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朱浩这才提着药箱跟在后面,一起进到朱厚熜养病的院子。
……
……
朱厚熜感染了瘟疫。
为了防止瘟疫在王府内眷中快速传播,朱厚熜没有住内院,就算兴王和蒋王妃很担心儿子的安危,为防止自身被传染也不能时常过来陪伴,全程都是由大夫和府上的奴仆照顾。
但房间里有一个特殊人物,这个人朱浩还认识,正是陆松的妻子范氏。
亲娘不能在身边照料,只能让乳娘代劳,这样就算朱厚熜偶尔醒过来,见到亲近的人在身边,也没有孤单的感觉,但范氏却要承担染病的风险。
朱浩终于理解为何陆松会那么容易被他说服,大概陆松也会想,自己的妻子还在王府里冒险,如果朱浩真能救世子,妻子很大程度上就不会染病,也不会把病带到自己家里,况且陆炳也需要亲娘在身边照顾。
袁宗皋带着人刚一进院门,所有丫鬟婆子一起行礼。
“不必多礼,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陆先生,乃是请回来为王子治病的,朱浩大家都认识,王子曾经的伴读……没事的都先出去吧。”
此时大夫刚刚离开,整个院子都弥漫着草药的味道,显然给朱厚熜开的药一直都在煎,至于有没有效果就不知道了。
总归死马当成活马医,谁敢打包票能治好世子就让谁上,你们不行就让大名鼎鼎的唐寅来试试……
当然没人知道,真正治病的人是所有人都看不在眼里的八岁孩子。
随后袁宗皋陪同唐寅一起入内为朱厚熜诊断,唐寅正要说什么,看到朱浩在给自己打眼色,当即明白过来,立即道:“袁长史,疫病极易传播,对老幼杀伤力尤其巨大,您还是先到外面等候,由鄙人进去便可,不相干人等也先到外面。”
袁宗皋想想,点了点头。
现在他是没染病,但如果感染了,下一个病卧在床的就是他,谁让他已年过花甲,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呢?
袁宗皋屏退一众下人,却把范氏留了下来,毕竟这位是朱厚熜的乳母,如果唐寅和朱浩要对朱厚熜不利,只要范氏在里面叫一声,外面的人就会一拥而入。
……
……
房间内只剩下四人。
除了病榻上昏迷不醒的朱厚熜,剩下就是范氏、唐寅和朱浩。
朱浩上前俯身查看,发现朱厚熜跟他妹妹的症状一样,都是高烧不退,整个人迷迷糊糊,高温持续不断地炙烤着神经,全身不时抽搐,精神头越来越差,时间久了便嗜睡,一天下来醒着的时候不多。
经过仔细诊断,朱浩发现朱厚熜的情况比妹妹要轻一些,毕竟王府请的大夫水平很高,没有捂汗退烧的想法,直接让丫鬟婆子用沾水的毛巾为病人头部进行降温处理,另外范氏会不断用温水给朱厚熜擦拭身体。
唐寅问道:“朱浩,你看出什么来了?”
对于他这个问题,朱浩没有任何反应,旁边范氏则目瞪口呆。
不是说这个跟自己夫家同姓的老先生才是来给世子治病的大夫么?他怎么问朱浩有何发现?
朱浩仔细检查后,心里有数,当即准备给朱厚熜打退烧针。
朱浩从药箱里把自己的家伙事找出来,让范氏帮忙点燃蜡烛,蜡烛是用来对鹅毛管针头做硬化和消毒处理的,当朱浩把一个奇怪的竹筒拿出,并把针头进行加固后,下一步就是打针。
范氏脸色一变,问道:“你要做什么?”
她留在房间里,就是为监视唐寅和朱浩的,眼见朱浩要对世子“行凶”,她不能不过问。
朱浩解释道:“夫人,你应该知道世子是我的好朋友,我跟陆先生是来为他治病的,只是治病的方法有些特殊,请你不要见怪。”
唐寅之前没见过朱浩是如何为妹妹治病的,见朱浩拿出个好像“毒针”一样的东西往世子身上扎,也吃了一惊,这小子是要害我啊,可能他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居然跟兴王府的女眷讲道理?
人家怎会听你啰嗦?
坏了,她要叫人了。
就在唐寅紧张不已时,发现范氏并没有惊慌,反而近前帮忙。
朱浩在防止陆松身份泄露之事上帮了大忙,再说蒋夫人在她面前也多番夸赞朱浩火场救人的壮举,范氏心思单纯,并不认为这个孩子有什么害人的歹心,所以便出手相助。
“对,夫人,帮我按住这里,我要把药打进他身体,这样才能更好吸收。”朱浩道。
唐寅发现自己的常识又被颠覆了。
他不知道朱浩跟这个女人有何渊源,这个女人居然会言听计从?
