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唐寅没回答。
这种小地方,以往请自己都不会来,想自己在江南时,就算落魄了些,也不至于住这般寒酸的农舍吧?
他不由打量朱浩一眼,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不是因为被朱浩搭救,就非要跟着这小子吃苦,当世闻名的大才子,到哪儿不奉为上宾?从此之后真成了乡野村夫?
我唐某人真是一世英名扫地!
“对了根叔,之前不是让建个院子,在里面布置些东西吗?”朱浩让根叔把提前准备的被褥送来,简单铺设,才又问道。
根叔点点头,带朱浩和唐寅往村子另一头走去,路上解释:“……之前东家留下钱,让盖新屋,过年前村里就组织壮劳力盖房,里面摆设都是新添置的……”
新屋?
唐寅一听来了精神。
感情你小子早就有安排,盖新房子等我来住,是吧?难怪刚才只放了你自己的被褥,我住这边?
等到了地方,看到所谓的“新屋”,唐寅差点想骂娘。
眼前就是另外一间茅草屋,要说新还真挺新的,却依然不是砖石结构,屋顶是梳理得很整齐的秸秆,倒是不担心下雨会漏水。
但我来这儿,到底图啥?
唐寅瞪着朱浩,很想说,你被这群人坑了,他们拿了你的钱不干正事……
朱浩则对眼前的建筑非常满意:“根叔,跟我预想的一样……走,进去看看吧!”
唐寅心里琢磨,这小子机警,应该看出了端倪,只是知道在陌生地方不能发作,这下他总不会再相信这群乡民“淳朴善良”了吧?
可当进入篱笆墙围绕的院子,唐寅怔住了。
院内格局跟摆设,完全是城里民院规整的布局,连井台都修葺好了,还用精铁打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杵在那儿,朱浩上去随便提起放下,居然从另一头管子里流出水来。
对于没见过压水器的唐寅来说,这东西给他的震撼不小。
进了屋子,里面完全不是什么泥皮墙,而是涂抹了石灰,看样子就是用砖石砌成,只是外墙扒了一层泥,故意掩饰成灰不溜秋的样子,再抬头看,居然有天花板。
这屋子住人没有任何问题,唐寅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朱浩施展的障眼法。
“这里为何没有床榻,只有一排排桌椅?”唐寅看过后,觉得最遗憾的地方,莫过于屋子里没有摆一张床供自己睡觉。
朱浩道:“这里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
唐寅被噎住了。
感情你小子自己住个很差劲的茅草屋,在这里修个间宽大整洁的屋子当摆设?这是你家的祠堂?
朱浩没有给唐寅解释具体用途,笑着对根叔道:“麻烦根叔帮忙打点,我带了几贯钱,未来一段时间会给你们添麻烦……这些钱分发下去,就当生活费吧。”
根叔急忙道:“这怎么敢当?您已经免了村子一年田租,村子老少都盼着能给您做点事呢,小老儿先告退了,您有事只管知会便可。”
……
……
根叔先到院子外等候。
唐寅打量正在四处查看屋舍格局的朱浩,问道:“你这是要作何?拿这里当你家的祠堂?还是做学堂?”
朱浩笑道:“都不是,我打算在这里搞点儿研究,这是我精心打造的实验室。”
“实验室?”唐寅皱眉。
你小子花样挺多啊。
大老远把我唐某人带到穷乡僻壤,我看不是那些村民要害我,是你这小子处心积虑要害我!
朱浩道:“很难跟唐先生解释清楚……以后我还是称呼你为陆先生吧,你身份特殊,在宁王府的事情彻底淡化前,叫陆先生比较好。”
唐寅没说什么,称呼而已,他并不在意。
人前人后称呼一致,才不至于说漏嘴。
“你家好不容易买了田地,为什么要对村民免一年租钱?你这样乱了行情,可是要遭致周边地主和佃户围攻的。”
唐寅说出了他的担忧。
这年头不是你随便免租就能免的,你免了,别人家的佃户听说了作何感想?要不要跟自己的东家闹?到时他们会不会纠结在一起到你这儿来生事?
