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191章

作者:天子

苏熙贵听完,一拍桌子站起来,瞪着朱浩:“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苏熙贵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当年初至安陆,就吃了你祖母的瘪,今日我苏某人还要折在你小子手里不成?

朱浩无奈道:“要是苏东主不想把本地生意交给我和我娘,那也没办法,要不还是按原先的契约执行,你把你做官盐生意利润的一成分给我……

“不确定一成收益是多少吧?苏东主把账目交给我来审查一下,我这个人算账挺快的,不用算盘,给我纸笔,一天内就能把你一年的账目厘清……账册什么的,苏东主都带在身边吧?”

苏熙贵突然有种想把脑袋往桌子上撞的冲动。

冷静下来,苏熙贵重新坐下,摇头哑然失笑。

他想明白了。

朱浩这是有备而来。

以往不跟他提有关那一成利润之事,他还以为年初在上夼村给朱浩的金子和银子已经把朱浩的嘴给堵上了,感情留在这儿等着他。

“朱小当家,你要做邸店生意,鄙人完全可以帮你,但你要在我跟兴王府之间的生意上……横插一杠,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再说了,兴王府要做生意,也只会找大客商,以你和你娘的人脉资源……兴王府怕是看不上眼!”

苏熙贵开始认真跟朱浩探讨这件事的可行性,想让朱浩知难而退。

朱浩笑道:“我们是做不了,但不是有苏东主你吗?名义上,是我们跟兴王府做买卖,但其实我们只不过是以中间人的身份,参与到苏东主跟兴王府的交易中来……做个中间商,且不会赚差价那种……最重要的是,以后兴王府有什么采办的东西,找我们就行……”

“苏东主,你别忙着拒绝,我跟你分析一下利弊。你看黄藩台现在只是布政使,山高皇帝远的,没人在意站在他背后的你跟什么人做买卖,可当黄藩台坐上户部右侍郎的位子,甚至以后进一步成为尚书,你觉得你跟兴王府做生意的话,不会被朝中人攻讦,说黄藩台跟地方藩王暗中勾连?”

苏熙贵本已想好各种理由回绝朱浩,但听了这番话,万千理由都说不出口了。

为了政治利益跟兴王府保持来往。

同样也可以为了政治利益,跟兴王府保持界限。

自相矛盾的两件事,如果有朱浩出面的话,全都可以迎刃而解。

朱浩继续道:“难道兴王府就很希望跟黄藩台正大光明产生联系?这对兴王府同样不利,但这年头,不是官商,背后没有强大的背景,兴王府怎会与其做生意呢?

“但有我们作为中间商的话,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本来就在王府当伴读,还曾跟王府做过望远镜的生意,可谓是老客户,有我们当中间人,兴王府能采办到他们想要的一切货物,而你又能跟兴王府之间保持利益关系……朝中人还说不了什么……毕竟你只是在跟我做生意,又没跟兴王府……”

苏熙贵再次抬手打断朱浩:“朱小当家,你的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可问题是,你和你娘就不怕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朱浩惊讶地问道:“苏东主莫不是忘了我家的背景?”

“啊!?”

苏熙贵又是一怔。

仔细一想。

猪脑子啊我!

朱浩家是锦衣卫千户,这职位看起来不高,但问题是……这锦衣卫千户其实是派来监视兴王府的!

如果朱家跟兴王府做生意,朝中人恐怕还会觉得,这是朱家趁着做生意打探王府中的情报,属于“打入敌人内部”,朝中那些御史言官非但不会参劾,估计还会觉得朱家人牺牲很大呢。

朝中最不怕跟兴王府扯上关系的,估计也就是朱家吧?

明摆着的事情,谁会认为朱家投靠了作为“敌人”的兴王府呢?兴王府再愚蠢,会收编一个在安陆本地监视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敌对家族?

政治归政治,生意归生意。

苏熙贵道:“朱小当家,你是说,不会白占我苏某人的便宜……你会跟兴王府的人说明白,是谁在背后给你供货,是吧?”

朱浩笑着点点头。

要不怎么说苏熙贵上道呢?

看破不说破,改而认真探讨合作的可行性,这才叫真正的商人。

“也不是不可!”

