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简单的交流,朱浩没觉得这老头有什么水平,反倒认为朱娘“病急乱投医”。
“娘,这人哪儿找来的?你怎么一口就咬定他有学问?”
朱浩生气了。
我尽心尽力为家里办事,你大街上随随便便抓个人回来让我拜师?
情何以堪啊!
李姨娘抿嘴一笑,“头晌里,这位老先生躺在后巷,或是昨夜醉酒彻夜未归,旁人都不理会,夫人心好给了碗醒酒茶,继而又攀谈一会儿,越是交流夫人眼睛越亮,最后直说要请那老先生给浩少爷当开蒙先生。”
故事太过离奇,朱浩听了无比捉急。
母亲还真是随便从大街上逮了个人回来教儿子,这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朱娘则道:“你们不懂,老先生学问真的很好,出口成章,见识更是不凡,他起身后随随便便吟出一首诗,虽听不清具体是何,却极具韵律之美,似抒发心中感慨,吁叹怀才不遇……问及功名,却不止生员,言辞间对生员多有不屑……人不可貌相啊!”
朱浩惊讶地问道:“都举人了怎还怀才不遇?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朱娘瞪着朱浩:“人家没嫌弃你是无知稚子,你还有脸嫌弃别人?走,拜师去。”
朱娘拉着朱浩来到茶楼。
为表诚意,朱娘特地在茶楼摆了一桌拜师宴,大概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朱家人就没理由再把儿子接回去读书,母子从此不能相见。
“先生,还望您不要嫌弃,犬子不懂事,刚才多有唐突。”朱娘满脸期待地说道。
老头把手上茶杯放下,笑道:“想让老朽收他为弟子,尚需考校一番……不知夫人可否让老朽单独跟他说两句?”
朱娘点点头,赶紧向朱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能通过考校的话,回头拿你是问。
随即朱娘退下茶肆二楼。
等朱娘走了,老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你小子倒是有福气,有个好娘。”
朱浩不客气地道:“你可别打我娘的主意。”
“哈哈。”
老头笑着说道,“人小鬼大,你娘乃节妇,平常人可不敢招惹,我也不过是贪杯多喝了几盏,本无心在安陆这小地方久留。”
朱浩道:“安陆是小地方?这里可是藏龙卧虎之所。”
老头本来只是打趣,听到这儿脸色突然冷下来,凝目打量朱浩,半晌后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
朱浩只是随口一说,但发现老头神情有异,心中一动,这老头好像果真非常人。
“卧虎藏龙”这个词引申到兴王府在朝中的敏感地位,一般读书人不会研究皇嗣的顺位问题,毕竟事不关己嘛,但一个落魄街头的醉老头,居然懂这个?
这是不是就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龙在哪里,虎在哪里?”老头追问。
朱浩笑道:“你问我是从哪儿听来的,那我就瞎说一二……咱安陆州东边不是还有个安陆县吗?那里有个虎乳岩,相传春秋时楚国令尹斗子文刚出生被外祖母遗弃,在斯受雌虎哺乳,此外汉水盘踞,宛若蛟龙,不正是藏龙卧虎?”
听起来很合理。
但老头岂能听不出,朱浩诚心拿他消遣?
一个七岁没开蒙的熊孩子,居然糊弄一个饱读诗书的鸿儒?
旷世奇闻。
“你读过书?认识几个字?写来看看。”老头迅速进入考校模式。
“没笔。”
“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随便写写便可。”
“不好意思,忘了怎么写。”
朱浩的目的很简单,你别收我当学生,我跟你无瓜葛,各归各家,各找各妈。
老头笑道:“还别说,这安陆之地真是让人惊喜连连,本来老朽只是顺道路过,买醉街头,混个到此一游的名声,却未曾想因为这几盏酒,遇到你这个有趣的小家伙……老朽这就跟你娘说,你的启蒙先生我当定了!”
……
……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朱浩很想问,你是属驴的吗?
别人明显无心拜你为师,还有强行非要收徒的?
随即,朱娘被叫到楼上。
“先生,您同意收犬子为徒?”
朱娘听到老头意向后,欣喜异常。
老头笑道:“老朽很欣赏令郎的急智,奈何此番乃往江西,途径湖广,无法在安陆停留太久,最多帮他开开蒙,至于日常教授学问,恐要另请高明。”
“那……是怎样?”朱娘听不懂。
朱浩道:“他的意思是说,安陆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小浩,怎能对先生无礼?快赔礼认错。”
朱娘虽然读书不多,但对于尊师重道那一套很在意,觉得这是塑造儿子价值观的好时候,立即出言纠正。
老头却笑呵呵道:“老朽颇欣赏他言语间这般直来直去,无所遮掩……年岁不大,却是性情中人,看来以后在探索学问方面,有自己的一套,不会墨守成规。”
这边老头说得轻松,却不知朱娘的真实想法。
朱娘并不想请个半道过来随便给儿子开蒙几天就走的挂名先生,她是想请个长期教习,系统地为儿子教学。
老头自吹自擂,一副我很厉害的模样。
不过还真是,这年头,一般人要行走天下可不容易,关牒路引这些就能难倒大把人。说自己可以行走天下,也算是一种装逼。
但对朱浩来说,这恰恰是个好消息,老头说要收他为徒,却不能在安陆停留太久,有先生不是跟没先生一样?
