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还是把四书全带进去?
所以说科场舞弊最大的问题,还是提前泄题,到了乡试这一级别,就是内帘官跟外帘官之间的勾结,把考题提前放给考生,让其做好准备,有笨蛋背不上文章,才会夹带小抄进场……
还是那个问题,既然有心作弊,最好是把文章背默好。
都有本事提前获得考题,找人帮你写文章了,干嘛不背熟,夹带进场冒有极大的风险不说,还会给人留下“罪证”?
夹带小抄在八股取士的大明,几乎可以说是最愚蠢的作弊方式。
……
……
朱浩和孙孺进场准备的东西可不少。
主要是第一场三天的吃食。
除了干粮外,还需要带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到时锅里热一热就可以吃,一口不大的锅,加上烧火用的架子,火折子也需要带,蜡烛则不被允许,到时考场会下发,但一场考试只给一根,水壶则必须携带。
允许带草纸,但必须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且不能超过十张,手帕这东西也不允许带……如果进了考场身体不舒服,上吐下泻,只能用衣服袖子或下摆来解决,或者干脆由裤裆解决……最优解就是及时放弃本次乡试。
至于所带食物也有讲究,一般考生带烘干的米饭,稍微加点水,热一热就着咸菜就能吃,进场前吃饱,考试时基本一天一到两顿饭,干粮加上水对付……进考场不是为享受生活,有力气答题更为重要。
朱浩这边。
先煎了一些鸡蛋,加上干肉、水、蔬菜,本来还想带点水果,但料想搜检的时候,水果会被那些搜检的官差给挨个捏……朱浩就失去吃的兴致。
至于米汤……鬼知道那些官差会不会把手伸进罐子里查看一下是否有夹带?再说米汤存放的时间比较短,三天下来必然腐坏。
除了一眼看出有没有藏东西的食物,那些华而不实的,一概不带。
穿衣服也有讲究,传闻当年江南乡试有考生抱怨,第一场考试因天凉,穿了件厚衣服进去,结果热得跟狗一样,浑身大汗淋漓,第二场学乖了穿清凉一些,结果变天下雨,差点儿没冻死……
所以穿衣讲究的是里面薄外面厚,进去后能脱下的那种。
……
……
到了下午。
朱浩和孙孺要进考场了。
朱浩提前对孙孺进行了突击考察,发现孙孺没说临场把之前两天写的文章都给忘了,也就让其跟自己一起乘坐马车往贡院去了。
一路上能看到不少人前往考场。
一般考中秀才的,家境状况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乘坐马车的人不在少数,但步行的更多,进场时不少人带着家仆和小童等,中午之后贡院就已经开放,允许考生进场,但不是以个人的方式,而是以各州县儒学署的考生划分,集中起来进场。
乡试不同于一般童生考,这里没法进行唱保,不能找什么举人来证明这些考生就是本人。
那就只能用考生互相证明的方式,一个县划出多少名考生,互相之间作证就是本人,等于变相“互结”。
但在乡试考试中,作弊并不连坐,不会说你哪一个同乡作弊而牵累到你,但若是跟你一起来的考生不是其本人,你又做了伪证的话,那麻烦就大了,轻则打板子取消本次考试机会,重则要送到衙门判案流徙。
本身每名考生所带路引等手续中,也会对考生体貌进行一番形容,可惜这年头并没有照片,路引上连张画像都没有,只笼统表明一下此名考生样貌,若是脸上有明显印记的人还好判断,但没有的话……光看描述是难以判定谁是谁的。
进场很顺利。
朱浩和孙孺报名时间不同,第一场考试划分的考舍也不在同一处,这次湖广乡试因为有常年在南京国子监读书的考生参加,加上各地通过科考和录遗考的生员,考生数量足有三四千人……
三四千人角逐七八十名举人名额,本身就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
