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到这里,朱万宏的所有目的均已达到,起身蹒跚着脚步往楼梯口方向走去。
伙计正好上来送酒和杯盏,见朱万宏要走,马上伸手阻拦,这边唐寅已然开口:“店家,酒钱找我这边要。”
伙计这才让开路,回头看着朱万宏下楼,走过来问道:“这位客官,您认识那位……?”
唐寅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朱浩笑道:“瞧这位小哥说的,不认识就不让喝酒吗?你是官府的,要打听户籍不成?这一顿酒什么价?”
“两碗酒……还有这一壶,加上几道菜,一共三十六文钱,概不赊欠。”伙计趾高气扬。
嘿,大明正德年间,物价还真便宜!朱浩拿出随身荷包,数出三十六文丢在桌上,伙计一时间看傻了眼。
这位少年不是大官人带来的小厮么?
既是小厮为何能同座饮酒?说话的口气还这么大?
狗仗人势吧你小子!
“陆先生,看啥呢?走了!你不会是想吃完菜再走吧?”朱浩起身催促一句。
唐寅面色不佳,却也起身随朱浩往楼下去了。
……
……
出酒肆。
街道仍旧很热闹,只是已不见朱万宏身影,也不知往哪个地方走了。
朱浩看着前路,打趣道:“怎样,陆先生这顿酒请得可值得?下次还请他喝酒吗?”
唐寅本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闻言眼神重新变得凝聚,瞪了朱浩一眼:“不与他喝酒,怎知他知晓那么多事?如此不也算是有了防备?”
“那陆先生……”
朱浩有意提醒,“人在险地,这文会还是不去了吧?万一我大伯就是来试探你身份的,准备把你暗中捉下,送到南昌却领赏……他说自己官场失意想必你也听到了,把你送到宁王府,对宁王府乃是大功,对锦衣卫高层那些奸佞来说也是桩不小的功劳……”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唐寅停下脚步,冷冷喝斥。
嘴上说朱浩说话难听,但其实他还真被朱浩给唬住了。
但现在回王府,正好说明他害怕,在朱浩面前丢面子。
不回去,继续往前路走……何必为了去参加个没什么意义的文会,让自己以身犯险?
纠结啊。
朱浩神色悠然:“不过我估计,我大伯应该不想跟你作对,把你送到宁王府,看似立下大功,但其实如此大有波折,让人知晓还会觉得他谋取私利,你猜锦衣卫指挥使会怎么想?你把人送去南昌邀功,不把我放在眼里?把你抓去京师,却得罪了兴王府……对锦衣卫来说你是个烫手山芋……
“陆先生,其实你现在安全得紧,恐怕宁王府都懒得追踪你了吧?你一个装疯卖傻的人跑了,谁都知道你疯疯癫癫无可救药,就算你去举报他要谋反,鬼才会信吧?”
唐寅本来正在纠结,听了朱浩的话,压抑的心胸豁然开朗。
朱浩续道:“他想抓你邀功,不会跟你废话,直接就动手了!既然他来跟你絮叨,就说明他想利用你的恐惧,从你身上刺探王府的情报。现在你总不会还觉得,刚才在酒肆门口见到他,是偶遇吧?
“还有,他说自己身边没有扈从……你觉得光凭他一个人,能查出我们出王府的时间,还有行走的路线,然后制造偶遇吗?”
唐寅越听,眉头越是紧皱。
等朱浩言罢,他冷冷道:“你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想,小小年岁哪儿来如此多城府和算计?”
这次唐寅不再怀疑朱浩有高人指点。
明摆着的事情,刚才碰到朱万宏纯属偶发事件,朱浩不可能提前探知,这一切分析就是朱浩临时所想,有感而发。
朱浩叹道:“没办法啊,年幼没了爹,一家子被恶人惦记,还要一边当细作一边读书,被赶出王府就要客走他乡……若是不能带回陆先生,我连重新入王府的资格都没有……
“你说我要是没点城府和心机的话,要么死了,要么就被圈禁在朱家庄子里做苦力呢!”
唐寅颇为无语。
但仔细思索后,又觉得只有这一种解释。
不然还能怎么想?
难道说这小子是投胎转世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才这么多心机和花哨?
