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此时二人就在唐寅的私宅,虽然唐寅只有这栋大宅子的使用权,但经过几年布置下来,家俬一应俱全,仆人也基本到位,已有了家的气息。
唐寅落筷,问道:“写什么?”
朱浩笑了笑:“你拿起纸笔,我说什么,你帮我写就好。”
唐寅一脸费解,却还是起身来到书桌前,坐下后拿出纸笔。
要说他唐寅非常珍惜笔墨,别人跟他求画,就算求爹爹告奶奶也不行,但在朱浩面前他真端不起架子,毕竟他见过朱浩的丹青书法,朱浩是可以完美模仿他笔迹之人。
“你不会是想拿我的字,出去糊弄人吧?”
唐寅拿起毛笔后,谨慎地问上一句。
朱浩笑道:“我要用先生的字出去骗人,自己写就行了,干嘛要先生亲自动笔?”
唐寅想了想,也是,这小子模仿我写字,早已经超出临摹的地步,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说吧。”
唐寅将宣纸铺开,准备落笔,他也想知道朱浩到底搞什么鬼。
朱浩道:“这么写……与尔一别数年,甚是挂念……”
唐寅本要落笔,一听之后皱眉,侧头问道:“这字你写给谁的?”
朱浩无奈道:“先生问那么多干嘛?写给苏东主,或是写给王中丞,都可以,有什么不妥吗?”
唐寅显然不会料到,朱浩准备把这封信交到娄素珍手里,也就顺着朱浩的意思落笔,想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等你小子把所有想让我写的全都写下来,我看清楚书信的具体内容,再跟你计较。
“对了,我这里有一首诗,是我写的,想借你的笔写下来……”朱浩说着,突然来了一句。
唐寅差点儿想把手里的毛笔直接放下,你小子果然有阴谋。
“朱浩,你可知这种假托他人之名写诗,在文坛很忌讳?你小子虽然智计超群,但诗词尚欠火候……你可不能败坏我的名声啊!”
唐寅即便平时对朱浩言听计从,但还是很珍惜自己诗画双绝的才名。
朱浩问道:“那你写不写?”
唐寅琢磨了一下,正好试试朱浩的才学如何,撇撇嘴:“说!”
朱浩道:“你直接写,‘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尽当年泪点无’。为兄挂念。好了,就这样吧。”
朱浩把一整封信内容说完。
唐寅将朱浩念出的诗写下来后,仔细端详半天,侧头瞪了朱浩一眼,喝问:“这是你写的诗?”
“怎么?有问题吗?或许先生觉得,我写诗的风格,跟你某位故人相似?”朱浩笑问。
朱浩所写,正是娄妃的《西江绝笔》,相传是娄素珍投水前所书,由明代嘉兴举人工于诗词的名士彻鉴堂整理。
可信度很高。
朱浩想用唐寅的笔,把这首诗写出来,若是在关键时送到心灰意冷、一心求死的娄素珍面前,娄素珍发现唐寅这个恩师兼好友,能在千里外把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完全写出来,甚至跟自己的绝笔一般无二,或能让她惺惺相惜,重燃对生的渴望。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状态下的结果。
唐寅没好气地道:“你这诗,倒像是深闺中的妇人所写,带有几分诀别的凄婉……你从哪儿抄来的?”
唐寅根本就没有往娄素珍身上想,因为此时事情还没发生,宁王兵锋正盛,娄素珍不可能写绝笔,但是有一点……他怎么都不相信这诗是朱浩所写,以他在诗词方面的造诣,自然会发出质疑。
朱浩也认为唐寅有那资格,他自问古文尤其是八股文章并不比唐寅差,但写诗这东西,很多时候需要灵性,唐寅作为有明一朝数一数二的诗词大家,他古诗方面的造诣可不是自己能比的。
朱浩道:“就是让你写首诗,你问那么多干嘛?好了,赶紧把最后‘为兄挂念’这几个字写上,多谢你了。”
唐寅拿着笔,停在那儿,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朱浩扁扁嘴:“你要是不写,我回去给你补上也行。”
言外之意,你的字我又不是不会模仿,我提前通知你,就没打算仿冒你的字迹出去骗人,你写不写看着办!
唐寅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按朱浩的吩咐,把最后几个字添上去,交给朱浩前却谨慎地问道:“你这诗是写给谁的?”
