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69章

作者:浙东匹夫

不过,他们也不敢确信,毕竟官军的炮声是将近两里地之外传过来的,已经很轻微了,谁也不知道炮附近的声音有多大,没法比较。

流贼的临时改变目标、从轰击寨墙改为炮火反制,显然又弄巧成拙了。如果他们想打官军的营寨防御设施,好歹还能快速命中。

偏偏想打那么远方的红夷大炮,以佛郎机的命中率,蒙几十轮都未必能中,官军又没有多此一举在旁边放置防盾,所以想击碎防护设施用碎木屑杀伤炮手都不太可能了。

官军还非常歹毒地筑高炮台,这就导致瞄着炮台去的弹丸,如果左右偏了,就直接飞天上去了,连跳弹反弹蒙死几个的机会都没有。

双方疯狂开火,双方的士兵内心也如遭重锤一般经受了一番挣扎历练。双方都在卖力让自己不要在炮声下退却逃跑。

五六轮之后,左子雄的火炮战果越来越多,把流贼的木质炮盾阵地轰得七零八落,还炸死了几十个炮手、炸伤了一门千斤佛郎机、两门小佛郎机。

贺锦这才从最初的应对失措中反应过来,跟贺一龙紧急核计,重新下令:

“炮队别管官军的红夷大炮了,继续按原计划轰开营墙营门!让步军做好准备!只要看到敌军营地被轰开两三个口子,就能准备冲锋了!”

到了这时,二贺已经彻底想明白了:这里有四万多人,在工事被炸烂、平地冲进去的情况下,敌军有再多大炮也就是被缴获的命!无非多死点人罢了!

要懂得忍耐伤亡!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第一百一十章 屡败屡战

持续轰鸣的重炮,如千钧巨锤,一下下砸击着双方士兵的精气神。

流贼一方因为一开始选错了目标,白白浪费了将近十轮开火机会、毫无建树。

也就让己方多挨了至少六七十枚炮弹的轰击。仗还没打,就已经有近百人被直接击毙,断胳膊断腿惨叫哀嚎的士兵数量,更是不下于此。

哪怕官军的炮弹至少有一半以上打飞了,剩下的那部分只要能蒙中人群,基本上能趟出一条血路来。

尤其是流贼一开始就摆出了准备总攻的架势,大量精锐重甲的士兵也集结在一线,导致这些伤亡里精兵的比例很高——大炮面前,众生平等,管你有没有厚重的铁札棉甲,蒙到躯干就是秒杀,蒙到四肢就断手断脚。

偏偏贺锦和贺一龙,在吸取教训、调整部署的过程中,依然没看出官军在营内修炮台的真正歹毒用意。

在他们看来,官军把炮台修得高于墙面、俯视炮击,无非是为了让弹丸可以越过营寨的木墙,防止把自己的营墙误炸了。

这种想法,在懂得弹道学的现代人眼里,会显得很可笑,因为现代随便拉个小学生都知道,大炮是可以算弹道曲射的。把炮台修高,肯定另有歹毒用意。

可明末的流贼不知道,他们缺少文化理论素养,仅有的战术战略水平,也都是凭久战的经验和本能嗅觉。

指挥步兵骑兵弓弩手时或许能靠堆经验,但对炮兵这种需要理论基础的技术兵种,基本上就是瞎用了,实践的机会也少。

流贼军调整好部署后,又对轰了至少十轮,佛郎机又熄火了一两门。

也不知是炮手死伤太惨,没足够人手操炮,还是炮膛过热必须暂时停火散热。

流贼方顶着又增加了数百人的伤亡,总算看到官军营垒的两侧墙壁,左边轰开了三个缺口,右边也轰开了两处。

贺锦脸色铁青,他也知道不能再保持这样单方面挨打还不了手的状态了,太伤士气,终于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全军突击!弓箭手先上,到墙下后依托官军寨墙抛射弓弩掩护!铁札棉甲兵等弓弩手吸引火力后再上,直冲缺口!”

贺锦还挺有想法,他知道自己兵力是敌军的至少七八倍,发挥兵力展开优势很重要。所以不仅仅让精兵冲,也让杂牌军一起冲,分摊官军火力。

弓弩手是朝着官军寨墙还完好的部分冲,冲到面前后虽然不容易翻进去,却也能就地对着里面射箭。

而一旦铁札棉甲精兵趁乱从缺口冲进去了、而官军火器兵还在隔着墙跟己方弓弩手对射,那棉甲兵立刻就可以往两侧迂回包抄、从背后砍杀不肯退后的官军远程兵,到时候前后包夹,官军必然瞬间全崩!

