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324章

作者:天子

可看上去……

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属于白面公子哥,从其讲的东西,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要说与众不同,就是其身边围拢了一大群捧臭脚的人。

“他父亲只是举人,又不是朝官,为何这般被推崇?难道他学问真的很高?”连一向不懂学问,没有功名在身的蒋荣都看出一些门道,好奇问道。

朱浩笑了笑。

他没说,其实杨维聪受推崇,更多原因是因为杨维聪与首辅大学士杨廷和的公子杨慎过从甚密,属于“知交”。

如今看起来皇帝胡闹,朝廷奸佞横行,但实际上大权基本为杨廷和把持,朝中官吏升迁任免,正德给了杨廷和很大的自主权,连今年的主考官很可能都是杨廷和委任,而不是皇帝。

想巴结上后世公认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杨慎可不是容易的事。

杨慎早就在正德六年二十三岁时状元及第,位列朝班,如今能跟杨廷和扯上关系的儒生,在士子眼中那都是香饽饽。

唐寅重新打量朱浩:“你知道个中情由?”

朱浩点头:“杨维聪学问不错,再加上他与杨用修私交甚笃,由不得外人不推崇有加。”

“嘶……”

唐寅吸了口凉气,“这世道也是,就算此人认识杨用修,也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难道巴结上杨维聪,有助于他们在今年会试中更进一步不成?”

朱浩笑道:“先生,话可别说满,或许人家真有这本事呢?”

“嗯?”唐寅不解。

朱浩没好意思说,杨维聪正是正德十六年的状元,虽然因为朱厚照南巡,当年会试结束,杨维聪只名列第十,来年殿试是在朱四登基后举行,历史上正德十六年的殿试正是杨廷和权势的巅峰时期,几乎可以代天子行事。

谁敢说杨维聪考中状元,就没有杨维聪跟杨慎之间良好的私交在内?

后来杨维聪投桃报李,在大礼议中,带领士子坚决与杨廷和站在一道,大礼议中哭谏左顺门时被廷杖,后来发配到山西任按察司副使,就此郁郁不得志。

可以说,杨维聪从一开始就注定他是杨廷和一党,因此带来了名利和地位,但结果就是杨廷和在权力斗争中失势,他也跟着遭殃。

否则以杨维聪状元身份和果断交出投名状的勇气,将来入阁或还需考量,但当个六部尚书之类的完全有可能,不至于官场落寞,最后仅仅出任太仆寺卿便终结仕途生涯。

“听他讲的,学问倒也不错。”

朱浩认真听了一会儿,点头赞许。

唐寅道:“去去去,都不知他在讲些什么,哪里好?”

朱浩笑问:“先生应该是很久没听过大儒讲经义了吧?虽然经义有时听起来枯燥乏味,却是士子中最推崇的学问,因此萌生出不少学派……若是他们吟诗作赋、挥毫泼墨的话,估计先生你就趣味横生了。”

唐寅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经义什么的,虽然枯燥乏味,但目的性很强,可以此获得科举和仕途升迁的敲门砖,而他唐寅早早就断绝了仕途,自然听不进这些之乎者也的经义内容,反之若有人要在这里举行什么诗画的比试之类……那唐寅却会觉得当世舍我其谁?

“算了,讲的都是理学,听着别扭,属于老生常谈,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看看哪儿有吟诗作画的地方,我们去凑个热闹,也好见识一下先生的才技是否有退步,如何?”

朱浩望着唐寅,发出邀请。

第424章 他乡遇故知

一行出了崇明楼,本要沿街走走,看看哪里有人探讨诗词歌赋,或是邀请作画,以便让唐寅好好施展一番能耐。

不想没走出几步,唐寅突然侧过头看向旁边一座茶楼,脸上一片追忆,似是想起什么故人,驻足不前。

“怎么,这里激发了先生的回忆?”朱浩问道。

唐寅叹息:“当年初到京师,曾在这儿吟诗作画,意气风发,未曾想多年过去,茶楼依在,却物是人非。”

正说着话,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着直裰的中年书生,好像在翘首以盼,等待什么人。

中年书生看到朱浩一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了过来,期冀地问道:“几位中间……谁是衡山居士?”

陆松上前挡住此人:“这里没什么衡山居士,走开!”

对方悻悻地走到一边。

陆松这才回头,看向唐寅,征询道:“先生,我们继续往前走吗?”

朱浩笑道:“衡山居士乃六如居士老友,两位估计多年未曾相见了,既知故人会来,先生怎可能独自离去呢?”

