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而这些城池,如今也都被黄台吉围攻至少三四个月了。现在的清军,对于重兵驻防的坚城似乎还不是很有心得。也有可能是为了靠围困断粮让明军自行饿死哗变、懒得浪费太多八旗人命强攻。
按照历史原本的进度,这些攻城战前后持续了半年多。直到今年初夏时分,才会先后告破,或被强攻得手,或因缺乏补给出现动摇者投降。
如今就算有沈树人的蝴蝶效应,北方的大局应该是改不了的,只能说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稍微做点什么吧。
按照历史的说法,当关外明军最后总崩溃的时候,大批突围逃散的士兵从塔山往笔架山沿海逃跑,有少量海路逃回来的,但大部分被清军驱赶下海溺毙。
沈家有黄海渤海的制海权,有远多于历史同期的漕运改海船只,接应一下也好。
……
这么一梳理,沈树人这次回南京,真是千头万绪,日理万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饶是如此,踏上秦淮河码头的时候,他内心还是有几分恍惚和不真实感。
都崇祯十五年了,大明各条战线上的形势如此岌岌可危——至少除了沈树人亲自坐镇、干预的那条战线以外,其他战线都是岌岌可危。
可这南京城里,却依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而且比北京都太平得多。
文人雅士,还在那儿吟风弄月,好像到了秦淮河口,这个世界就被施放了一道隔离一切血腥无奈的结界。
以至于沈树人极目所望,都忍不住怀疑:这特么是秦淮河还是冥河呢?河对岸是地狱,河这边就是极乐净土(Elysion)?
与沈树人一样恍惚的,还有贴在他身侧的陈圆圆和李香君。
两位佳人同样见识过多年秦淮金粉繁华,跟着沈树人去了一年半苦寒僻壤,才算是洗去浮华,勉强能跟着过点苦日子。
此刻故地重游,她们也不由自主眼角湿润,既想到了原本的无奈、如今的侥幸、还有姐妹的羁绊。
码头上熙熙攘攘,陈圆圆和李香君也只能拉紧帷帽,紧紧挨着自家公子,躲在他的斗篷里,以免被外人挤到。
南京这地方达官贵人太多,比巡抚大的都比比皆是,何况沈树人还只是一个道台,所以他也没能量直接包下码头清道。
更重要的是,他这次临时离任回南京,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朝廷安排、上官召见,还是低调点好。
码头上,也早就有沈家的亲友在等着迎候,看到沈字大旗的船停稳,立刻翘首以盼围上来,其中不乏绝色佳人。
一时之间,香风阵阵,温柔逼人,蔚为奇观。
沈树人只觉得眼前一晃,便注意到美婢围护之中,一个月白色袍子的绝色美人,素约小腰身,如众星捧月,正是董小宛。她一手抱着个婴儿,一手亲自打伞,俏立在飘零的雪花中。
董小宛也在看向他,目光灼灼,柔情似水,下一秒钟就弱柳扶风地趋步而来,步子频率很快,却又很小心,唯恐摔着了孩子,为了避免碍事,没走几步就把遮雪的伞丢了。
“公子,可想死奴家了,这次再不能丢下奴家了,对了,快看看女儿,上个月刚满百日呢。”
董小宛语无伦次地扑进沈树人怀里,把女儿递给他。
一旁的李香君一惊,下意识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好把公子的左臂让给董小宛靠。
她并没见过董小宛,去年年初沈树人买她做局的时候,董小宛已有两月身孕,在苏州养胎,没来南京。
虽然李香君不知道董小宛在公子心中的地位轻重,但人家能为公子生下女儿,这就不是眼下的自己惹得起的。
“您就是董姐姐?一直听公子和圆圆姐说起你呢。小妹李香君,这厢有礼了。”
董小宛理了一下鬓发,手足无措地看了一会儿李香君,这才跟对方自然而然地拥抱了一下。
她的容颜依然绝美,气色却有些憔悴,应该是产后还未彻底恢复,加上男人一年多不在身边,心情抑郁所致。
“原来你就是君君妹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边莺莺燕燕地正在互相认识,旁边的众多美女人群中,另一个刚刚挤进来想要搭话的绝色道袍少女,顿时就陷入了尴尬。
她正是卞玉京,是来找李香君的。但姐姐跟董小宛聊上了,还亲昵拥抱,这让她很是手足无措,只能慢慢蠕动靠近,局促地呆立在旁。
好在这一行人中,三个女人在那儿叙旧、互诉衷肠,倒把不擅八卦的沈树人晾下了。
他虽然左拥右抱,却掺和不进女人话题,也就在那儿东张西望,看到挤出人群的道袍少女,凝神一看,立刻认了出来。
他便轻轻拍了一下李香君:“君君,你跟小宛回去再聊,快看卞姑娘也来接你了。”
李香君飞快转身,眼神中也瞬间自然流露出亲昵之色:“赛赛?你真当道姑了!”
