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唐先生,我看过了,只要防御得当,这一波洪峰过去,安陆应该不至于出大问题,现在要防备堤坝出现管涌。”
朱浩不想再跟唐寅讲什么官场,还是讲救灾更为实际。
唐寅不解:“何为管涌?”
作为抗洪救灾“前线总指挥”,唐寅对于治水可说是门外汉,一点都不懂。
他纯粹就是赶鸭子上架,不知道除了能指派人扛沙袋封堵满溢的江水,还能做点什么。
朱浩道:“就是翻沙鼓水,此乃溃堤之征兆……一旦发现哪里有管涌,要第一时间增派人手,向其处投掷沙袋填堵,未来几天时间……可能江堤上每十步就要有一人值守,观察水情,日夜轮班,还要增加巡防人手,一直熬到这股洪水过去。”
“嗯。”
唐寅点头。
多说无益,朱浩起身:“唐先生,现在指挥救灾之人是你,我能想的办法都告诉你了,所以……我就先回去了!坚持就是胜利,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一定能统率安陆军民,打赢这场抗洪救灾的大战!”
唐寅满脸苦涩:“未曾想我唐某人半生浪荡,临老了……呵呵,朱浩,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就当是我替地方百姓谢你吧。”
……
……
一场浩浩荡荡的救灾有条不紊进行。
地方商贾和士绅,但凡本地有产业的,都倾尽全力抗洪救灾,连朱家也派人上了江堤……但他们的着眼点不在那些江堤薄弱之处,因为光是渡口那边的水情就足够他们头疼的。
刘管家抵达时已是巳时二刻,渡头一片汪洋,他几乎是趟着齐腰的水进到渡口墟市,路上许多人直接划船前行。
“刘当家,大事不好,咱的货基本被淹了……咱的库房塌了两间,里边的货全都被洪水冲走了,另外几间基本也是大水没顶,损失极其惨重!”
当驻守渡口的掌柜把情况说出来时,刘管家感觉脑袋嗡嗡的。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该怎么向老夫人交待?
“快快快,南边堤坝又出现险情,能动的一概往南,及时进行封堵!”此时有人招呼人上堤抢险,很快一片舟船便向南划去,但刘管家却没那心思,他要第一时间回去找老太太汇报。
“对了,今日三夫人那边也派人过来了,听说是她手下马掌柜调动本地商贾抗洪防灾,好像……是兴王府牵的头。”
手下掌柜继续汇报。
刘管家一怔:“三夫人?”
他有些不解,抗洪明明应该是官府做的事,怎么朱娘却主动跳出来,难道不应该是官府牵头吗?
“是三夫人,不过她本人没有出现……要不要请她帮忙,看看能不能组织一批人手,去咱的库房抢救一下?”
手下掌柜已彻底没办法了,脸上全都是绝望的表情。
刘管家往只剩下个尖顶的仓库方向看一眼,摇头道:“救不了了,还是赶紧把人手往安全的地方转移,这点损失……不算什么,朱家完全赔得起。”
这时候他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强装镇定,以安抚人心。
……
……
大雨在中午戛然而止。
明显这场洪水并不是因本地骤降暴雨所致,确实是来自汉水上游。
洪峰来得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可因为兴王府的先见之明,提前组织人手上江堤,严防死守,同时商贾发力,各士绅家族得悉情况后派出人手力保江堤不识,所以一直到这天下午,安陆段江堤也没有出现大的险情。
此时江堤上已经聚拢数万劳力,源源不断的丁壮把沙袋往江堤上运。
兴王府的侍卫此时每一个都相当于管着数十人的小队长,只要他们一声令下,周围人等全都配合一起干活。
唐寅望着看不到头的江岸,上面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干得热火朝天,心中不由涌现几分豪情。
“先生,您熬到现在已经很累了,如今一切尽在掌控,不如下去找间屋子休息一下。”陆松过来劝说。
唐寅摇头:“没事,我留在堤坝上,对于大家伙儿就是一种无声的鼓励……嘿,怎么感觉比起打贼寇来,这儿更像是一场硬仗?”
陆松心想,可不是么,打仗的时候你只需站在城头,远远打望,等我们把战事打完,汇报给你就行。
而现在你面前却是几乎跟江堤齐平的江水,等于身临其境,如果你脚下的江堤溃堤,你会跟周围的人一起葬送在激流中……只有当你切实地感受到危险,才会感觉一切都那么真实。
“真要多亏朱少爷,要不是他一直坚持……今早得到消息后再行准备,就怕就来不及了!”