所谓的“衡山居士”,自然就是与唐寅同属“江南四大才子”的文徵明。

“你倒知晓。”

唐寅看了朱浩一眼,摇头轻叹,“三年前我回乡探亲,曾与他见过一面,与他坐下细聊一番,一转眼又过去三载,他此番居然到京师来了。”

孙孺手已按在荷包上,大声道:“咱把这茶楼包下来!”

兜里有钱,说话就是硬气!

蒋荣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这个大师兄,好像看着一个乡下来的土大款,以为有钱在天子脚下也可以为所欲为。

朱浩道:“包下大可不必,我们进去坐坐,静候先生故友光临。”

唐寅点头,一行往茶楼走去,之前等人的中年书生,见这架势不敢阻拦,茶楼又不是他家开的,谁想进他无权过问。

……

……

茶楼相比于对面的崇明楼颇有不如,两层楼,第一层是砖石建成,二层往上基本都是木质结构,上楼后空间就显得逼仄,层高只有两米左右,天花板有一种触手可及的感觉。

楼板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给人一种随时要被踩塌的错觉。

楼上摆着八张桌子,此时居中的四张桌子已被十几名年纪不等的中青年书生给占据,其中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上边摆放笔墨纸砚,白纸摊开,有人在上面挥毫,练习书法。

“好字,好字啊。”

一群人互相吹捧。

这群人的格调,一看就跟崇明楼那些士子有明显差距,一个个不像是为仕途奔波的举人、生员,倒像是一群只能以“悠然且饮酒,聊以慰平生”的落魄书生。

若非唐寅现在于兴王府混出名头,身上已经有了一丝贵气,这群人跟以前的唐寅气质有七八分相似。

唐寅看到有人练书法,兴趣顿时来了,比在崇明楼时听一群人讲经义昏昏欲睡的精神状态截然不同,而且唐寅属于那种喜欢与人结交的洒脱性格,当即便走了过去。

“这字走的是黄山谷大行楷的路数,可惜落笔时笔力稍显不足,笔划略微婉转,无法一气呵成,这字练的不是笔法,而是臂力、腕力,尚需努力,不过……阁下这般年岁,就怕有心无力,若是壮年时,或可成就一代书画名家……”

唐寅上去也不问对方是否想听,直接就是一番辛辣的点评。

对方一听差点儿跳脚。

我这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可以说是有口皆碑!

你这个比我年岁都大的糟老头子,上来就说我年岁大了腕力跟不上,写不出好字……你以为你谁啊?

不过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身上自有文人的谦逊,或者说是……自卑,他们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自然不能随便开口喝斥,一张脸涨得通红,这时写字者旁边出来一人,问道:“不知这位仁兄是……”

唐寅怔了一下,想到自己只是在等人,而眼前这些都是素昧平生的路人甲乙丙丁,顿时觉得自己用点评友人的口吻说话,对方未必爱听。

以往他从来不顾忌这些,但在兴王府多年,身上多多少少浸染了一些儒官的习性,人情世故什么的也开始在意了,自然发觉自己此举有些不妥。

朱浩走上前道:“我先生平时也研究书画,他能点评你们,乃是你们的荣幸!”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连唐寅都觉得朱浩太过嚣张跋扈,我已刻意收着说,你怎么还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呢?

“哪儿来的狂生?练习几天书画,便以为自己冠绝天下?这位李云李茂才,曾得书画大家沈石田栽培,京师中书画可说是算得上号的,哪里有你们放肆的份?”

旁边有人大声喝斥。

沈石田就是沈周,明代著名画家、书法家、文学家、医学家,与文徵明、唐寅、仇英并称“明四家”,乃吴门画派的创始人。

朱浩大声回道:“瞧不起谁呢?我家先生书画可不比沈石田逊色,要不……”

朱浩侧头望向唐寅,眼神中带着些许促狭,好似在说,你这个当世书画国手,何不在这群土包子面前露一手?

唐寅突然想到朱浩离开崇明楼时说的话,心想,这小子莫不是想让我把当年那股桀骜不驯的狂放之气给激发出来,与京师士子相斗,让我重回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嘶……

“老了老了,笔力不行了,先前出言有欠妥当,望诸位见谅。”

唐寅居然一改风格,主动认起错来。

这下连旁边的陆松都看不过眼了。

你唐寅别的可以谦逊,书画或诗词方面,有你认怂的理由?天下间有比你更厉害,名气比你大的人?

