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相对危险的是第二批人。
唐寅看着陆松道:“按照朱浩你说的,需要找六个死士,两两一组,每组带一方内置猛火药的铁匣,分别前往贼寇营寨,总负责人陆典仗……他亲自带队。”
陆松居然充当第二批敢死队的队长?
这点朱浩其实能预料到。
谁让陆松是急于获得兴王认可之人?
他投靠锦衣卫出卖王府利益,这件事不可能永远是秘密,他只希望事发后王府能念及他为王府立下的功劳,对他和家人网开一面……
陆松身后五人中,四个属于生面孔,明显平时在安陆各王庄驻守,人脉和家产都留在城外,回到州城后家人虽然在王府外院安顿下来,遭受冷遇那是肯定的,这时候非常需要一个建立功勋、为自己赢得一个升迁的机会,一旦事成就可以在王府内寻个好位置,不用再忍受别人的白眼。
唯独一个朱浩认识的就是连侍卫。
这家伙……他那张嘴实在太贱了,平日喜欢占人小便宜,有点权力就拼命卖弄,嘴里老是碎碎念,得罪的人不在少数。现在敢死队的任务摊派下来,肯定是被人推举出来“送死”,典型的受人排挤。
唐寅道:“夜袭敌营之事,暂时跟州衙那边打过招呼,说好了,夜晚一旦看到敌营有变,就会点燃城楼上的烽火,让城外各庄园出兵,城内兴王府的人马也会杀出,州衙将配合出动巡检司和民壮,共计二百兵马……”
骆安笑道:“这就叫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朱少爷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朱浩点点头:“我会按时交货,不过有一点,能确保夜晚出城的队伍,被贼寇探知踪迹吗?万一他们……”
唐寅皱眉:“你是说,若贼寇为乌合之众,派出的哨探不多,没发现‘商队’的踪迹,或是觉得其中有诈,不派兵出营追击?”
“是。”
朱浩点头,“所以我的想法,之前不是说州衙有意跟贼寇谈判,拿出钱粮,换取他们退兵吗?趁机放个俘虏细作出城,一方面是麻痹敌人,让他们以为城内无心恋战,让贼寇放松警惕,再就是趁其出城时,让他‘碰巧’看到有商队准备趁夜出逃……”
“行事一定不能太过斧凿,要要在遮掩下被其‘无意’中发现,具体怎么做,先生应该不用我提醒吧?”
唐寅笑道:“要不怎么说你鬼点子多呢……我明白你的意思,到时我会跟邝知州提一嘴,让他将贼营中地位较高的那个俘虏放归,出城时‘碰巧’让其发现各家的人在装车,让他自己去猜……”
“嗯。”
朱浩点头。
骆安猛吸一口气,即便他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此时也难免带着几分紧张和激动:“唐先生,朱少爷,您二位看,今夜几时动身?有个准信,弟兄们也好先去休息,养精蓄锐。”
唐寅望着朱浩,意思是由朱浩来定,毕竟此战中最重要的大杀器是由朱浩提供,时间上当然要配合朱浩。
朱浩也就有了足够理由发号施令。
“后半夜吧,让贼寇觉得城里商贾是要趁其防备松懈时出城潜逃,等敌营有动向后,陆典仗再带你的人手从他处城门出城,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点火后就亡命奔逃……千万不可恋战……”
……
……
城外朱家庄园。
庄内老弱妇孺,诸如老爷子朱明善,长房和四房的人,基本都进城避难去了。
本来朱万简也不打算留在庄子里,可家中妇孺进城那天,他起来晚了,错过了时辰,中午吃过午饭看到没什么事,以为贼寇不敢来了,结果当天下午贼寇来到后立即安营扎寨,派出游骑四处巡逻,他想进城也没办法了。
“娘,现在怎么办?贼寇哨探已经几次巡到咱庄子旁边,为了不跟他们交恶,弓箭什么的都没放,若是他们整军袭来的话……光靠咱庄子里这点人手,根本守不住啊。”
朱万简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身甲胄,套在身上,可惜他身材走形,肚子上凸出一大块,甲胄紧紧地贴在身上,就像个套着大水桶的狗熊。
朱家庄园指挥应敌战事之人,居然是老太太朱嘉氏。
换作一般女人,这会儿早跑没影了,朱嘉氏却是跟随丈夫、经历过戎马生涯的女人,平时看起来老态龙钟,跟一般贫弱老妪没什么区别,可一旦真顶起事时,锐利的眼神中带着腾腾杀气,煞是威武。
朱嘉氏看到儿子窝囊样,怒斥道:“慌什么慌?咱朱家乃军旅之家,祖上跟着太祖打江山的,也就你是个窝囊废……就算老三,迎战贼寇时都没叫过屈。”
朱万简一脸不屑:“非要拿我跟一个死鬼相比?”
