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你袁宗皋说黄瓒和苏熙贵别有用心,想通过贸易的手段趁机接近兴王府,这没什么问题,人家知道兴王府可能会出真龙,来献媚讨好,那是人家的事。
换作别的官员,王府或可不接纳,对其冷眼相待,不加理睬便是。
可问题是现在对方是本地布政使,一省父母官,未来更是户部右侍郎,朝中新贵……
这样的人,主动来送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还考虑周详找个中间商代为供货,如此兴王府都要回避的话,那王府以后干脆闭门谢客不问世事算了!
又不是黄瓒亲自来拜访,或是留下什么王府与地方官府勾结的罪证,王府无须小心谨慎到画地为牢的地步。
袁宗皋看出兴王的倾向,便不再争论。
这就涉及西宾与家奴谁更能得主人器重的问题,人家张佐再怎么说也是王府家奴,而他袁宗皋不过是朝廷委派到王府的一个属官罢了。
以往袁宗皋给兴王府出谋划策,显得不可或缺,但因为现在王府中有“能人”,他袁宗皋不再是不可替代,兴王在此等时候不会再为了他的面子而伤张佐的心。
……
……
朱娘接手王府进出货生意,连兴王本人都首肯,有苏熙贵留下的马掌柜等人辅佐,交接起来异常顺利。
这天王府采办货物,张佐亲自来见朱娘。
详细交待王府最近需要采办的商品,清单交给朱娘,除了给朱娘一定时间准备外,也需要得到朱娘这边的报价。
“三夫人,您是朝廷钦赐节妇,往后有何事,让下面人做便可,避免招惹来非议。咱家平时不会亲自前来,若有什么急着要办的事,便直接对令郎说,您看可好?”张佐客气地问道。
说起来张佐是个实在人,跟自己没有切身利害关系,我跟你笑哈哈,但要亲近那绝不可能;换做利益之交,你给我利益,照样笑哈哈,更是会在方方面面给予照拂。
总之我不得罪人,更不会主动撕破脸。
朱娘应付张佐,之前还带着稍许不安,等接触多了发现张佐是那种很好相处的人,而后便思索自己有没有亏待张佐,需要在哪些方面进行补偿。
朱娘这边还没回答,一旁倾听的朱浩笑着提醒:“娘,张奉正问你话呢。”
“行。”
朱娘赶紧回答。
张佐笑眯眯望着朱浩,眼神中满是欣赏:“朱公子,你最近一定要用功读书,来年县试、府试连过,到时让你娘风光风光一回,也给世子和郡主做个表率……少年英才,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孩子?”
一番夸赞下来,朱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清楚张佐的话中蕴含深意。
好孩子的标准是什么?不是一表人才,而是要善于见风使舵,懂得审时度势,知晓咱家来此的目的。
既然咱家轻易不会出马,但凡亲临,就该知道往咱家怀里塞银子才是。
张佐说完事情要走,朱娘赶紧把准备好的一方木匣递给朱浩,意思是让朱浩送客。
朱浩抱着木匣追到门口,交到张佐手上:“张奉正,这是我娘让我给你的。”
“哎呀,这怎好意思?”
嘴上说不好意思,却丝毫也不回避,当场就打开木匣看。
见到里面有十封五两重的官银银锭,张佐眉开眼笑。
对他来说,自然不敢奢求一下拿太多,五十两已是不小的数字。
张佐叹道:“朱浩啊,跟你娘说,把价给报准了,咱家不会让你们吃亏,但王府也不能有亏折,今年王府为朝廷出钱出力的地方甚多,日子也难过啊。”
言下之意,你不用跟苏熙贵那样死压着价格,可以稍微把报价提高些。
我拿了你的银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你们也不能太过分,王府亏了本,到时连我也兜不住,吃亏的是咱双方。
……
……
张佐拿了五十两银子好处费,等于是两头吃,苏熙贵那儿拿一笔,朱娘这里拿一笔,好处都让他赚走了。
送走张佐,朱娘心情忐忑。
“小浩,上来就给出五十两银子,咱……赚得回来吗?”朱娘面色为难。
不给不好,给少了也不好,都知道张佐爱财,你不给想跟人家做生意?
就算是为儿子在王府中不被人欺负,这银子她也要出。
朱浩笑道:“娘,你知道王府一年从外面采办多少货物,价值几许吗?”
朱娘斟酌一下,试探地问道:“价值……几万两?”