唐寅拉着朱浩往一旁走去。

那些正在探讨书画的人也没有出言刁难,文人尤其是落魄文人,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宽宏大量”,如果对方主动认错,倒不至于引起拳脚之争,这种场合也就斗斗嘴,一方认怂就算完结。

……

……

到靠窗的茶桌前坐下,蒋荣和孙孺作为朱浩的弟子,只能站着,而唐寅、朱浩和陆松三人则围坐桌前。

茶博士上来倒了茶水。

朱浩见对面还在继续写书法、作画,不由笑着问道:“先生,你这是多年不碰丹青,有些生疏了?”

唐寅摇头:“生疏与否,不是与人争斗的理由,我知你小子笔力不错,要争你自己上,给自己博个名声。我……唉!”

陆松笑着恭维:“看来先生养气功夫又有了长足的进步,无需在世人面前积累书画上的名声。”

言外之意,唐寅的名气很大,不需要在这几个路人面前找存在感,估计这群人也没法给他扬名。

正说着,楼下刚才等人的那位中年书生急忙跑了上来,道:“江南才子来了……”

众人一听,将手头的纸笔丢到一边,一股脑儿下楼迎接。

唐寅也不由走到窗口去看,但见一辆马车停在茶楼前,挽马瘦骨嶙峋,车厢装饰简陋,显得极为寒酸。赶车的伙计,将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从车上扶了下来,那男子精神矍铄,只是一身蓝衫洗得都发白了,看上去有些落魄,身材比之唐寅矮一些,身上文人骨气毕露。

唐寅看到后,差点儿老泪纵横。

人在异乡,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不知他近况如何,乡试……可有通过?”

唐寅有些犹豫。

文徵明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九次乡试不第,嘉靖元年最后一次考乡试落榜后,于次年受时任工部尚书李充嗣举荐,以贡生身份到京师参加吏部考核通过,获得一个“翰林院待诏”的微末小吏官身,从此终于有机会踏上仕途,却也因为实在是职微言轻,没什么存在感,三年后离开京师重新获得自由身。

可以说,江南四大才子中,除了徐祯卿考中进士外,祝允明、文徵明和唐寅三个都是科举场上的难兄难弟。

唐寅是有才而不得考学资格,祝允明则是屡次会试不第,等到儿子都考中进士后才放弃科举,文徵明最倒霉,连举人都没考上。

此时刚下马车的文徵明,却是受到了一众人的推崇,还是跟唐寅一样的问题,文徵明在科举场上失意,但书画方面却是当世公认名家,他能来到京城,绝对算是书画界的一件大事。

但朱浩却觉得,眼下只有这么一众寒酸的书生等着迎接,牌面不足。

还是那个问题,就算你有能耐,可因为没有匹配的功名在身,无法跻身到士子的核心圈子……看看隔壁一个新科北直隶解元,年纪轻轻就被人前呼后拥,你一个名闻天下的江南大才子也不过如此。

不对,是两个江南大才子。

唐寅没主动出门相见,而是等文徵明在众人簇拥下,上到茶楼二楼。文徵明根本不会留意到角落的这一席,一时没把衣着光鲜的唐寅给认出来。

几年不见,唐寅早已是今非昔比,身家至少有千两银子……王府俸禄只是其次,还有朱浩给他的分红,平盗寇时的赏赐,王府上下逢年过节有人给他送礼等等……

唐寅现在在衣食住行方面根本不缺。

相反,文徵明以前的生活那是锦衣玉食,但随着父辈的影响逐渐消散,开始比拼个人能力的时候,文徵明因际遇不佳,逐渐走上唐寅没遇到朱浩时历史上所走老路,中晚年开始困顿起来。

“文大家,这位是李云,师从沈石田,他的字刚写好……您给看看。”

文徵明一来,就要被人发挥“鉴赏家”的能力,把他推到刚才被唐寅点评过的那幅字面前。

第425章 人各有志、道各不同

文徵明曾跟随沈周学过一段时间,听过介绍有些诧异。

所谓“师从”,乃是指以某人为师,跟其学习学业、技艺等,通常都会掌握一些老师本领的精髓,文徵明可以自豪地说自己师从沈周,但这个李云……你技艺不精也就罢了,还想往沈周身上硬靠,纯粹是不要脸。

文徵明淡淡一笑,道:“字写得还行,有黄公望之风,笔法较为老练,但起笔转承上,有待提高。”

此话一出,在场人瞬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人问道:“是不是因为李兄笔力和腕力不足所致?”

“这……应该是如此吧。”

文徵明没想到这群人中间居然有识货的,也就没有再遮掩。

书法方面,说某个人腕力不足,其实是一种隐晦的说辞,其实是告诉对方,你的字写得不够大气,一味模仿,没有融入自身的感悟,难成大器……

一群人齐刷刷看向角落里坐着的唐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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