朱浩的号舍,分在“丁字号叁陆”,一条很长的考棚一眼看不到头那种,比安陆本地童生考的考棚大很多,路很狭窄,且是单面,也就是说只能看到对面号舍的墙,这又跟安陆考棚对面设立、中间很宽的布局大不相同。
下午考棚大门会上锁,而号舍以砖墙相隔,并不会上锁,考生需要自挂油布为帘,以障风雨。
当天朱浩来考场前,已经吃过东西,晚上不用再考虑吃饭问题。
把东西摆好,稍作整理。
号舍内一共四个物件儿。
一个火盆,里面有炭,点燃的话估计能烧半晚上,除非很冷,或者需要连夜答题,否则暂时用不上。
两块木板,睡觉时拼起来就是一张床,不睡觉时其中一块放在矮处便是凳子,另一块放到高处成为桌子。
号舍内还有一个马桶。
但马桶只能用以小便,并以盖子盖住。
要是大便的话,必须要到考棚最里边靠近墙的位置,那边会有一个“茅房”。
公共茅房设在考棚的角落,或许是考虑到八月天气温还比较高,茅房气味太大,所以临近考棚最内处号舍没有安排考生,至于是只有丁字号考棚如此,还是说所有考棚都如此,那就不好说了。
考生都被提前安排好考棚和号舍,至少不用担心出现历史传闻中那般,进考场晚被分到“粪号”、“臭号”影响考试发挥的情况。
考生进入号舍后,一场考试结束前,能不出来尽量都待在里边。
饭要少吃,水要少喝,如果能三天不上大号最好,若是非要去,也必须要经过巡场之人同意,才能前往。
号舍非常狭窄,深度大概也就一米五,宽度则为一米多,一个成年人睡在里面,要蜷缩着身体躺,这说明条件还是相当艰苦的,要是能早点考中举人,也就免去三年经历一次这种劫难。
乡试出现中暑、突发病症暴毙的情况,历届乡试中屡见不鲜。
传说光绪二十八年福建乡试,由于天气酷热,考生中暑生病,头场就有四人死在考场;第二场又死三个。同年浙江乡试,三名考生见阎王,“一人死于蛇,一以烛签自刺,一自碎其睾丸”。
大明乡试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400章 乡试第一场
入场后,就要耐心等候第二天考试了。
在这样一个很不舒服的环境中睡觉,对考生的身心都是一种极大的煎熬,半夜朱浩听到隔壁号舍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良久都未停歇,吵得人心烦意乱,无法入眠。
因为考试尚未开始,晚上连个巡场的人都没有,要去茅房也随意,外边不时有脚步声传来,但没有凑一块儿说话的,都怕因为自己喧哗而招来巡场之人,被取消考试资格。
如此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整晚下来朱浩拢共也没睡上两个时辰。
此时外面传来敲锣声。
考试终于正式开始,到了放题的时候。
考棚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考生不会有什么梳洗时间,巡场官兵直接就把第一场考试的试卷送了进来,这样你在号舍里边是吃饭或是继续睡觉,没人管你,只要你别影响到别的考生就行。
就算你在里面连睡三天,或者第二场不来,都是你的自由……谁管得着?
天色未完全亮开。
朱浩拿到试卷,也就刚刚能看清楚上面的字,想以这种光线写文章,根本就做不到。
本来可以点蜡烛照明……但蜡烛这东西,一场考试就给一根,未来还有两个晚上需要用到,节省才是王道。
看清楚题目,对朱浩来说就足够了。
可以在脑子里琢磨题目。
第一场考试,三篇四书文。
三道题,自己切中二。
朱浩心想,果然蝴蝶效应开始发挥作用,正德十一年乡试三道题全中,这次只中二,看来来年会试题目是否还是历史上的题目,那就难说了。
第一道《论语》题:“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真是千古名句!