“没那么多,但王府一年的开销,怎么也得七八千两银子,这些用度主要由朝廷拨银,也有王府自己收取的田亩租税,王府上下光是属官和侍卫就有几百号人要养……粮食方面,王府基本能做到自给自足,但别的东西王府不生产,只能从外面采买。”
朱浩给朱娘大概说了一下跟王府做生意的情况。
朱娘蹙眉道:“一年只有七八千两生意,那能赚多少?”
朱浩道:“或许一文钱不赚,或许可以赚个百八十两!”
“啊?”
朱娘大为惊奇。
给张佐塞银子,就为了让其通融,好从王府这边赚钱,可儿子却说不赚钱或者说少赚钱,那接手这生意干嘛?
朱浩笑道:“娘,我们要做的是让王府离开我们不行……王府上上下下衣食住行,处处都要依靠我们,若是从外面采购就会让他们花费更大的成本,慢慢地他们就会把其他商人的供应链断掉,这样发展下去,只要我们不供货,王府的日常开销就难以维持……当然最终的成本不是由我们承担,而是苏东主,他才是幕后提供货物之人。”
“对对,我们只是帮苏东主跟王府做生意,要盈利只有通过其他客商。”
朱娘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自家作为中间商,操贸易双方的闲心干嘛?
朱浩道:“等王府离不开我们,王府的经济命脉就掌握在了娘手上……不但王府要倚仗我们母子,祖母也得看我们的脸色行事……控制王府的经济命脉,等于是为我的未来铺好路啊娘。”
朱娘大为惊讶。
跟王府做个生意而已,还有这般奇效?
既让王府倚重,让朱家不敢对三房人出手,更让儿子以后科举甚至是继承家族锦衣卫职位做铺垫……
有朝一日达到如此境地,那赚不赚钱,好像都是次要问题。
第249章 到底有何能耐?
想要让兴王府倚重,还要让朱家不敢开罪,朱娘母子就得把生意做大做强。
你实力不够,地位就不稳,就算承接了苏熙贵在安陆的商业布局也不行……苏熙贵本就是个外来人,甚至他自己都没想好如何跟本地坐商展开竞争,要的只是兴王府对其销售渠道的倚重。
而朱浩要做的,则是垄断市场。
然后朱浩便甩开膀子,在朱娘几百两银子投资加持下,如火如荼地大干特干起来。
一个多月下来,收获颇丰。
……
……
年关将近。
朱家庄园后堂,此时正进行一场有关家族生意的会议,朱家各房,除了已经分家的三房外,都有代表出席。
长房这边露面的仍旧是姜咏荷,四房朱万泉也抽空过来旁听。
这场家庭会议的主角,乃是名义上朱家生意的掌舵人朱万简。
在朱家人看来,朱万简最近老实巴交,没出去惹事生非,可年底一查账,一团糟……还不如在外面花天酒地呢。
感情你近来低调,是在闷声拼命亏空家族银子啊!
“老二,为娘让你继续打理家族生意,感情你是这么做事的?去年一年下来家族各个行当的总收入还过千两,今年利润就连三百两都不到了?要不是年初老三媳妇拿出一千二百两银子把家宅赎回去,感情这一年下来,朱家要入不敷出?”
老太太很生气。
心中也在感慨大意了,以为这个儿子学乖了,没听说他在花街柳巷招惹什么麻烦,也没出去跟人殴斗,更没有因为频频纳小妾跟家里起冲突……
结果到年底才知道,原来不是朱万简转性了,而是在悄无声息大肆侵蚀家族的经济命脉啊。
朱万简委屈道:“娘,这一切能怪我吗?怎不说这一年来市面不景气,多少人倾家荡产?我们一年下来有个三百两收成,外边不知多少人羡慕呢。”
朱万泉道:“二哥,前些年家中收入一切正常,不会是因为三嫂给家里源源不断提供银子所致吧?今年这笔收入断了,一下子就原形毕露……”
“闭嘴!”
朱万简当然不爱听这种话,厉声喝斥,“会说话才张嘴,不会说闭严实了!”
朱嘉氏这会儿也不跟朱万简瞪眼,把账目快速查阅一遍,指着邸店生意一栏问道:“汉水边上几个仓房,上半年收成还很不错,怎到了年底核算,居然变成赔本买卖?”
朱万简道:“娘,这就是我说生意不好做的原因……因受江赣盗乱影响,如今湖广地面也不太平,今年西北三边又一直在打仗,中原之地出现大批流民,商路受到影响……这不,路过汉水码头的船都少了很多,船少了货自然也就少了。
“且最近汉水码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经营邸店的商贾,端的是家大业大,基本上把咱的生意都给抢走了。没生意,还要搭上房租、人工、租船的费用,自然就蚀本,年后把船约给断了,应该能做到收支平衡!”