朱浩笑道:“我谁都不给,就是对外宣称有你写的这封信,信上有你写的这首诗……”
说完,朱浩一把夺过宣纸,随便卷了卷就要带走。
“朱浩,你可不能以我的名义去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不然你可别说与我相识一场。”唐寅见朱浩不安好心,自然要警告一番。
朱浩翻了个白眼:“难道在先生眼中,我是要做那伤天害理事情的无耻混蛋吗?”
说的时候义正词严,等说完了,朱浩仔细想了想,是不是确实很难说,但为了达成目的,偶尔做做无耻混蛋……那又如何?就算大明的卫道士比比皆是,可问题是你们挑不出我的无耻行径,那也是白搭。
……
……
朱浩拿到信,甚至不需要自己做任何一点修饰,就可以直接装进信封,准备回头交给娄素珍。
这是朱浩走出的又一步棋。
如果有人出现在娄素珍面前,告诉她,我们要救你,你跟我们走吧。
娄素珍不当即大喊“来人,抓贼”都是好的。
她真的会跟他们走?
就算投水后救上来,不给娄素珍做选择的机会,但等娄素珍清醒后估计会再次寻死,因为她已经没有了对于“生”的渴望,就算告诉她是唐寅相救,娄素珍也不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而活。
那就必须让娄素珍觉得,你死了,辜负了一个痴心人的等待,而且这个人不是为了得到你的身体,也不是为跟你结成夫妻,仅仅是因为与你精神相通,此人真的做到了与你相隔天涯,却知你喜怒哀乐,乃是真正的知己。
只有如此,娄素珍才有可能会接受提议,在不继续寻死的情况下,一起到安陆来。
而这封信这首诗,算是朱浩帮唐寅和娄素珍架设的一道精神桥梁。
没有这首诗,或许娄素珍听说唐寅要救我,会嗤之以鼻,觉得你是趁我要死的时候惦记老娘身体的无耻恶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堂堂的宁王妃有关系?
“朱少爷,什么时间了,你还没回去呢?明日一早咱们就要上路了。”朱浩出府门时,见到正完成防卫交接的陆松。
朱浩笑道:“我这就走,明天辰时二刻我们在南城门口集合……你这边带几个人去?”
陆松道:“就我一人。”
陆松心想,若我去武昌,真的是为了与官府沟通,那我带多少人去都无妨,少带人还显得兴王府没面子。
现在我是要跟你去完成一件给王府惹来麻烦之事,人手当然要你来筹措,我只是帮忙打下手,休想我把整个兴王府都给牵连进来。
第393章 武昌府
朱浩和陆松上路了。
前后十辆马车,还有陆松骑马陪同,随行人员超过四十人。
但其实只有不到十人是专门贴身保护朱浩,剩下的人手都是朱浩麾下商队中人,正好运送一批货到武昌府,如此连人带货一起照看和运送,朱娘也能更放心些。
唐寅一早出王府来相送,还单独叫陆松过去说了几句。
出城到码头这一路,朱浩催促赶紧些,本来计划十天内赶到武昌府就行,但事情紧急,朱浩要把时间限定在七天内抵达。
陆松骑马在朱浩的马车旁,道:“如此匆忙,怕是无济于事……宁王谋逆之事已然发生,去早了无用。”
朱浩没好气地道:“我是怕去晚了,什么都来不及。”
别人谋反,都是赶晚不赶早,以便避开灾祸,地方上波澜不惊最好,唯恐牵连到自己身上,而宁王谋反……声势浩大,大明南方震动,但前后也就四十来天,轰然覆灭。
现在叛乱已进行了十多天,往武昌府赶路最快七天才能抵达,而从武昌府去南昌又要六七日……
要是不逐渐时间赶路,等叛乱结束,娄妃死不死也成了瓮中之鳖,没法通信,难道让一群水鬼天天守在娄妃船前看她哪天跳江?
不现实!
历史上,对于娄妃死亡的时间颇有争议,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普遍的观点有两种:一是娄素珍战败后被俘,押解往南昌时在跳江,还有一种说法是正德十五年闰八月,王守仁在押送宁王府一行往南京献俘时,娄妃跳江。
大概娄素珍怕自己名节被玷污,再想到自己苦劝丈夫莫要叛乱而不得,很可能连累到家族,于是找机会跳江而死。
王守仁在其中扮演了一个知情但未加阻拦的角色,明显他也不想让娄家声名受损,这才设法成全娄素珍,以至于历史上还有娄素珍尸体从江面倒流漂回南昌的说法,王守仁帮忙给殓葬……
如果真是跳江的话,还能在几十上百里外找到尸体?在条件极其落后的大明,这近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这说明王守仁有意帮其留下全尸。
既然朱浩不知道娄素珍哪天跳江,还因为蝴蝶效应,情况会发生一些变化,朱浩不能被动等待,而是要主动出击去联系,这件事没有必成的把握,更像是朱浩对改变历史的一种尝试,而且这次的难度绝对是炼狱级别的……
“陆典仗,唐先生临走前跟你说过什么?”