朱浩惊讶道:“没想到陆先生还挺懂行……这么说吧,我是免了他们一年租钱,却是以未来五年为基准,一年免两成罢了,且提前定好了规矩……正常年景减免两成,丰收年景不免,小灾年免四成,大灾年不但全免,还提供必要的生活物资……这样一来十里八村还会有意见吗?”
唐寅又用古怪的眼神看过去,好似在说,你小子挺有门道啊。
“另外我娘做生意赚了点钱,买田地不过是以末致财用本守之,年回报率连二厘都不到,怎么赚大钱?还是搞搞研究,招募点人手开工坊,赚别人赚不了的钱,那才是正途……陆先生你说呢?”
第132章 被冷落
唐寅没法认可朱浩的想法。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工排在第三位,你跟我说要搞点儿研究赚钱?还想让我认同?
唐寅板起脸:“朱浩,以你的年岁,还有你的聪明才智,当以读书为重,走科举方为正途。”
听起来严肃,但这已是唐寅很诚恳的忠告。
朱浩笑着摆摆手:“陆先生言重了,我没说不读书,只是在读书外想搞点副业罢了……要在这世间求存,可不是光靠读书就行,陆先生自己不也多才多艺?对了,说到读书,我随身的行李中有几本册子,都是我写的,陆先生有时间可以看看。”
唐寅挺直腰杆,终于想到让我来辅导你课业了?
孺子可教!
却听朱浩补充:“那都是我闲暇时写的说本、戏本,我跟外人包括兴王府的人都说,那是陆先生没事讲给我听的,我只不过是记录下来。如果回头陆先生有机会接触兴王府中人,被人问及,却一无所知,那就没趣了。”
唐寅:“我……”
“对了陆先生,我给你备好了笔墨纸砚,有时间多作几幅画,有个人对你的画作很欣赏,或可推销给他……放心,我绝对不是当什么中间商,赚取差价,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其人……可能就是今天,到时你自己卖给他就行……这隐居乡野,身边有银钱傍身很重要。”朱浩提醒一句。
听朱浩说让自己卖画,唐寅心中很不爽。
感情这小子还有图谋呢?
就算你不转卖我的画,可但凡为人引介,中间拿的好处费就不少,你小子小算盘打得挺精啊!
唐寅问道:“今日你要会见什么人?”
朱浩神秘兮兮道:“陆先生见到其人便知。”
……
……
随后朱浩带唐寅去看了住所,也是一栋提前准备好的茅草房。
看上去比朱浩住的地方好太多,屋子里摆设一应俱全,连床都是楠木做的大床。只是跟精心打造的“实验室”相比,差得那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朱浩道:“这屋子是年前建造,原本打算给我母亲和姨娘住,门窗全都是崭新的,屋顶还装了琉璃瓦,充分保证了室内光线,可惜依然是茅草屋……陆先生在这儿屈就几天,我想我们不会待太久,等回到长寿县城,就算住不了兴王府的高墙大院,也保证高床软枕。”
唐寅没太在意,一摆手:“其实已经很好了。”
一个逃难的落魄书生,还能奢求哪般?
唐寅本要收拾一下床铺,却被朱浩叫到院子里,很快有村妇过来帮忙收拾,根叔尾随其后进院通报:“小东家,村口有几辆马车前来,车上的客人说是找您的。”
唐寅道:“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既是来找我的,他也是来找陆先生的。”朱浩道。
唐寅马上联想到,来的应该就是朱浩向自己介绍过的前来买画的“奸商”,以他的清高自傲,显然不想做那为钱财折腰之事,他本想拂袖留在院里,可想到自己初来乍到,也想看看朱浩到底搞什么鬼,还是跟着一起出了门。
……
……
到了村口。
见到来人,唐寅傻眼了。
苏熙贵?!
怎么他亲自来了?
苏熙贵上来便一脸堆笑,拱手道:“朱小官人……哎呀,唐先生?久违,久违了!”
一句话就出卖了唐寅。
唐寅不由打量朱浩一眼,却见小家伙正笑眯眯望着他。
还说你不认识苏熙贵?
这下有什么话讲?
唐寅耐着性子,拱手道:“苏东主别来无恙?”
苏熙贵笑道:“行走天下,互通有无,以此换口饭吃,有恙无恙都得把手里的饭碗端牢靠了……朱小官人,我们到里面叙话?”