苏熙贵终于松口,脸上换上和善的笑容,“咱们本有生意来往,算是……生意合作伙伴嘛,安陆一点钱粮调度的小生意,本来就不大,找本地有头脸的人合作,本就互利互惠,鄙人有什么理由拒绝?

“只是很多方面,估计你和你娘没多少经验……这样,鄙人把老马叫上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他!他以后就是你家的伙计了!”

第246章 很满意

安陆州,长寿县。

汉水码头。

已到秋粮收获季节,加上北方正在与鞑靼人交战,宣府、大同、偏头关等处形势全面收紧,汉水码头也比平时喧闹了许多。

此时一辆马车旁,苏熙贵悠哉悠哉立在那儿,瞧着江面上刚运来物资的船只,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官商做到他这份儿上,背后靠山的官不但越做越大,对他的倚重也愈发加深,已不是一个普通掮客,简直可以左右靠山官途的大人物,再加上最近他赚得盆满钵满,又跟兴王府这样的“潜力股”有了交际……

人生得意啊!

可每到兴起时,总有那么些不太和谐的声音响起:“……东家,您再考虑考虑吧,我就算没给您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也不能说轻易就把我扔给朱家母子吧?给一介妇孺做事,成何体统?”

却是马掌柜。

马掌柜心中那叫一个委屈。

被人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安陆来当掌柜,就已像是被流放般,让人看不到出头之日。

谁知现在更加直接,东家直接跟他撇清干系,让他跟别人干?

还有这种操作?

苏熙贵带着马掌柜来到汉水码头,就是跟朱浩商量交接事宜。

苏熙贵不但把生意交给朱浩,连同之前他在江边租赁的货栈,以及临时修造的仓房,还有人手,诸如马掌柜等……以及一些生意场的人脉关系,甚至包括大批存货。

能送都送。

送则平安。

苏熙贵望着平缓的江面,语气中有一股指点江山的豪迈:“老马呀,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亏待过你吗?这是给你人生创造向上的机会……你可别看不起人家母子,能撑起这汉水旁的一片生意,岂是简单人物?我还指望跟他们合作赚银子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当初不是我雇来的,卖身契还拽在我手里呢,我现在就算把你卖了,你有意见吗?”

苏熙贵见好言相劝没用,直接发出威胁。

马掌柜算是听出来了,自己跟那些货物一样,被苏熙贵送人了。

苏熙贵打了手下一棒子,改而给个甜枣吃:“老马,朱小当家精明得紧,你跟他做事,不会吃亏的。我这也是没办法,在安陆地界做生意,还跟兴王府有关,你觉得黄公希望跟兴王府扯上关系?黄公马上要入朝当户部侍郎了,此时把安陆地面的生意交出来,其实是给各自方便。”

又把理由说了。

苏熙贵很会做生意,平时对手下这些掌柜态度非常好,把他们当朋友和家人看待,这也是马掌柜等人殚精竭虑为他卖命的原因。

可事情一旦决定下来,就怎么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马掌柜一脸沮丧:“东家,小的舍不得您啊。您也说了,那朱小当家鬼精鬼精的,为他做事,能讨得了好?”

苏熙贵双目一瞪:“他做生意精明,应该担心的是我这个跟他交易的,你现在已成了他手下掌柜,担心个鬼啊?你一个做掌柜的,东家做生意有头脑,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来,给我笑一个看看。”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马掌柜这会儿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然陷入无边黑暗,哪里还笑得出来?

但也知前东家铁了心让他转会。

他能怎么办?

“呵……”

他勉强咧开嘴,努力挤出个笑容,比哭还难看,但苏熙贵可就笑靥如花了。

只是那笑容……干瘪瘪的带起皱纹,泛着些许油光,看上去有点让人作呕:“这才对嘛,下次再见面时,我该称呼你一声马当家,你这是高升了啊。”

“呼呼。”

马掌柜欲哭无泪。

……

……

另一边。

朱浩正带着朱娘,验收此番跟苏熙贵谈判后获取的“战利品”。

朱娘整个人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懵懂。

“小浩,娘是跟你说过要做塌房生意,可……苏东主这是脑子里哪根筋不对?为何这么大的铺子都给我们了?这些货……也都是他给咱们的?”