朱浩看着逐渐变远的城门,探出头问道。
陆松回答:“他本想问我此行武昌之目的,我未告知,他显然心有疑惑。再就是他嘱咐我路上不要事事都听你的,要有自己的主见……”
朱浩心说,唐寅你个老匹夫,我帮你去捞梦中情人,你却背地里给我使绊子?
还好我气量大,要是心眼儿小一些,非撂挑子不可。
……
……
不出朱浩所料。
往武昌府这一路,越靠近府城,沿路沿江关卡越多,不时就有船过来查询情况,不胜其扰。
武昌府位于湖广与江西交界地,再加上地处大江之旁,九江府早在六月十七就被叛军攻克,如今叛军正在向东攻打重镇安庆,即便湖广这边的官府大概能猜到叛军的目的是要杀往南京,但也要防备叛军突然西进,攻打武昌重镇。
不管是陆地,还是江面,武昌府以西以及长江、汉水上游,都有兵马驻守巡查,若不是朱浩有前往武昌府考乡试的凭证,再加上陆松表露其兴王府家将典仗的身份,一行恐怕只能回转安陆了。
越来越多有关宁王叛乱的消息,传到这支商队的耳中。
随行人员知道如今江西正在打仗时,一个二个都心生胆怯,好在如今战火没烧到湖广之地,再加上朱浩特别交待到武昌府城就会止步,再有消息说叛军没有西进的意图,旋以赏金为饵,这些人才提起勇气继续赶路。
……
……
朱浩一行六月二十四从安陆出发。
七月初一上午,船队终于抵达武昌府。
武昌府,三镇交汇之所,沿江大城,可说非常雄阔豪迈。
坐在船上,陆松抬头看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城塞,感慨道:“如此一座坚实的大城,叛军想攻下来难度不小。”
朱浩笑道:“所以宁王叛军知道逆江而上攻打城池麻烦,就没往西边来,直接去了东方,拿下南京是宁王谋逆唯一翻盘的机会。”
码头上,一行即将下船。
朱浩却把于三叫了过来。
“小三哥,你先安排人手进城,我和陆典仗就先不进去了。”朱浩笑道。
于三不解地问道:“这都到地方了,为何不赶紧进城?这大江上随时都会有叛军杀来。”
朱浩笑道:“没那么夸张,我是想跟陆典仗各处游览一下,你把人安顿好后,还得跟我走一趟,我们要去完成一项机密任务,乃是王府嘱托,跟你的前途有莫大的机缘……你有没有胆子去?”
于三拍着胸脯:“这种事包在小人身上,小的别的不行,到一处找联络人,安排住处人手什么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朱浩笑而不语。
陆松都觉得于三是在说大话,或许平时做事还行,现在要做的事明显超出眼前之人的能力范围。
等于三去安排商队进城事宜,陆松忍不住出言提醒:“若是靠他……只怕难以成事,最好即刻打消念头。此人一身痞气,即便有江湖草莽的些许侠义气概,也难成大事。”
朱浩道:“我本也想靠陆典仗或是王府中人来帮我筹措的,但……”
说着摊摊手。
为了不给王府带来麻烦,眼下只能靠于三相随去帮忙找寻水鬼和岸上协助的人手,不然靠谁?
你陆松在这省城周围有认识的人脉关系?就算是兴王府……除非是兴王府自己带人来,不然出行在外上哪找一群可靠的帮手呢?
但有句话朱浩没说。
本来要找来做事的水鬼等人,都是江湖草莽出身,我不靠江湖草莽出身的于三,难道全指望兴王府?
……
……
本来商定要与苏熙贵见上一面。
但联络后却被告知,苏熙贵要过几天才能抵达武昌,因为有宁王叛乱的事出现,苏熙贵能不能赴约还是问题,朱浩也就不指望苏熙贵能在捞人这件事上帮到什么忙。
等于三回来,朱浩先在城外靠近码头的地方,找了一处客栈,安排好住处。
但只打算在里面住一天。
朱浩把于三和陆松一起叫到房间,这才开诚布公跟于三说明,要找寻水鬼。
“浩哥儿,这好端端的,找水鬼作何?莫不是水下沉了有宝贝的船只?”以于三的智慧,自然不会往捞人的方向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