卞玉京一捋发冠上的飘带,潇洒淡然一笑:“还要多谢沈公子那次一并帮我赎身呢。当道姑也好,我毕竟是自由身了,当了道姑,再找人讲史论道、求教清谈,才不惹人嫌疑,损人名声。”
卞玉京这番话,外人压根儿会听得云里雾里,李香君和沈树人却是能秒懂,因为他们了解前后语境。
当初沈树人给她赎身,一方面也是报答她在李香君的事儿上当内应,另一方面,也是当初那些事,欠了恩师吴梅村一个大人情。
他知道卞玉京心里有人,也知道吴梅村挺乐于跟卞玉京交流学问,就给了卞玉京自由身、再送她一幢宅子,让她顺其自然。
至于送女的事情,沈树人是做不出来的,这一点早就说过了,那是物化女人,他只会买,不会卖和送。给人自由身后、提供条件允许人自由恋爱,这已经是沈树人的极限了。
现在看来,卞玉京果然是放弃了,跟历史上一样做了道姑,梅村先生跟她确实只是学问上的朋友。
不管是吴梅村家里妻妾管得严,还是他道德人品过硬,还是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不想为老不尊。总之这事儿已经揭过了,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吴伟业也不算很老,现在还不到四十岁。相比之下钱谦益六十岁了还想找小妾)
所不同的,只是原本历史上,卞玉京会不得不在风尘中沉沦数年,然后才得为道姑,如今却是提前几年救出苦海,以处子之身就直接取了道号。
李香君也是冰雪聪明之人,哪里会不明白这一切,当下也亲昵地拉着她说悄悄话:“你孤苦一人在此,何必呢。过完年,去武昌陪姐姐吧。
你还小,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天下才子多得是,至于通古今之辩、察天地之道,当今之世,哪有比公子更强的,他早就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你想找知己谈古论今,不是正好。”
卞玉京神色淡然,微微一笑:“沈公子才学,确如醇酒,令人难以尽知。原本小妹也没读过《日知史鉴》,还是公子给姐姐赎身后,这半年里我才出于好奇看了一下,果然是鞭辟入里的金石之论。
后来看了《流贼论》,更是佩服不已。反正小妹现在也是闲云野鹤,在哪儿都是随遇而安,去武昌陪陪姐姐倒也无妨,但别的还是从长计议吧。”
李香君微微有些诧异,凝神盯着妹妹的双眸,看出她眼神中的一些忧虑顾忌,也就没有多勉强。
卞玉京确实还有心结,她对沈树人也仅仅只有一点感激,还有几分钦佩,却谈不上感情。另一方面,卞玉京也没有完全从过去中走出来,就算偶尔冒出大胆的想法,也会被自己吓回去。
她知道自己曾经对沈树人的恩师抱有过幻想,哪怕什么都没发生,自己至今依然是处子之身,可她不敢面对,不知道沈公子有没有精神洁癖,能不能迈过这道伦常的坎。
所以每次当她脑中闪过相关的问题时,卞玉京都不敢想下去,会立刻下意识用别的问题把脑子占满。
卞玉京和李香君久别重逢,姐妹叙旧正聊得热络,一旁重新被冷落,抱着女儿在那边旁听的董小宛,却忽然插了一句话:
“这位姑娘,你也喜欢谈古论今么?公子身边,倒是不少这样的红颜知己呢。听说湖广方抚台的千金,也是喜好这一口。
为了方姑娘的事儿,咱家老爷夫人,最近可是对香君妹妹颇为不满呢。一会儿回家见到老爷夫人,妹妹可要仔细了。”
第一百六十章 周延儒:贤侄,你这事难办呐,你和马士英都看上了史可法的位置
李香君听了董小宛的善意提醒,顿时脸色惊得煞白。
她自从去年四月被沈树人收买,还没见过沈家长辈。当时沈廷扬还在北京做郎中,夫人徐氏自然也跟老爷一起在北京。
这次回来,虽然不算侍妾回门见公婆,却也很重要。李香君一听说自己有可能被公子的父母嫌弃,怎能不急。
“小妹到底做错了什么?求姐姐告知,我改还不行么?”她脸色吓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追问。
董小宛蹙着眉,无奈地摇摇头:“这事儿不是你能解决的,家里早就听说了,湖广方抚台原本似乎有意求咱家联姻,但是因为公子在外面、闹得男女方面名声不太好,这才作罢的。
说公子不识大体,为了一介秦淮女子,闹得风风雨雨、得罪左良玉导致友军不援,险些陷入险地。幸好最后公子深谙兵法,仅靠自己和刘国能的人马,就歼灭了二贺。
但老爷夫人听说了之后,总觉得妹妹是狐媚祸害女子,招摇过市妨害夫君,导致同僚不睦。妹妹也知道的,妲己褒姒的帽子,不都这么扣的么。”
沈树人在旁边,听了这番话,也是忍不住皱眉:“这话别在这儿说了,回去我自和爹娘解释!”