朱嘉氏闻言怒气冲冲把账本拍到桌上,“啪”的一声,把正在聚精会神编瞎话的朱万简吓了一大跳。
朱嘉氏厉目望向刘管家,问道:“老刘,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管家讷讷道:“是这样的,年底二老爷和大少爷,各自从塌房账面上拿走五十两银子……”
在场的人皆恍然。
什么生意不好做全是借口,原来是有人从邸店账上支取银子啊。
难怪长房那边姜咏荷没出来质疑,因为她也有个不争气的儿子,跟朱万简一样都是家里的蛀虫。
原本朱家上下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以往最吃亏的就是兢兢业业为家里挣钱,却从来没得到公平公正待遇的朱家三房,但现在人家通过自己的努力跟朱家分家,一次性买回自由身,能奈我何?
现在就变成了四房吃哑巴亏。
不过朱万泉备考乡试,从不为家里生意出力,四房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争也没处争。
朱万简被刘管家揭破秘密,心中气恼至极,嘴里却嚷嚷:“从塌房总共也就支取百把银子而已,若年景好,断不至于没了生意……娘不信问问姓刘的,看最近汉水江面是不是多出个大商贾来?”
朱嘉氏望向刘管家,刘管家低头回禀:“确如二老爷所言,新近安陆地面确实冒出个经营塌房的大商贾,来头极为神秘,江边租赁的仓房多达七八处,以往向咱邸店存货和谈买卖的行商,都往那边去了。”
“看看,是吧?”
朱万简顿时又趾高气扬起来。
朱嘉氏皱眉:“怎会如此?”
以老太太的风格,绝对不愿意吃闷亏。
朱家怎么说也是锦衣卫千户之家,还能被一个新近冒起的商贾给压上一头?不找回场子,对不起朱家在安陆兢兢业业扎根耕耘这么多年。
朱万简道:“娘,这你就问对人了,我打听过,这商贾不但财大气粗,而且非常有头脑。在他那边存货,有个叫什么……保险的东西,说是给付货物总价二三成的样子,就能给货物投保,货物船运或是码头搬抬时掉水里……叫什么水险,全额赔偿。
“如果放在仓库里被火烧了,叫火险,也全额赔。若是遇到山贼、河盗,货被抢了,也要赔。更可甚者,还有什么虫蛀、鼠咬的险,但凡不出事,出事一准赔死他!
“要不这样,娘,咱深更半夜悄悄潜入,一把火把他们仓库给烧了,让他们赔个底朝天,灰溜溜离开安陆,你看这样可好?”
朱万简讲到最后,已经开始动用他那奇葩的脑子,当众给老太太出馊主意。
老太太一听,脸色陡变:“混账东西!你真把自己当成杀人放火的盗匪?这种作奸犯科的话,也敢随口胡咧咧?”
朱万简本以为自己的建议很好,等着被老太太称赞有急智呢,闻言傻愣当场。
周围人看过来的眼光也满是不善。
自家二老爷是个什么东西?
做事真一点底线都没有!
就算你心中真是那么想的,但嘴上总该有个把门的,悄无声息把事做了不好么?非把这般当众把丑事说出来,一旦传扬出去,朱家还能在地方上立处?
老太太生气之余,望向刘管家:“老刘,你说!”
刘管家道:“是,老夫人。情况基本如二老爷所言,这家做塌房生意的商贾,的确很会来事,且背景雄厚,跟本地官府和士绅都有生意往来,不过……咱跟其生意的重叠面比较低,就算从其手指头缝漏出来一点业务,也足以保证我们在汉水边塌房生意盈利……若因此去纵火的话,得不偿失。”
刘管家真怕老夫人采纳儿子的建议,跑去放火。
这是基于刘管家对这对母子的了解。
别看朱嘉氏平时一脸慈祥,似乎人畜无害,但用起阴谋诡诈的手段,比朱万简可强太多了。
现在朱嘉氏只要求朱万简别乱说话,可没说不会这么做,所以他特意强调一下,人家家大业大,我们跟他们的生意没多少交集,毕竟一个月下来朱家才在塌房生意上赚几两乃至十几两银子的仓储、运货费用。
就为这点收益跑去纵火,焚毁人家的仓库……
风险跟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就算把这家商贾的仓房给烧了,对方真的退出本地市场,也轮不到朱家把生意接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