陆松兀自有几分后怕。
唐寅点点头。
就在此时,远处有马车往这边驶来,可当马车靠近堤坝时已无法行进,江堤上溢下的水形成了一片水潭。
马车上的人下来,趟过过膝的水,上到江堤,正是王府长史袁宗皋。
“袁长史。”
唐寅赶紧过去迎接,顺带扶了对方一把。
袁宗皋微笑着望向唐寅:“伯虎,刚收到消息,说是陕西东南部和湖广西北部山区,连续下了一天一夜暴雨,致山洪爆发,加上汉江上游几条支流沿岸也同时下雨,这一夜间江水暴涨……
“上游的襄阳府本该先知先觉,却没来得及防灾,出现决堤,大水湮没大片村庄,冲毁田地……下游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陆松道:“这么说来,只有安陆一地安宁?”
袁宗皋苦笑着点头。
汉水突然暴涨,除了安陆地方有防备,兴王府动员数万人上河堤防守,上下游襄阳、荆州等府,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等发现时为时已晚,大水漫过堤头,四野一片汪洋,各家为求自保,谁有心思去守护大堤?只能是各自逃命,听天由命。
发展到后来,江堤被冲毁,一切都完了。
“兴王让老夫来嘉奖你,还有朱浩……朱浩人呢?”袁宗皋四下看了看,没见到朱浩身影。
陆松道:“朱少爷一早就过来指导救灾事宜,后面去了别处,他绘制的河道图上特别标明的几处险要之地,果真成为今日防灾重点……好在提前加派人手,及时进行加固,现在都没有出现大的偏差。”
“难得,难得。”
袁宗皋此时还能说什么?
抗洪这件事上,连他袁宗皋都是后知后觉,之前他还嘲讽朱浩和唐寅小题大做呢。
第336章 推心置腹
汉水水位暴涨,沿岸州府都受了灾,只有安陆州组织了人手前去护堤,但这是个容不得丝毫马虎的差事。
接下来几天,哪怕是任何江段出问题,都可能会引发溃堤等毁灭性的灾害。
虽然州、县衙门对此置之不理,但有兴王府号召,年初剿灭贼寇之事上兴王府已赢得人心,此番王府反应迅速且不顾自家利益,坚守所有危险河段,本地士绅百姓全都衷心拥戴,即便官府没有出面,抗洪救灾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展开。
大水后第三天。
洪水依然在肆虐,但江面水位开始下降,一些濒临决口的江堤在紧急投掷沙袋并抢修加固后,化险为夷。
这天早上朱浩代表本地商户,上河堤向参与抗洪救灾的百姓发放慰问品,末了前往护堤指挥部,也就是一个茅草棚里,见到了几天坚持下来已疲累不堪的唐寅。
“还好,还好……”
唐寅睡眠时间严重不足,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朱浩问道:“这两天唐先生没回去休息?”
唐寅摇头:“昨天下午回城睡了两个时辰,实在放心不下,傍晚就回来了。”
居然这么有责任心……
这是朱浩之前没想到的情况。
让一个落魄半生对仕途失望的老儒生,重燃为国为民的责任心,朱浩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比改变历史更加牛逼的事,那就是重塑了一个消极面对人生的穷书生的世界观。
唐寅带朱浩出了棚子,前去查看就近几处出现险情的堤坝。
但凡二人路过之处,所有人都笑脸相迎,或抱拳,或鞠躬,致以崇高的敬意,唐寅出现的地方,无论是王府的侍卫、工匠还是普通百姓,一个偷懒的都没有。
“水位总算下去了些……”
唐寅脸上带着几分安慰。
朱浩看着江水滔滔,笑道:“怎么样?先生你成就感满满吧?在你的带领下,安陆这几十里堤坝都没出任何状况,相反,汉水上游和下游都出现了大量财产和人畜损失,这都是先生的功劳。”
唐寅摆摆手,随便在江堤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不敢居功,这功劳应该属于你才是。”
朱浩摇了摇头,随即轻声道:“我听说今日兴王会带世子上江堤来视察,你该做一下准备。”
“兴王?你是说世子也会跟着来?”唐寅很意外。
剿灭盗寇时,兴王也曾亲临城头,不过那是在战事已确定胜利后,并没有带上世子。
现在兴王居然携带朱四前来江堤视察,就不怕出现危险?