而一旁吃瓜的卞玉京,原本都打算告辞了,此刻听说姐姐有可能被责罚,也是大急,连忙又回来拉住沈树人的手臂:“沈公子,这事儿您一定得说清楚啊,当初姐姐可是为了……”
沈树人眼神一厉,霸气地掰开卞玉京的纤纤柔荑,坚定地握了一下,给她信心:“你不信我么?这事儿别在这里说,我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委屈的!当然也包括你姐姐!”
卞玉京被手上传来的温热与坚定,激荡得心中一暖,瞬间脸色羞红,也意识到了问题。
确实,当初沈树人挑拨左良玉的做局计谋,不能在人前谈论,此刻码头上人多眼杂,难免隔墙有耳。
卞玉京也是熟读史书的奇女子,知道臣不密则失身,立刻住口没有再说,只是顺势用恳求可怜的眼神,跟沈树人紧紧握了握手,又跟李香君约了时间到时候再一起喝茶叙旧,关心一下姐姐有没有渡过这个难关。
陈圆圆、董小宛在一旁,看着卞玉京的神态,也是心情复杂。
她们看得出来,卞玉京对公子还谈不上爱慕之意,只是志趣相投的朋友,或许她自己内心也还比较懵懂吧。
但被这般卷入漩涡,最后怕是也不得脱身了。
公子身上,总有一股把少女卷入历史大势的魔力,让女子死心塌地,不知不觉就生出一股陪伴英雄、创造历史的豪迈感。
……
沈树人安抚住卞玉京、让她别为姐妹的境遇担心后,很快就自己的女人一一上车,一路香车宝马回沈府。
沈树人是很想低调的,码头上人多眼杂,他本就不愿逗留太久。可卞玉京的出现,实在是让他没法低调——
沈树人自己的女人可以戴帷帽面纱,卞玉京却不会。她要是蒙着面、突然出现拜访,李香君还怎么认出她来?岂不是要被当成歹徒。加上她本就名花无主,也一贯没遮脸的习惯。
刚才聊了那么久,李香君诸女也不免摘掉帷帽以真面目示人,结果就让码头上无数男女瞠目结舌,惊为天人。
原本只有卞玉京一人等候时,众人还只是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女子。
好在南京城里不乏见多识广的达官贵人,很快认出这是半年多前从媚香楼赎身离开的卞姑娘,大家也就释然了。
可李香君等三人陆续露脸,其中陈圆圆和董小宛还是从未在南京以真面目公开示人过,瞬间让当天码头上所有的男人,都觉得大脑容量不够用了。
大年初八,原本就是很多想要跑官、走门路的人,赶来南京的日子,码头上鱼龙混杂。
人群中,一个年约五旬、眉目中饱含怨愤不遇之色的鼠须老者,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心生羡慕。
只听他对旁边一个年纪更老、同样愤世嫉俗的同伴问道:
“这厮是哪位阁老、尚书的子侄?在南京城内都敢如此招摇,倒是少年得志张狂得很。数年没回留都,这秦淮的花魁也是愈发没品了,上赶着送上门!”
旁边的同伴倒是对行情熟门熟路,只听他冷笑一声:“瑶草贤弟,你这是人老心不老呐,还有心思琢磨这些秦淮花魁的好恶向背。
可惜这次你是看错人了,刚才那少年,可不仅仅是哪家纨绔子弟,他便是姑苏沈树人,如今二十二岁,便官居兵备道、佥都御史——瑶草贤弟,当年你获罪免职之时,也不过是右佥都御史之职吧?
这沈树人如今可是风头正劲呢,他家本就是姑苏首富,如今家里承办了朝廷的漕运改海,已有三年,已是不知道捞了多少!