朱嘉氏道:“如今要防备贼寇趁夜寻找突破口杀进庄子来,夜晚巡防最为重要,估摸着再守个几天,卫所兵马一靠近,贼寇自然就会撤去。
“咱庄子距离城池近,防备严密,料想贼寇不会先来找我们的麻烦。盯紧了,这两天都到塔楼上轮值,若让为娘发现你打瞌睡,军法伺候!”
……
……
入夜。
贼营里各处劫掠人马相继归来,除了一路守在城外,其余两路人看起来都收获颇丰,还抓了不少人口回来。
不但有壮丁,还有妇孺,但老的一个不见,明显贼寇不要吃白饭的,他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劳力……当然生殖繁衍是人的本能,劫掠妇人是情理中的事情,至于小孩子……纯粹是拉回充数,吃得少还能干活,长大了当苦力,至少能让他们的父母为了给孩子留条命,老老实实留在贼寇队伍里。
二更天。
城楼上的临时指挥部,知州邝洋名来了,王府这边与会者中地位最高的是袁宗皋。
大战来临,王府和州衙做了万全准备。
“这是……”
邝洋名来到后,看到唐寅在,不觉得有多稀奇,但发现唐寅身边还跟着个半大小子,不由很好奇。
这不会是兴王世子吧?
王府让其到军中磨砺一番?
“学生朱浩,见过邝知州。”朱浩自报家门。
邝洋名隐约记得这名字,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袁宗皋笑道:“乃是王府的孩子,本次县试中,拔得头筹。”
邝洋名恍然间记起,笑道:“竟是那个考取长寿县案首的小神童?记起来了,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第301章 心态
唐寅最近经常出入州衙,对于外人或还要隐瞒身份,但对知州邝洋名来说,稍一打听就知道这位陆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邝洋名对朱浩不需要赔笑脸,但对唐寅还是要恭维两句的,毕竟唐寅虽然不是官,却跟后世的顶级艺术家没什么两样。
简单见礼后,随后谈到正题,几时出兵,还有战场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都在商量之列。
唐寅道:“此番夜袭关系重大,不容有失,所以知情者不多,当前只有在场几位。便是王府前去执行任务之人,到现在也不知到底要作何。”
邝洋名笑道:“看来兴王府对平盗寇之事,准备充分啊。”
提到兴王府,就要由王府长史出来说话了,袁宗皋道:“州衙可以再抽调部分人马吗?以老朽所知,若是今夜城外各士绅庄子里的民练不能及时增援的话,官军数目远不如贼寇多。”
这就涉及一个问题了。
你要剿匪,当然要保证兵力上有所压制。
现在制定了一整套突袭计划,却不能下发基层,万一消息泄露,突袭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你兵马数量连贼寇都不如,这匪怎么剿?
你就确定官兵武器装备要比贼寇更为精良?
都是拿刀砍人,黑灯瞎火的指不定谁占优势呢。
邝洋名为难道:“如今州衙这边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守住城池,不让城内数万百姓犯险,所以只能抽调相应人手……城防之事不容有丝毫松懈。”
以邝洋名的意思,我都抽调二百人给你了,还不满足?
虽然这二百人基本都没经过正规军事训练,再或是衙差搭配少量巡检司兵马,战力堪忧,但关键时候凑凑人头也是可以的。
袁宗皋闻言不由用古怪的神色望了唐寅一眼,如同在奚落:你唐寅现在还敢保证这一战必胜吗?
是不是后悔坚持出兵策略了?