……

“流贼终于冲锋了!弟兄们,流贼的炮声差不多要停了!他们不敢冒着误伤自己人的危险乱开炮的!准备起身,分三列开火!”

营门左侧的寨墙上,千总卢大头灰头土脸地蹲着,听到外面的鼓噪后才拍拍土勇敢地一跃起身。

刚才要说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

对面的佛郎机炮声也是络绎不绝,每隔十数息就能听到一声,七八门炮轮着打。每一发落到木质寨墙上,都是直接轰一个大窟窿,连带着把三五根结实的木桩打断四溅。

打在夯土堆上时,虽然伤不到人,但也能感受到方圆十步之内的土地都在微微振动,还有巨响和噗噗往下落的泥土。

明朝的士兵还不懂太多物理和生理学知识。沈树人走的时候,也忘了多关照一些太过细节的小应对措施、比如“听到炮响时要张大嘴,防止内外耳道气压差过大损伤听力导致晕眩”。

很多士兵忘了张嘴,难免被声波振得难受,体质差的还有轻微吐血的。

好在,扛了这么多轮,基本上没什么死伤,让卢大头的神经和意志终于扛过了这波历练。旁边的士兵们手也不抖了,重新站到木墙后面端起枪架好,眼看到了一百二十步,卢大头这边就是二百根轻重火枪一齐开火。

营门另一侧的防区,差不多也有同样多的火枪,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佛郎机也不过如此!干他酿的!兄弟们好好打,府台大人也算言而有信了,咱去年打得好、操练也操练得好,把咱从长枪兵扩招为火器兵,咱可不能丢了脸!”

开枪杀人之后,士兵们愈发麻木机械,也顾不上害怕了,第二排、第三排依次而上。所有人都放了两轮,全军一共打出去将近三千发弹药。

落在敌军弓弩手正面的那些枪弹,威力依然如故,只要命中,非死即残。只可惜弓弩手上前时的阵型也比较松散,只要没命中瞄准的目标,也很难蒙到他旁边的人。

少量靠近缺口两侧的官军火铳手,则是瞄准了对面冲缺口的铁札棉甲兵。一开始军官们也不可能预测到敌军的部署,所以依然是按常规操典预装填了霰弹。

一番霰弹下去,棉甲兵居然没倒几个,卢大头身边一个关系比较铁的火器兵把总眼尖,开火后才看清情况,忍不住惊呼:

“千总!流贼怕是上了棉甲兵!霰弹破不了甲!”

“第二发换独头弹!打完按计划后撤!”卢大头一阵头大,却也没办法指挥全部人都换弹,只能是让他亲自坐镇的这处缺口周边的弟兄们换弹。

最后一轮独头弹齐射时已是五十步内,虽然弹丸数量骤减,好在距离够近,敌人也扎堆,临走还是放倒了至少三四十个重甲精兵,一时让朝着缺口处冲杀的流贼势头为之一窒。

开完火后,纪律严明的火器兵立刻按照原定计划,飞奔后撤,退到炮台前的第二道壕沟土墙后面。

而官军的长枪兵们,更是一开始就彻底放弃了第一道营墙,提前就在壕沟后面布好阵型,只是留出一些甬道供友军火器兵通过。

左子雄如此部署,也是有深意的,他自己练了一年的兵,素质如何他自己最清楚。

精兵都被挑到刺刀火枪队里了,而新兵上来都是先当长枪兵、或是再兼练点弓弩腰刀,所以那种需要战时后撤更换阵地的活儿,只能交给精兵。否则一跑就收不住了。

“夺下营门和缺口了!后军加速!今日定要全歼沈狗官的人马!”贺锦和贺一龙在远处,看到己方重甲精兵终于如潮水蚁附一般冲进缺口,终于喜不自胜地大喊出声。

之前因为官军的炮击威胁,累计打死打伤了他们旗阵内几十个亲兵,这俩贼头也不敢再玩命突前督战,唯恐被官军大炮蒙到。

不但拖后转移了阵地,甚至不敢跟自己的大旗待在一起,旗阵底下只有一些扛旗的士兵,压根儿没有高级军官。

这也导致他们对战场形势的观测有所不便,一时也看不清楚真正的真相。

……

贺天明穿着最优质最重的铁札棉甲,兴奋无比而又忐忑不安地跟着身边的精锐老营弟兄一起,冲进了官军大营被炸开的缺口。

直到这一刻,他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来几分:官军居然士气那么低落!看到墙破了就不敢守了!那后续还不是砍瓜切菜一样的阵地肉搏战!总兵力差了七八倍,官军今日肯定是完了!