恐怕整个江南,除了福建郑芝龙,再无人比他他有钱了。沈树人之父,又是南京户部侍郎。
他家这等财势,秦淮花魁争相献媚,有什么奇怪的。普天之下,有几人能二十出头,就官居道抚高位、还高大威武、富可敌国。
刚才那群女子,卞玉京身旁的便该是去年名动留都的李香君,另外两位倒是从未见过,没想到姿色竟还在李香君之上,这天地造化,着实令人感慨。”
“原来竟是他?!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鼠须老者不由暗暗感慨,随后释然。
一个男人能做到高富帅官,还在其中三方面都做到极致。高大威武能骑马射箭,富要富到天下第二,做官做到二十二岁为道台,这样的条件,多少秦淮名媛趋之若鹜、不顾冷落,都是正常的。
原来,聊天的这两人,一个便是已经名声臭了多年的阮大铖,另一个,则是他的同年好友、同样丢官多年的马世英。
他们今天从江北赶来南京、刚好跟沈树人在码头上撞见,也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必然——因为他们此次来南京,也是来拜访即将抵达的周延儒,想托关系塞金银,要点官职。
周延儒原本该是去年九月就抵达京城的,这一世因为蝴蝶效应、杨嗣昌没死,召见拖延了四个月,抵京自然也当拖延四个月。
所以坊间早已得到风声:周延儒会在常州老家过完年,然后近日启程先到南京,在南京滞留过元宵节后,就一路北上。
常州到南京,最多两天路程。要拜见周延儒的人,都得赶这几天的时间窗口,算好日子,所以最近这两日,秦淮河码头上的外地人才那么多。
历史上,阮大铖在周延儒进京之前,攀上了这层交情,给了极为巨量的金银,打通关系,想翻自己当初被定为“阉党”的逆案。但周延儒也没这么大能量,不想祸及自身,就婉拒了。
可收了人银子也不能不办事,周延儒就暗示承诺阮大铖“你本人的案子翻不了,但可以另外帮你办一件事,你有没有罪孽没那么严重的朋友想翻案复官的,我上任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后,就帮你办了”。
阮大铖无奈,只好退求其次,就想到了同年好友马士英、当初也是当上佥都御史后不久,就因为巨额贪腐、还挪用贪占了朝廷的数万两黄金公款,被免职赋闲在家,于是就请周延儒把马士英的罪过赦了、随便给个原级别的官职。
(注:阮大铖和马士英都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距离崇祯十五年已经有二十四年了)
这才有了历史上马士英阴差阳错、在史可法升任漕运总督、接替朱大典留下的缺后,由马士英去补上史可法的缺,先在安庆等地担任巡抚。
又过了一年后,因为凤阳总督高斗光与张献忠作战不力、被朝廷罢免,马士英又接替高斗光的位置,当了凤阳总督、兼南京兵部侍郎。史可法则在同一时间已经升任南京兵部尚书、离开了江北皖地防区。
以至于最后崇祯上吊、北京朝廷团灭时,南京六部这边的人事格局,是史可法为兵部尚书、为掌兵朝臣之首,而马士英为兵部侍郎兼凤阳总督、为掌兵朝臣之次。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阮大铖和马士英此次来托关系,跟沈树人显然是有直接利益冲突和竞争关系的——
沈树人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势力,他所盯上的位置,正是历史上崇祯十五年时,本该归马士英复官后担任的职位。
说句良心话,阮大铖和马士英这两人,阮大铖是彻头彻尾的小人,诛锄异己,心理变态,把党争内斗发挥到了极致,对历史上南明的内部崩溃也是要负相当责任的。
但马士英这人,虽然私德贪得很厉害,罪证确凿,也有打击诛锄异己,但毕竟民族气节也还行。最后南京城破他还坚持抵抗、没有降清(阮大铖是直接投敌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马士英并不算绝对十恶不赦的反派,也是有点人性闪光点的。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他挡了沈树人的路,或者说沈树人挡了他的路,史可法离开后腾出的皖抚职位只有一个,不是沈树人得就是马士英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怕马士英不是十恶不赦之徒,沈树人也只能跟他争到底,反正官职到了沈树人身上,肯定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更能挽救大明,挽救华夏。
那当然是公平竞争、有德者居之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的事情我做主
沈树人运气不可能一直好,所以他并不知道,就在自己赶回南京的同一天,周延儒也已经从常州老家、北上到了南京。
那些对自己升迁没底气、全靠拜码头托关系的南京周边文官,纷纷如苍蝇见血,第一时间悄咪咪涌到周延儒临时下榻的寓所,各种群魔乱舞,塞金送银。
周延儒在南京并没有府邸,所以这次来,借住的是心腹党羽吴昌时的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