袁长史你选一下,看看哪天拜陵比较合适。”
朱四望着一旁同样有些懵逼的袁宗皋。
袁宗皋得知朱四马上要当皇帝后,赶紧与蒋王妃商议,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跟朱四接触,他以为领了遗诏出发到京城就行,怎么也没想到不是使节那边出幺蛾子,而是小兴王搞事,这让他措手不及。
兴王府很多人都在想,这是什么情况?得到遗诏要继承皇位,这也不着急?去拜陵可以理解,选黄道吉日是什么路数?
“这……不如明日?”
袁宗皋好歹没说,今天你就去祭拜,拜完就走,给出一天时间够可以了。
朱四脸色漆黑,明显对此不甚满意,张佐却一路小跑过来,他得到唐寅授意后过来传话:“世子殿下,奴婢已查过,四月初一乃吉日,拜陵再合适不过。”
“哦,那就定在四月初一吧……诸位一路辛苦,就由张奉正安排妥当,让所有人休息几日。”
朱四说完,转身就走。
在场迎驾使节差点儿要炸锅。
这个小兴王明显不按套路出牌啊!
这才三月二十六,就算这月没三十,也是四天后才去拜陵,我们哪怕真的很疲劳,十天就从京城赶到安陆,几乎是日夜兼程,但我们远没累到要连续休息四天的地步!
这算怎么个说法?
张鹤龄则笑呵呵道:“新皇对我等如此宽容,实乃臣子之幸,你们愣着作何?还不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正好见识一下安陆地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我听说湖广戏就是源自安陆,是吧?”
有奇葩的,还有更奇葩的。
梁储面色严肃,隐隐感觉到一些不安,但又把握不准,他自然没想到朱四的气定神闲是有人暗中指点,为的就是抵达京师后可以争取到更大的筹码,让他可以从一个外宗入继没有任何地位的儿皇帝,成为可以有话语权的真正帝王。
“梁阁老……”
毛澄自然要请示梁储。
虽然毛澄贵为礼部尚书,礼数上的事由他来定,但现在朝中却是杨廷和主导一切,次辅梁储才是杨廷和派来的特使,而他们就是跟着打杂的,混个拥戴之功。
梁储道:“世子仁孝,臣等告退。”
一边称呼朱四为“世子”,却不自觉自称“臣”,说明梁储心里也明白,只能是朱四登基,谁都改变不了,皇帝说过几天再走,依言行事便可。
……
……
众使节被安排到靠近兴王府的别院居住,因为来人很多,分配了不同的住所。
连一同带来的御林军和锦衣卫,也都被安顿妥当。
在这点上,张佐很会做表面文章,现在接待之事已不由袁宗皋负责,张佐拿回了久违的权力,让他觉得很踏实,铁了心要跟唐寅好好干。
“陛下,唐先生……”
张佐安排好一切回来,此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见到书房里只有朱四和唐寅二人,张佐一脸兴奋。
以往张佐跟唐寅结盟,全部是以其为主导,让唐寅听命行事。
但随着朱祐杬死去近两年时间,袁宗皋掌控的长史司将他手头的权力蚕食殆尽,已没有资格在唐寅面前装大,现在听从唐寅的吩咐办事也挺好。
人家有头脑,还有新皇的绝对信任,这就不是他张佐能比的,张佐是兴王府上下最懂得见风使舵之人。
朱四道:“别称呼陛下,听着别扭,还是称我世子,他们不都这么叫我吗?”
张佐陪笑道:“那也该称呼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