贺天明是大帅贺锦的远房侄儿,跟着叔父出来混,在军中也做到了都尉——都尉是李自成和罗汝才、革左五营系统内的武官名字,相当于官军的六品守备。

今日若是能立先登首功,回去怕不是能有个将军名号了吧!

一想到这点,刚才目睹前面一批批兄弟被火枪打死导致的怨念,也没那么深了。

可惜,贺天明并没能开心多久,就在他踏进缺口后短短数息之间,忽然一声巨响,数以千百计的铁砂、钉子、碎石呼啸扑面而来。

饶是他身手还算敏捷、身边护卫又多,他下意识抱头伏低,还是被一泼泼鲜血溅了一身。

“啊——”无数惨叫瞬间响彻全场。

12磅的铁砂碎石,起码能包含两三千颗碎屑,每颗大约三分到半钱分量。隔着百余步喷过来,哪怕一半以上被喷上天或者糊在地上,也依然足以形成血雨的风暴。

官军六门荷兰原装红夷大炮,发挥至今稳定,不用散热。刚才流贼发起冲锋时,这些大炮倒是短暂停火了。

但那只是因为官军在紧急调整炮架和炮口朝向,磨刀不误砍柴工,用少打两炮的时间,换取精确瞄准每一处营墙缺口。个别缺口就算分不到火力,也无伤大雅,大部分能覆盖就行。

刚才还在斑鸠铳和鲁密铳霰弹下来去自如、被击中依然悍不畏死冲锋的老营弟兄,此刻动辄每人被糊上十几片碎片,饶是甲胄再精良,也完全没用,只能在众生平等的感慨中往生。

贺天明只用了一瞬间,就被吓傻吓瘫在地,虽然躲过了霰弹糊脸,却陷入了可怕程度不遑多让的自相践踏。

后续的流贼老营士兵疯狂往上冲,想要尽快通过缺口,前面的却倒下了,他们只能默认倒下的都是死了的,直接踩上去。

被压在下面没中弹的,虽然喘不过气来,却也因此躲避了再次被轰击。大炮的霰弹碎片再多,也不可能穿透几层尸堆把压在下面的人打死。

退到炮台前的官军火器兵们,也重新在几乎只有胸墙高度的土墙后跪姿架枪、有条不紊地射击着。

他们的火枪上也都已经上好了套箍式刺刀,并不影响开火,还能随时转入近战,丝毫不用担心被逼近后要切换阵型。

其余弓弩等远程冷兵器,一时也如雨而下,官军无所不用其极,把能用的远程输出火力全往上堆。

几处营墙缺口很快就被如山的尸堆堆得和原本的夯土木栅一样高了。

后续要冲进来的人,依然得爬死人堆,最后发现还不如扛个厚木板架一个坡,顺着坡往上冲来得稳当。

流贼前军进入了进退维谷的状态,已经冲进去的人又退不出来,后军堵在那儿想爬墙进去,速度又太慢。

导致两道营墙之间的流贼兵力数量,始终处在一个被局部以多打少的劣势状态下。空有四万大军却施展不出来,每时每刻跟官军厮杀的不过是最前面的一两千人。

进退维谷的战斗,只是让士气愈发狂泻,损失也远超过了四天前的初次试探进攻。随着后军被堵在那儿白白杀伤、以至成批的逃兵开始出现,贺锦和贺一龙终于不得不考虑收兵。

“又中了狗官的奸计了!这样打下去不行,部队都展不开!没想到官军居然在营中又修了第二道土墙!红夷大炮堵口又如此威力巨大!可是退下去后怎么办呢?”

贺锦头皮发麻,还在苦苦撑持,前方的士兵就这么每分钟百余人的速度在倒毙,他大脑飞速苦思,又死了几百人后,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只能夜里让人放火箭、丢火把照明了!然后让咱剩下的佛郎机摸黑远远地轰寨墙!把官军的防御工事彻底轰烂,彻底无险可守,明早再发动一次总攻!”

贺锦终于想到,自己一开始太托大,都不知道官军有克制自己佛郎机的红夷大炮,居然敢大模大样白天就把炮兵阵地公然部署好、慢条斯理轰墙。

这才导致了后续这一切被动局面!

早知道官军大炮更重更准更犀利,自己就该摸黑来轰营墙!