“那你说说看,你大伯到底是几个意思?若他想打探王府的情报,直接表明来意,并以此威胁让我说出,不是更好?”唐寅问道。
朱浩摇摇头:“在我看来,我这个大伯是只老狐狸。”
唐寅跟朱浩继续往前走,只是走得很慢,闻言侧头问道:“此话怎解?”
朱浩道:“我大伯跟我祖父不同,祖父到安陆,目的就是为就近监视兴王府,一心为朝廷效命,从不敢懈怠。但我大伯在京为质子,受尽凌辱,难道他看不出来,为朝廷做事,就算把功劳立到天上,他都只是给人跑腿的劳碌命,命运仍旧受制于人?”
唐寅听出朱浩分析中的关键处,语气变得急切和紧张起来:“你是说,他……想投靠兴王府?”
“投靠兴王府?陆先生说远了,就算他有心,也知不可能成功,先前他带锦衣卫到安陆意图行刺,兴王府早就将他列入黑名单,他一个聪明人心里会没点数?或许他只是不想让朱家陷入万劫不复吧……你回想一下他先前说的话,其实不就是在形容朱家失势后,可能遭遇的境地?”
朱浩又是一通分析。
以唐寅的聪明才智,听完后顿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朱家失势,说的其实是兴王府出真龙,若未来兴王或他儿子当上皇帝,朱家不就真如朱万宏所说的陷入“一朝行将踏错便万劫不复”之境地?
“所以他才会说,朱家上一代的事,跟你们这些后辈无关?其实是想提醒你,不要被朱家使命连累,而是要靠你……跟兴王府的良好关系,在未来,帮朱家走出困境?”
唐寅尝试顺着朱浩的思路往下想,进而发表自己的见解。
朱浩道:“我说陆先生,我们可以试着揣摩一只老狐狸的想法,但最好不要给他下定论好不好?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或许他喝醉酒是这么个想法,回头酒一醒便后悔了呢?
“现在……我觉得我们还是回王府最为稳妥,谁知他是不是来试探陆先生你的身份,回头就找人来绑架送去南昌呢?”
唐寅吸了口凉气,大步迈出:“少危言耸听……走,回王府!”
第207章 不作为
兴王府书房。
张佐、唐寅和仪卫正朱宸,等候朱祐杬把刚得到的御旨拿出来传阅。
张佐苦着脸道:“先前说是王府给朝廷供应一百个望远镜,怎由朝廷调拨款项?明明圣旨上说是一万两,可为何姑爷的来信中,又说只有两千两?”
消息很奇怪。
御旨是经过官驿传来的,皇帝亲自朱批,由户部调拨一万两银子,着兴王府造一百个望远镜。
可明明兴王府上奏中说了,成本只需要两千两……
皇帝是眼瞎还是脑袋不好使?
又或是缺心眼儿?
上奏的表章压根儿就没看到?
既然没看到奏章那你是怎么朱批的?还是说皇帝就是那么慷慨,你说要两千,非要硬塞一万?既然定下一万之数,你倒是给啊,最后拨款又变成两千两,那其余八千两哪儿去了?
朱祐杬也有诸多不解,望着唐寅道:“唐先生对此事如何看?”
唐寅道:“明显,陛下没有亲阅兴王殿下的奏疏。”
“哦?”
在场几人都感觉一阵意外。
你唐寅这个分析,真是独树一帜,皇帝没看到,那他是怎么朱批的?
唐寅心想,你们都是蠢人吗?
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出来,用得着我来提醒?
“或是陛下身边亲近之人,代陛下阅了奏疏,并由司礼监代笔批红,至于其余款项,定是有人贪墨和克扣,说是调拨二千两过来……到手指不定有多少,或许还会再度缩水。另外,若真要造镜的话,应该抓紧时间,否则等西北战局发生变化,或许有人趁机参奏兴王府办事不力……”
唐寅说的是基本的人情世故。
皇帝身边一堆佞臣,以皇帝的口吻批阅,就真以为是皇帝亲自动笔?
难得皇帝同意拿出银子来造望远镜,别人不趁机多报一些,中饱私囊?
现在朝廷承担了望远镜的成本,兴王府就偷着乐吧,居然还在这里奇怪剩下八千两去哪儿了?