朱浩道:“请!”
唐寅没来由一阵悲哀,突然想明白了为何朱浩会卖力帮自己逃出虎口,还要“诱骗”自己来安陆,感情是看中自己身上的“经济价值”。
唐寅之前画作是不少,但真正愿意出高价购买的屈指可数。
书画这东西当然是作古名家的比较值钱,活着名满天下容易,但想把书画兑换成钱财却不太现实。
唐寅板着脸问道:“苏东主为何在此?”
苏熙贵笑道:“鄙人在安陆做点小生意,这不听说朱小官人自南昌归来,赶紧来看看……顺便带了点薄礼……唐先生从江西一路过来,应该很辛苦吧?想那宁王狼子野心,搅得地方乌烟瘴气,近来鄙人的生意都刻意避开江西,江赣地面除了九江和南昌府,其余州府皆不得安宁……”
苏熙贵的话,变相提醒唐寅,我绝没有出卖你的意思,你无需为此担心。
唐寅心中那叫一个郁闷,还真是把我的书画当成生意了啊。
就在唐寅觉得自己被人盯上时,苏熙贵没来由又说了一句:“唐先生能与朱小官人走在一起,何其幸运?真是羡煞苏某……”
“嗯!?”
唐寅听了心里一阵别扭。
阁下这是把话说反了吧?
这小子跟我在一起,那是他的幸运,怎么在你口中反倒成了我的荣幸?你苏熙贵不是想买我的画吗?
舌头秃噜了?
连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
……
一行人来到朱浩落脚的小院。
朱浩到了桌前,请苏熙贵坐下,却没有茶水招待,朱浩有些不好意思:“苏东主,我们也才刚到,没来得及收拾,无法好生款待。”
苏熙贵一脸无所谓的神色:“无妨无妨,坐下来说话,把事情办了就可。是这样的,朱小官人之前给的晒盐法,鄙人派人到广东钦州府重新复制了一下制盐流程,确认无误后上报朝廷,年前户部上达天听,陛下下旨,内府监督,着人在福建福州府沿海盐场前后晒出两批盐,成果斐然……”
唐寅本在想怎么拒绝为苏熙贵作画,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懵了。
你们在说什么?
晒盐?
某种暗语吗?
朱浩暗自惊叹于苏熙贵的办事效率,心想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涉及大笔银钱收入,就连行政效率极低的大明朝廷都高速运转,前后两三个月就把一切搞定,当即笑道:“只要证明方法可行便好。”
苏熙贵一脸不可思议之色:“当然可行,从一开始,鄙人就未曾怀疑……陛下亲自下旨褒奖。”
朱浩笑了笑。
他很清楚,虽说当今这个皇帝被人说成是昏君,但也仅仅是因为其贪玩和胡闹,并不是说朱厚照有多昏聩,反而很多事上,朱厚照富有冒险和实践精神,正德朝朱厚照一边被骂昏君,一边却掌控朝中大小事务,连奏疏批阅也从无荒驰。
反而是朱浩立志要辅佐的朱厚熜,当皇帝的后半段,简直不问世事,培养出了严嵩这样一手遮天的权臣。
“不过呢……”
苏熙贵随即做出补充,“官职方面暂时还没有变化,因为之前都是小范围晒盐,不过陛下已下旨,今年在南直隶各盐场修建盐滩进行试点,如果一切顺利,夏盐将会有很大一批出自晒盐所得,来年会依次加量。”
朱浩听了笑而不语。
唐寅实在忍不住,问道:“苏东主,你们在说……晒盐?莫非朝廷有意改煮盐为晒盐?以在下所知,晒出的盐杂质颇多,恐怕不宜大范围推广吧?”
苏熙贵这才想起旁边还坐着个唐寅,竟把这个当世闻名的大才子给冷落了,满怀歉意:“唐先生,您看鄙人疏忽,都忘了跟您说,其实晒盐法乃是朱小官人向黄藩台提供,黄藩台在慎重考察后上报朝廷……
“如今陛下下旨褒奖,黄藩台官职虽未动,但近来朝中来信频繁,尤其内阁几位大学士,以及户部三位部堂,对黄藩台称赞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