骆安态度极其坚定:“此番出兵计划周详,先打乱敌人阵脚,继而造成混乱,兴王府仪卫司人马装备齐整,定能旗开得胜。”
邝洋名笑道:“骆典仗,本官也很相信王府仪卫司的能力,那本官就在州衙静候佳音……”
言下之意,你们自去打仗,我先回州衙躲个清闲。
万一你们打输了,别来找我,若是贼寇趁机杀进城之类的,我也有时间做准备,到时甚至可能从另外的城门偷偷溜走,所以……请你们打仗时尽心尽力,当我们州衙不存在就好。
邝洋名说完,对几名属官交待两句,留下人手在城头督战,随后便扬长而去。
兴王府的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官府在守城?还是兴王府守城?
这场仗到底谁说了算?
……
……
临近三更。
战事尚未进行。
兴王府书房内,朱祐杬正在等候前线的消息,满脸忧色,坐立难安。
张佐一直陪伴左右,不断出言宽慰。
“王爷,若是您累了,早些去休息吧,说是要等子夜过后才会交战,还要等些时候呢。”张佐一脸关切之色,“若是有消息的话,老奴会及时通知您。”
“唉!”
朱祐杬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说说看,我主张出兵,是对,还是错?”
张佐略显惊讶。
这都到了要开战的时候了,兴王您作为决策者,居然开始检讨和反思?
现在既晚了,也早了。
晚了是因为战事马上开打,现在叫停无意义。
早了是因为战事还没结束,远未到你总结和反思的时候。
张佐到底有心机,道:“王爷,其实您不必担心,这场仗……老奴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输了,对王府来说,也无多大损失。”
“嗯?”
朱祐杬面带不解,“王府将士上战场搏命,输了就意味着要平添多少冢中枯骨,你居然说……无多大损失?”
张佐急忙解释:“王爷您不妨想想,兴王府剿灭盗寇,是为朝廷效命,忠君爱国的体现……只要安陆州城守住,事后朝廷难道不会调拨军户,补满王府仪卫司兵员?”
“呃……”
朱祐杬这下听明白了。
损失几个兵算什么,王府仪卫司上上下下就算死绝了,朝廷也会调拨补充满相应的人手。
兴王府作为目前大明第一顺位继承人所在的地方,朝廷行事需要处处避讳,不能说兴王府为君分忧导致仪卫司兵马损失惨重,却置之不管?
对朝中诸公来说,兴王府的事再怎么小心应对也不为过,必须得避免朝野说朝廷刻薄兴王府,有意针对云云……
有些闲话,可是皇帝和大臣都不愿意听到的。
张佐道:“所以咱王府也就放心打这场仗,王府中还留下二百多人驻守,就算城门洞开,兴王府院墙高深,防御稳固,贼寇轻易杀不进来,所以王爷可高枕无忧。”
朱祐杬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我真的能坐视王府子弟送死?”
张佐轻叹:“王爷体念将士辛劳和忠心,无可厚非,但也正因如此,王府上下更当为王爷效死命,为世子挣一个前程。再说了,这场仗还没开打,胜负未知,王爷更不应该多愁善感才是。”
“哦,我明白了。”
朱祐杬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对胜利的期冀。
这场仗不是说特意为了把王府仪卫司的将士消耗光才打的,只是因为他朱祐杬作为决策者,主战态度不坚定,张佐才出言宽解,表明胜负都能接受。
其实王府在这场仗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哪怕不能赢,至少大多数人马都能安全退回城,谁让出战的王府仪卫司官兵基本都是骑兵,装备精良,而贼寇中除了哨探外,骑兵有几个?
“我乏了,先去歇息一会儿,有消息的话,尽早来告知……无论输赢……”突然一阵倦意袭来,朱祐杬不由连连打呵欠,精神萎顿不堪,便想回房去休息。
张佐搀扶朱祐杬站起来,不想朱祐杬一个没站稳,又跌坐回椅子上。
张佐关心地问道:“王爷,您没事吧?”
朱祐杬手扶着头,勉强笑了笑:“到底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不知不觉竟身子骨有些发虚,回去休息便可。”
……
……
过了半夜。
战事有序进行。
而第一步自然是城池南门洞开,十几辆马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往汉水渡口挺进,装出城内大户携带巨资出逃的假象。
唐寅躲在东面的城头上。
为了表现出当夜城内一切如常,所有守城官兵一如既往巡逻,就连城门楼都不能随便有人冒头,城头除了保留必要的火把照明,烛火什么的一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