朱浩道:“我从医治兴王的大夫那儿了解到,兴王近来身体状况欠佳,动辄卧榻不起,大概他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便琢磨早些将世子培养成才,很多时候哪怕疲惫辛苦,以及会冒一些风险,他还是义无反顾这么做。”
唐寅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了。
正说着话,堤坝后方有喧闹声传来。
唐寅急忙起身,以为是兴王府来人,却在陆松过来通报后方才得知,来的是州衙的人。
“乃是张知州带人来了,说是来堤坝上走走看看,慰问参与抗洪救灾的百姓。”陆松说话语气带着些许不屑。
唐寅道:“这算什么?事后来捡功劳?”
陆松请示:“先生见还是不见?”
“不见。”
唐寅当即回绝,随后看了朱浩一眼,“你觉得呢?”
朱浩笑了笑:“见不见由你来定,不见也好,就算兴王府跟州衙示好,他依然会把兴王府当敌人看待……这种人无须给他好脸色看。”
唐寅和陆松听了,都点头赞同朱浩的说法。
州衙在本次防灾中选择了袖手旁观,一方面是因为新知州张也铮想事后救灾,捞取政绩,方便贪墨朝廷下拨的赈灾以及灾后重建款项,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来安陆本是为了跟兴王府对着干,张也铮不想跟兴王府携手救灾,避免他背后的靠山对他有看法。
让你去安陆监视兴王府,你跑去跟兴王府一起抗洪?你这官还想不想当了?
眼下不管兴王府对张也铮是什么态度,都改变不了张也铮选择跟兴王府势不两立的态度,那兴王府干嘛要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你张也铮有本事,跟兴王府明火执仗对着干啊,可你敢吗?
以至于本地父母官上江堤视察,还刻意选取了唐寅所在的救灾指挥部所在江段,唐寅和兴王府的人却对张也铮根本就不加理睬。
虽然百姓不敢怠慢官府,士绅纷纷出面热情接待,可兴王府完全没把张也铮当回事。
……
……
朱浩和唐寅继续在江岸上说事。
唐寅道:“我听说渡口那一片区域几乎全淹了,你没什么损失吧?也罢,你都能提前预料到水灾,料想不会吃亏……”
朱浩接过陆松递来的马扎,坐下道:“你都说了,我还说什么?”
“行,真有你的,有胆有识,心系地方百姓安危,看来我之前错怪你了,觉得你小子太过工于心计……但从剿灭盗寇和救灾两件事,看得出你用心很正,在为国为民上,一点也不输给我。”
唐寅满口称赞,但朱浩听了却非常别扭。
他宁可跟唐寅没事抬抬杠,耍耍嘴皮子,如今唐寅说好话恭维他,让他觉得眼前并不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唐寅。
“我也没想到,临老了还能为百姓做点实事,这几天的辛苦值得了。”唐寅脸上带着一种巨大的满足。
朱浩道:“那先生,若你以后有机会在朝为官,你会欣然接受吗?”
“当然要接受,为何不?”
在朱浩面前,唐寅也不惺惺作态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朱浩笑道:“这可真不像我认知里的你……换作以前,你一定会说无心仕途,或者找一大堆借口说当官不适合你。”
唐寅站了起来,看到朱浩坐在马扎上,有些羡慕,陆松见状赶紧起身,把自己的马扎交给唐寅。
唐寅欣然接过马扎,跟朱浩并排而坐,脸上增添了几分满足。
“不必说那些假惺惺的话,谁不想获得功名利禄?当年我也曾参加科举,只是因为受到不公正待遇,才会对仕途失望……舒服日子谁都想过,也都想让世人敬仰,走到哪里都不用仰人鼻息……可说起来容易,想实现却难啊。”
以唐寅的意思,这官不是我想当就能当的。
谁给我当呢?
朱浩看着眼前浊浪滔天:“我倒觉得,先生以后一定有机会当官,兴王府绝对不会永远这么沉寂下去,有机会便可一飞冲天。”
“这又是你占卜推算出来的?”
唐寅饶有兴致地望向朱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