朱浩小心翼翼将柴胡注射液,打进朱厚熜的臀大肌上,虽然针头有些粗,出了一点血,但因为朱浩已有经验,针筒密封性方面做得不错,再加上非静脉注射,就算有一点空气打进朱厚熜的肌肉,问题也不大。
第139章 信任与否
退烧针起效大概要等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
这时代的人从未用过抗生素类药物,病毒对抗生素的抵抗力很低,使得就算是普通的植物抗生素,效果也非常显著。
但一切都存在变数。
范氏见朱浩注射完毕,站在一边擦汗,不由回头打量唐寅,问道:“陆先生,敢问您所用的方法,是针灸吗?”
唐寅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清楚问谁去,问我干嘛?
就在此时,门口进来一人,却是外面袁宗皋等人等候多时,生怕里面出事,而袁宗皋自己表现出对唐寅极度信任,不好意思中途进来问询,就让王府奉正太监张佐代为查探。
“陆先生,诊断完了吗?是不是该出去商议用方之事?”张佐掀开帘子,往里间看了看,面带忧色地问道。
相比于袁宗皋的老弱,张佐年岁要小很多,但他是太监,这时代但凡有什么瘟疫,太监因为身体残缺最容易被邪魔沾染,他的防疫警惕性看起来比袁宗皋还要高。
唐寅打量朱浩,意思是让朱浩回答。
朱浩恭敬地道:“我们已为四王子用过药,接下来还有一些口服的药物,得等他醒来后再服用。”
张佐大吃一惊:“什么?用完药了?这……这……你们是带了成药来吗?怎么这么快?也不商量一下,这让咱家如何跟袁长史说……哎呀呀,陆先生行事怎如此莽撞?”
张佐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只是让你们来诊断病情,从你们的说辞,以及开方用药的选择上,判断是否真的用你们的诊治方案,你们倒好,直接来个先斩后奏,这会儿工夫把药都用完了?
唐寅哪里看不出王府的疑虑?
不过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是自己挤破脑袋上朱浩贼船的,上去了轻易哪里下得来?
唐寅无奈道:“因为之前已对朱浩的妹妹有过用药的经验,发现世子……四王子跟朱浩妹妹的病情一样,便按单用药,此等事宜早不宜迟。”
张佐不听唐寅解释,赶紧出去通知袁宗皋。
……
……
很快外边呼啦涌进一屋子的人。
袁宗皋把唐寅和范氏叫到屋子外间,问道:“伯虎,你先前是如何用药的?”
唐寅想找根地缝钻进去,讷讷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朱浩的声音传来:“我们用针灸的方法,把退烧药打到朱四的身体里,这样药效很快就会发作,估计只需一个时辰左右,他的烧就能退下去……但退烧治标不治本,真正要治好他的病,还是要靠口服药物,但只要他醒转,用药方面很简单。”
朱浩讲的是一个基本常识。
这时代,流行性感冒要么造成肺炎危害生命,要么就是长时间高烧不退,连续晕厥而过世。
朱四的病情以上呼吸道感染为主,没有产生严重肺炎的迹象,那现在对朱四来说最危险的就是高烧不退,可退烧药只是让其体温降到一个合理的范围,并不直接治病。
本身不用药,感冒症状也会在七天左右靠身体自愈……如果再加上药石辅助,时间会大幅度缩短……
治疗感冒的药,多半都是减轻病患者症状为主,危及生命多为风寒引发的并发症……而要痊愈还是得靠身体自愈能力。
病患高烧一旦退下去,能吃药了,距离康复也就快了。
张佐急道:“四王子用了不少药,高烧一直不退,你以为你的是仙丹,吃下去就药到病除?用药前为何不跟我王府中人商议?我们王府就算没有天下闻名的杏林国手,也有不错的大夫,他们会对你们的用药进行甄别和筛选……”
或许是张佐感受到袁宗皋强烈的愤怒,加上有些话袁宗皋不方便说,干脆由他来发作。
也是眼前这些人全都真心关切朱四的安危。
唐寅心叫完了,他这时候想的是……朱浩这小子不会真是来给世子下毒的,顺带拉我当垫背,让我背黑锅吧?
这小子之前做了那么多聪明事,这次怎么这么笨?
这不是找死吗?