你们心可真大!
张佐想了想,望着朱祐杬道:“先生所言在理,王爷,其实这也是好事吧,至少……王府既立了功劳,还不用自己出银子。”
朱祐杬点点头,改而望向唐寅,好像在问,是这样吗?
唐寅道:“张奉正所说道理成立,但就怕事后被人知晓,会说兴王府配合朝中奸佞贪赃枉法,以兴王府与朝中奸佞同流合污为由,借机攻讦……但既然此事陛下曾有过朝议,众大臣即便反对却强行通过,那……到时兴王只说对此不知情便可。”
张佐急道:“唐先生,这里都是自己人,还是说明白一点吧……你这颠来倒去的,咱家都快听糊涂了……若怕被人说兴王府跟朝中奸佞一起欺瞒圣听,是不是现在就该把这事儿捅上去,检举揭发?”
一直都默没作声的朱宸提醒:“张奉正,既然之前上奏的奏疏,陛下可能都没有亲阅,兴王府检举揭发的话,会不会引火烧身?”
张佐顿时很沮丧。
连朱宸这样的武夫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张佐难道看不出?这也算是为了甩锅,总不能在事发后,说是提前毫无防备吧?
朱祐杬眉头紧皱。
本来兴王府想以望远镜为贡品,借此挽回良好的名声,让皇帝对兴王府重新信任和倚重,谁知会被朝中奸佞利用,借此贪污白银八千两之巨……要是东窗事发,兴王府可是要承担连带责任的。
“唐先生,你来参详一下,王府当以如何方式应对此事?”最后实在没办法,朱祐杬只能寄希望于眼下王府唯一的智囊唐寅来出谋划策。
总不能把王府长史司的人全部叫来参详。
越多人知晓,事情泄露的风险也就越大,还是眼前几个亲近的人知晓,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比较好。
再说了……
唐寅之前的表现,说明其的确有几分谋略和胆识。
唐寅道:“为今之计,最好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廷既然调拨二千两,那就用这二千两来造,可以提前动工,把东西造好后送到京师,若真有人出来揭发,那就据理力争,总归王府只收到白银二千两,王府从未跟朝中奸佞有过书信来往,如此便好……”
朱祐杬点点头。
不作为看来就是当前最好的应对办法,他不再询问张佐和朱宸的意见,当即拍板:“既如此,立即安排朱浩去采买材料,及早开工吧。”
……
……
唐寅出了王府书房,心情很不错。
意见再一次被采纳,看起来兴王对自己的信任日益增加,在王府中地位越发稳固,可以在安陆过稳定的生活。
即便被朱万宏知道身份,平时出入王府有所掣肘,但反正兴王府内也是有吃有喝,有何不可?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看看天色,估摸着这会儿朱浩应该要提前散学回家,便从王府西角门出了内院,正好在学舍院门处等候,不多时便见朱浩背着书包从里边出来。
“哇,陆先生,你不会特地在这里堵我吧?有事干嘛不进去?”
朱浩看到唐寅兜着手靠在墙角,一脸急切地看向自己,便知唐寅来访准没好事。
唐寅笑道:“张奉正还没来找你么?”
朱浩奇怪地问道:“张奉正为什么要来找我?”
“哦,那他应该直接去你家了……找你娘洽谈业务。”唐寅马上意识到,张佐不会直接来问朱浩。
既然朱浩说了,那东西是工坊造出来的,这种涉及两千两银子的大生意,当然要找朱浩的长辈商议,自然也不会去拜访城外朱家,直接找朱娘便可。
朱浩扁扁嘴:“那意思是说,望远镜的事定下来了?找我娘有什么用?她又不知情。”
“什么?令堂她……居然不知情?”
唐寅大吃一惊。
你小子可以啊。
跟兴王府做成两千两的大单子,居然都不跟家里的大人吱一声?
你可真是胆儿肥!
朱浩嘴角发出不屑的嘲弄:“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很多事,我说是自己做的,连陆先生这样见多识广之人都不相信,我要是把什么事都给我娘说,她不把我当成怪物看待?”
唐寅点点头。
心想,这小子总是能拿出一些歪理来服人。
二人一起往西院大门方向走。
唐寅直接把来意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