这里的塌房可不是后来的网络流行语,亦即爱豆在粉丝心目中形象的坍塌,而是泛指寄存商旅货物的场所,寄存者须向主人支付寄存和保管费用。

朱娘要做这行当也是突发奇想,想的是不用亲自出面也有个稳定收入的渠道,从未指望过能在由地方官绅把控的、各种生意汇聚的汉水边上,能做成什么大生意。

可现在,朱浩直接把她推到大坐商的宝座上。

朱浩笑道:“娘你瞧好了,这是六个货栈的租约,其中四个刚签不久,租期为五年,苏东主已经预缴三年租金……另外两个是他以前用过的仓库,租约长达十年。咱这次接手,预估开支方面,主要就是人工……这个苏东主他不会再负责,每月开销大概二三十两……”

朱娘更觉得不可思议。

生意让也就让了,连货栈场地,也这么租下来白白便宜她?

“娘,你放心吧,苏东主做生意那么精明,会分不清利害关系?这次其实是我拿之前跟他谈好的,把他官盐生意一成的利润给我们,他不想给,就以这些东西抵债,从此后两不相欠。”

朱浩说明原因。

但这个理由很难得到朱娘信服。

“王府的人来了!”

朱浩突然指着远处的官道说道。

朱娘一看,果然有车轴宽大的马车前来,还有骑着高头大马的王府仪卫司侍卫随行保护,之前见过的陆松便在其中。

朱娘问道:“王府为何要来人?”

朱浩道:“王府以后就是咱们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们有货会通过我们卖出去,王府需要什么则直接从我们这里采购,我们不单纯是做存货买卖,还要做批发商……”

……

……

有些事,很难跟朱娘讲清楚。

马车下来之人,赫然是张佐,自然是苏熙贵请来的。

张佐现在可是兴王府名副其实的大管家,涉及生意上的事情兴王自然不会出面,张佐便是全权代表。

苏熙贵请张佐来的目的,也是怕被朱浩给“坑”了,或者说是怕朱浩言而无信,回头朱浩跟王府做生意,直接把他苏熙贵晾到一边,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朱浩跟别人做什么买卖,苏熙贵懒得关心,但跟兴王府的生意,他一定要表明自己才是真正向王府供货的幕后大商贾。

张佐既然亲自前来,朱浩便知道,之前苏熙贵应该向其送了不少好处。

张佐估计把袁宗皋回来后从望远镜生意上损失的三百多两银子,从苏熙贵身上找补回一部分。

“哎呀,这不是苏当家么?朱三夫人,好久不见!”

张佐不管多贪财,但表面上他是个能平衡各方利益,全心全意为兴王府着想的老好人。

其实太监贪财人尽皆知,谁让太监未来没保障?没人养老,一切只能靠自己。

也不能因此就说张佐是个恶人。

苏熙贵上前拱手行礼,朱娘只是远远地行了个万福。

朱浩代表朱娘走过去,笑着望向张佐:“张奉正,今天您怎么来啦?”

“张奉正,朱小当家,你们同在兴王府供职,相互间应该很熟悉,我就不用介绍了。”

按照流程,这里本来苏熙贵要向兴王府的代表引介新的供货商,当着王府的面完成新旧供货商角色的转换,但现在这一步可以省了,他继续道:“是这样的,鄙人毕竟做的是行货买卖,这地方上的邸店,兼顾起来有心无力,便把生意交给朱三夫人打理。

“朱三夫人做生意踏实诚恳,以后王府内有什么缺失的货物,只管跟朱小当家提一嘴,他这边供不上的,鄙人会全力从他处调运。”

苏熙贵不会把话说得太直接。

只需要讲,自己不能每时每刻留在安陆,有时候顾不上这边,所以找了个合作伙伴来做中间商。

其实王府这边哪里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正如之前朱浩向苏熙贵分析的那般,兴王府短时间内靠着苏熙贵的人脉,双方做成几笔生意,但这一切都建立在黄瓒是湖广布政使的前提下。

一旦黄瓒入朝当上户部侍郎,还是北京六部部堂,兴王府必然要跟黄瓒划清界限,跟苏熙贵的生意也就不能会维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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