张佐随后又瞪着范氏,喝问:“陆夫人,之前你就没阻拦他们?”
范氏一脸为难,想在人群中寻找丈夫的身影,发现陆松不在,她收摄精神,敛了敛裙摆,面颊肌肉紧绷,道:“妾身认为……陆先生跟朱浩没有恶意,应是真在为世子治病。”
对范氏而言,没那么多需要遮掩的地方,朱浩先前都说那是世子,只有袁宗皋他们还在那儿欲盖弥彰,说什么病榻上躺着的是四王子。
直说了,我看出朱浩态度诚恳,一心为世子好,所以这件事我支持他。
袁宗皋神色冷峻。
如果朱四因为今天治病而出现什么意外,他作为举荐人难辞其咎,且袁宗皋怎么都想不明白,朱浩和唐寅真就自信到这般地步,敢在不听取王府意见的情况下擅自用药?
如今药用都用了,无非是三种结果。
要么更坏,要么保持现状,要么像朱浩说的高烧退下去……
不管怎样都需要时间验证,现在把人给拿下或是轰走,那会显得兴王府识人不明、做事反复无常。
袁宗皋阴沉着脸,摆手道:“先把人带到厢房休息,请大夫前来,随时查看王子的情况,一切等王子病情出现转机后再论。”
……
……
唐寅和朱浩被“请”到王府厢房。
朱浩本来后续还要用药,但现在王府明显不相信他们,继续用药之事只能暂时停下来,而且朱浩还惦记着回去再给妹妹打上一针呢。
退烧药这东西,持续时间最多只有五六个时辰,之后如果病情没有明显好转,高烧又起,只能重新打针。
病情好转,烧自然而然就退了。
对于后世照料过夜半发高烧孩子的家长来说,这些都是基本常识,孩子生病时最担心的莫过于出现各种症状,几乎每时每刻都要盯着孩子的体温,随时做物理降温和吃退烧药。
但这时代……
医学常识没有普及,就连那些所谓的神医,许多时候都更像是一群巫医。
朱浩坐在那儿,拿着他带来的药剂随意摆弄。
唐寅没有坐立不安,好像认命一般,站在朱浩面前,眯眼打量许久后问道:“朱浩,你是一点都不担心?”
朱浩道:“担心自然是有的,人的体质不同,对我妹妹有效的药,对世子未必管用,但我没有害人之心,即便最差的结果,不就是维持现状吗?”
唐寅想了想,也是啊。
朱浩是来救人的,就算没效果,大不了无功无过。
只要不是刻意下毒……
“但朱浩,你就不怕最后世子真有什么不测,其他参与诊治的大夫会把责任全归到你擅作主张上?你要知道,没有人愿意承担过错……像你这样的,少之又少。”
唐寅虽然觉得上了贼船,但还是很欣赏朱浩的举动。
明知出力不讨好,也知道要承担不必要的责任,朱浩还是迎难而上,这样的态度说他是有心害人,唐寅可不信。
朱浩笑了笑道:“袁长史并没有否认我们的举动……难听的话,那个张公公都说出来了,威胁也威胁了,我们的处境你也分析了,或许将来世子痊愈,就算我们的法子无效,最后也可能会记我们一功……我说得对吗?”
唐寅对于朱浩的乐观和豁达有点刮目相看。
你小子现在还能笑得出来,说明你真不是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是你把事情都看透彻了。
“陆先生,无论怎样,这件事都跟你无关,如果真出了问题,我会说你只是受我蒙蔽,我所用救人方法都是家里教的,你不会背负任何罪过。”
朱浩等于是把本该属于唐寅的罪责也一并承担起来。
唐寅笑道:“你小子,以为老夫会临阵退缩?既然选择跟你来,也是相信你的为人,大不了无功无过……安心在这里等着吧。”
说完,一屁股坐到靠椅上,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闭上眼睛养神。
……
……
唐寅突如其来的支持,让朱浩觉得,煞费苦心把这老小子从南昌城搭救出来,还真不亏。
若没有唐寅做幌子,自己很多事没法解释,甚至这次想过来给朱厚熜治病,兴王府也不会同意,唐寅靠他的名气为自己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最后唐寅笑着跟他一起承担责任,还能奢求什么?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张佐急匆匆闯入房内,脸上神色已明显不复之前的嚣张跋扈,连口吻也不再带有质问,反而是一种做错事才有的低声下气:“陆先生,世子那边病情有变,您……二位还是过去瞧瞧吧。”
唐寅睁开眼,不急不缓地问道:“世子病情有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