“先生,要不您就在安陆多住一些时日,不如……等入秋,天凉再走也不迟,妾身可以安排您的住宿和伙食等事项,绝不怠慢。”
朱娘退而求其次。
既然老头说要去江西,那她便想着,用这老头先将朱嘉氏给打发了,等朱家确定朱浩有了先生,不再强行接走儿子,她便有足够的时间去请新先生。
老头笑着摇摇头:“老朽已安排好行程,恐不能在安陆久留,夫人的好意,老朽谢过。”
不管你盛意拳拳,人家就是不领情。
朱娘大失所望,但事情到了这地步,也不能说直接把人撵走,便对儿子道:“既如此,那小浩你可要尽可能在这段时间多多求教先生,不枉先生赏识一场……还未问过先生尊姓大名?”
老头道:“鄙人六……姓陆。”
从其稍微的犹豫中,朱浩便判断出,这绝对不是老头真正的名字。
连姓氏都不是真的,戒备心如此重,亏朱娘还把他当成宝,朱浩心中对这老头充满鄙夷。
别真是对娘亲有什么坏心思吧?”
……
……
第二天,陆先生如约前来。
不是昨日那副要死不活的醉鬼模样,脸上污垢尽去,又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色儒衫,平添几份文人风骨,看上去人很精神。
朱浩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第一次见到这老头便是这身装扮的话,或许对他的印象不至于那么恶劣。
但现在他已经看到这糟老头邋遢不堪的一面,刻板印象不会因为此人洗漱一新又换上身干净的衣服而有所改变,该怎样还是怎样。
“陆先生,已在家院准备好文房四宝,请移步。”
朱娘换上一身华丽的锦绣罗衫,彩绣辉煌,看上去高贵典雅。
儿子不过是拜一个临时先生,却像是迎娶儿媳妇般重视,脸上还扑了一点粉,作为孀妇她已很久没有这么隆重待人。
陆先生微笑道:“今日我要到城中垂钓,想带徒儿一起去,顺带闲聊一下,问问他学业情况,有能教的当场便教,便不进内院了。”
朱浩本来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这老小子。
听了这话,稍微放心下来,好在这货识相,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这院子里还是俩寡妇。
但你到安陆州城里钓鱼……什么路数?
你说了远道往江西,途径安陆,在这里住几天多半也是寄居朋友或亲戚家,居然有心思在异乡钓鱼?
城里基本是人工河,与城外的护城河相连,沟通了西边的汉江和东边的南北二湖,水流平缓,很难钓到鱼。
至于说心情不错?
前天喝闷酒又是闹哪出?
即便朱浩觉得自己看人很准,但在陆先生身上,他却看不出太多端倪,总觉得这个人城府很深,既涉官场,又像跟官场无关。
李姨娘不解地问道:“传道授业不在家,钓鱼时好使么?”
她把朱娘想说但不好意思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朱浩笑道:“娘,我倒觉得陆先生此议甚好,开蒙读书前总该有个相互熟悉的过程,比如说问问我书读到哪里,如果一上来就教《三》《百》《千》或是让背四书五经文章,反而太过刻板。”
朱娘惊讶地打量儿子。
今日怎么转性了?
昨日似乎就是自己的儿子对陆先生百般攻讦吧!?
“两位夫人,请回吧,我带徒儿出去便可。”
陆先生说完,拱手跟朱娘和李姨娘作别,带着朱浩出了铺子,果真往城北横穿安陆州城的河渠而去。
第18章 姜太公钓鱼
“小子,这下趁你心意了吧?”
走出铺子良久,朱浩正在想心事,前面陆先生忽然停下脚步。
朱浩迎向陆先生审视的目光,故作糊涂:“陆先生此话何意?”
陆先生道:“以为我看不出?其实你并非只认识几个字,《千字文》应该学完了吧?是不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而你娘却不知道?”
赤果果的试探!
朱浩回味过来,这老头昨天收他当弟子,估计没安好心,他换上一脸悠哉:“我出身是挺不错,可不代表我有机会读书,什么背后高人指点……完全不知你在说什么。哦对了,不是钓鱼吗?鱼竿和鱼饵呢?”
“姜太公钓鱼……”
陆先生刚开了个头就不再说下去,不断摇头。
朱浩哈哈大笑:“姜太公钓鱼不用鱼竿?还是不用鱼饵?别欺负我年岁小,用一些不存在的典故蒙人。”
陆先生悠然叹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这都不知道,看来你确实没接触过太过高深的学问。”
激将吗?
好吧,你得逞了。
朱浩一本正经点了点头:“我本就未开蒙,哪里来的高深学问?陆先生,你不是要教我吗?莫非是教姜太公钓鱼?请问钓的是哪条鱼?你不会是到兴王府门口那条河去钓吧?”
本来陆先生神色轻松,听到这一连串问题,笑容瞬间凝固。
“陆先生别误会,我只是说说罢了,王府附近刚好有条河……”朱浩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强行解释一番。
陆先生面色变得谨慎起来。
先前他一直对朱浩有所防备,刚刚放下担心,瞬间又绷紧神经,生怕朱浩真能听懂他言外之意。
“兴王府附近有河吗?既如此就去那儿试试,鱼竿从集市上买,我出钱,你一根我一根,我们师徒二人一起钓鱼。”
陆先生挺大方,张口就送朱浩鱼竿。
这年头,要在集市上买到成套的渔具并不容易,到花鸟市打听半天,才从一个老铁匠手里买到鱼钩,然后还是朱浩自河边竹林中寻到两根伏地的枯竹做成简易鱼竿,没买到鱼线,就用普通丝线代替。
一通忙活下来,到了河边,发现竟忘记买鱼饵。
朱浩摇头叹道:“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姜太公钓鱼,就看有没有傻鱼愿意上钩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