《三字经》扛把子一般的句子,任何刚启蒙的孩子,甚至字还不认识呢,“性相近习相远”便知晓了。
这也是朱浩三道题中唯一没有切中的题目。
第二题《孟子》题:“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这是一个断句,相当于截搭题中变种,连前面“孟子曰”这几个字都没有,其实孟子的这句话还有后半句的。
从题目到题型,这道题可说是完全被朱浩押中,也不能称之为押题,根本就是历史上这一届的湖广乡试题目。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是讲规矩和规范,至于讲尧舜之道的仁政,只是在论述规矩的重要性,这里并不是主要论点。
第三题《大学》题:“《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这道题比较工整,论的是“明德”的重要性,就是所谓的光明的道德,不但要颂扬,还要自明其意,并化为己用……这算是科举考试中最基础的论述方向。
毕竟儒家经典中最经常论述的内容,就是仁义礼智信,而这些几乎都可以包涵在个人品德修养中。
有人或可以说儒家文化中带着假仁假义的东西,但实际上儒家还是颂扬这些高贵品德的,若有人学不来真正的品德却只从中体会出假仁假义,那只能说你领悟不到圣人之言的真谛,学问不到家。
当然也可以说人类在品格方面,越缺什么越强调什么,儒家这种只强调道德规范的方式,带来了社会中假道学的存在。
总之人品德的高低,不是靠某种学问来支撑,还是要看个人的经历和修养,有时讲穷山恶水出刁民,也是因为人类最基本的诉求是生存,在违背生存这个前提下,想把人栽培成道德先锋,那是不现实的。
……
……
三中二。
朱浩现在开始为不知道在哪个考棚考试的孙孺发愁。
这样一个难以成就大事的徒弟,就算有两篇文章可以套用师傅给你写的文章,但仅仅是第一题,就可能让你榜上无名。
第一场三篇四书文,几乎就决定了乡试成绩的高低。
第一题乃重中之重,这道题目看起来很简单,但毕竟朱浩没有提前研究过,其字面意思是,孔子说:“人的本性是相近的,由于习染不同才相互有了差别。”
《论语章句集注》释意:“此所谓性,兼气质而言者也。气质之性,固有美恶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则皆不甚相远也。但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于是始相远耳。程子曰:‘此言气质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则性即是理,理无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
有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意思,所以说四书五经中,大多数的文章和句子都是可以找到通义的内容,尤其是孔孟两大圣人说的话,完全可以拿不同的句子来论述,结果基本都一样。
在圣人经历中,也能找到很多相关的例子,无法一一细说。
论述方向,就是向善人学善,不能近恶,并以本性之善面对世间一切之恶,不靠言论之善来死撑,相当于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嘴上表现出来的善并不是善……
……
……
时间还早。
太阳出来好一会儿了,朱浩依然没有动笔。
这么大一座好似监狱般的考场,对朱浩而言,写三篇四书文,别说三天,三个时辰都多余,但问题是你不可能提前交卷出去,必须待够时间。
如此一来,保持好心态,比及早完成文章更为重要。
写完了也是无所事事,等回头发现文章中犯了忌讳,或是后面试卷被弄脏,估计在号舍内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到了第三天早晨把三篇文章一气呵成写出来,交卷离场,回去享受一天的自由,再回来遭罪……
至于后两题。
朱浩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去研究,毕竟一早就详细推敲过,就此论述过不少文章,从中挑选出方向正确的,送了孙孺一篇……
往外看了看。
并没有见到巡场的人。
大概是连巡场的人都不怕考生作弊。
最大的问题在于,乡试通过的难度非常大,若是想替考或是交头接耳,意义不大,谁敢保证隔壁那位就能在几千人中脱颖而出?人家有本事考取举人,为啥还要跟你交头接耳帮你写文章?
都已经到了考乡试的地步,难道圣人之言你还能看不懂意思?一个个考生眼高于顶,用得着别人来提醒?
至于替考……基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考乡试找替考,怎么也要寻个举人或是进士帮忙吧?
还得体貌相近……你给人家多少钱,一个举人或进士能冒着声名狼藉的风险来为你替考?而且毫不夸张的说,就算真找来了举人或者进士考试,他以前能顺利通过,这次乡试未必却能成功。
乡试就是这么神奇的考试,虽然都是写文章,写的还是议论文,或许他论别的圣人之言有见地,能通过考试,但每次考试题目都不一样,他怎么能保证这次论得恰到好处?
而且每次阅卷官都不同……
你辞藻再华丽,在科举场上也是徒劳……
虽然说要的就是你观点犀利,准确无误,但不是每个人都对儒家典籍中的每个论点都有独到的见地,几千人中挑选几十人……没点真本事可不行。
……
……
考试第一天。
朱浩看到巡场之人路过他号舍的次数不过三回,这么说来巡场之人也是随便应付了事。
本来朱浩以为童生考三场考试,监督已经算是宽松,但相比于乡试,那三场好像还严格了不少,至少每个考棚内有巡场的官差,而在乡试中考棚门基本都上了锁,偶尔看到有人进来走走看看,转上那么一圈都很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