反正营墙是死的,不可能轰不中,远在一两里外的炮兵阵地位置,黑夜中却很难通过偶尔的火光来精确观测和瞄准。

二贺紧急核计了一下,觉得这个计策可行,终于选择了再次败退——其实,也不能算他们主动选择,因为没有下令撤退之前,前军就已经被打懵溃退了。

今日的伤亡,至少比初战又重了一倍不止。

还有一两千人的前军老营精锐、被堵在了营内,因为后路被战友的尸体堵死了,想逃都逃不出来,居然就士气崩溃直接齐声呐喊跪地投降了。

左子雄倒也不赶尽杀绝,用火枪大炮威逼着他们放下武器,然后让长枪兵上前把他们都捆在一起、十人一组。清点之后,居然俘虏了足足一千六百多士兵,还大部分都是凶顽的老营士兵,至少占一千个。

经此一战,流贼军队的临时战损至少又是五六千人,大约一千六被俘,两千人战死或伤重被补刀,还有三四千各种轻伤、自相践踏。

更关键的是,连续两场被官军死死拿捏,这种连败导致的士气低落实在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程度。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走了还要阴敌人一把

贺锦之所以甘心暂时退兵,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每一次战败,都有相当一部分因素是运气不好、情报工作没做到位、不知道官军还有犀利的大杀器藏得那么好。

既然如此,败退一方肯定不甘心服口服。

事不过三,总得再打最后一场!这次要拿出十万分的小心,稳扎稳打!摸黑把外围防御彻底轰烂!

……

当天夜里,官军大营中,自然是少不了再次欢声笑语,疯狂庆功。

四天前,沈兵备亲自坐镇,可以打得那么漂亮。

现在兵备大人暂时不在,但他部署下了策略,左游击治军严谨、用兵有度,再次取胜,流贼还有什么可怕的!

“兄弟们!今晚人人有鱼肉!不过不许喝酒啊!也没有酒!左游击说了,最后俘虏了一千六百贼兵,按兵备大人之前开出的赏格,一共就是一万六千两商银!

这笔功劳算是全军平分!回城后立刻发银子!其他斩获计功另行再算!”

庆功宴上,军官们分头宣传着计赏政策,让士兵们无不欢呼雀跃,很多人已经开始算,此战每人至少可以分到三两多银子,这还没算各部的斩获。

一张一弛的淬炼之下,虽然官军每战也有数百人的伤亡,但剩下来的将士都已经有了越来越坚韧的神经和意志,假以时日,绝对可以以此为骨干,扩充出一支数倍规模的钢铁强军。

庆功宴折腾了一两个时辰,终于结束,该收拾的也都收拾了。

左子雄等将领却不敢立刻歇着,还得连夜商讨一下后续安排,盘点一下战利和战损,以便调整部署。

深夜时分,这些日常工作总算做完时,左子雄他们在中军大帐里,忽然又听到了炮声,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流贼士兵摸黑逼到近前、乱丢火把乱射火箭。

“立刻开火还击!”左子雄也不含糊,马上让张名振去安排火枪队上墙,同时让西班牙来的皮萨罗教官去炮台指挥。

皮萨罗教官自去年被郑家找来、投靠沈树人,至今一直是三百两银子的高薪养着,让他帮忙操练火枪兵和炮兵。

皮萨罗也不会忠于大明,所以只是拿钱办事,从不到危险的一线战场上厮杀。不过这一次,沈树人又给他加了二百两津贴,让他临时指挥炮兵队,说是承诺他可以远离敌人打击范围。

皮萨罗觉得没有危险,才加个班换取涨工资,今日白天官军的炮兵能如此大放异彩,跟熟悉原装大炮的外国教官也是分不开的。

此刻,官军火器队一番还击之后,自然少不了又有百十个流贼一方的侦察兵被击伤击毙、狼狈逃走。

但流贼们在营外设置的照明,一时也难以排除,提供的火光已经足够指引流贼佛郎机远远地摸黑轰墙。

夜里要从光线明亮的地方看光线黑暗的地方,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偶尔闪过的炮口火光也不足以测距。

皮萨罗那边的大炮也就瞎轰了一会儿壮壮胆,打没打到也不知道。考虑到弹药珍贵,也不能长时间随便乱轰。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右营都司杨晋爵找到左子雄,主动请战:

“游击,不如让我带点人出营,或者我派卢大头去,把流贼哨兵留下的火箭火把都扑灭了,再搜索一下敌军斥候,让流贼无法观测炮击效果、不知道哪儿的墙轰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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