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卞玉京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姐姐你真命好,刚才午膳的时候你还夸圆圆姐命好呢,转眼你要跟圆圆姐一样了。
沈公子刚才喊我过几日去陪他见梅村先生,到时候你肯定也去吧?你我一个给梅村先生倒茶,一个给沈公子倒茶,倒是分出辈分来了。”
李香君宠溺地白了她一眼:“你个小蹄子,是不是还指望我喊你师娘?一边说我命好,一边又酸。要是真羡慕我,咱一起就是了。我看梅村先生也是文坛前辈、德高望重,不会做那些想法的。
你原先只是不认识沈公子,现在认识了,也知道他读史眼光如此独到,见地非凡,你们还能合不来?”
卞玉京脸色一红,颇有骨气地岔开话题:“话虽不错,可毕竟有先来后到,我们都还是清倌人,怎能见着好的就随意见异思迁,没得被人看不起。且顺其自然吧。
说句良心话,今日听沈公子与张侍郎论及宋元与本朝财政得失,确实是鞭辟入里,显然是儒法兼修的通才。我都忍不住想把他那些言语纪录下来了。”
李香君连忙提醒:“可别!有些事情,妄议朝政留下文字,难免多惹是非。你有兴致,多请教几次,记在心里也就是了。等时过境迁,再想总结记录下来,也不迟。就算忘了,大不了再登门让他说一次便是。”
卞玉京觉得很有道理,也就懂事地没再横生枝节。
……
沈树人到了南京,住所还是在白鹭洲,一年半前买的那座五进小宅。
陈圆圆等人,却是第一次来这里住,欢乐行的环境,也是颇为新奇。
今日经历了太多事情,当晚歇息时,陈圆圆也是怀着心事,使出浑身解数,好好伺候舒服了公子爷。
沈树人明显能感觉到她的心态变化,数次温言抚慰。
“圆圆,你不必如此,今日是怎么了?”
“公子每日操劳国家大事、朝廷财源,肯定太累了,您就依我一次,躺好别动,让奴家伺候您便是。”
沈树人体力上倒是轻松了不少,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定是觉得香君赎身会分你的宠。我这真是为了大事为主,其他都是次要的。不管谁来,我心中最初有的是你,这点心意也永不会变。”
陈圆圆心中悸动,颤抖了几下,伏下身来:
“奴家不吃醋,都是奴家真心自愿如此的。公子是干大事的,起居行止不能拖了后腿,怎么着也该有两人伺候,奴家身子不方便时也好接替。小宛妹妹在苏州安胎,再赎一个也算适逢其会了。”
沈树人紧了紧自己的手臂:“真不吃醋?这招哪儿学来的?原先没见你会。”
陈圆圆脸色一红:“今日散席的时候,跟柳姑娘闲聊,说起你操劳辛苦,想让你省力点……问那么清楚做什么!反正奴家这辈子绝不会对不起公子。”
……
沈树人被伺候得很省力,难免多要了几次。
就好比遇到打折活动时,买买买总会冲动,最后一算账,发现总共花的钱数反而更多了。
于是次日他一直睡到临近午时才起,一天也没出门,就宅在院子里休养生息。
直到第三日上,沈树人原本琢磨着该先去找吴伟业、聊给郑成功要官的事儿,还是先给李香君赎身。
结果一大早,李香君倒也给力,让侍女偷偷送来一个口信。
说是她的养母、媚香楼的主人李贞丽定下了日子,三天后才是她赎身宴的日子,关照沈树人先别声张、别露出志在必得的样子,以免对手也临时多筹钱、到时候反而哄抬了价钱。
明末的花魁梳笼、甚至是直接赎身,并不会允许搞偷袭,一般都是要大摆宴席的,近似于拍卖。
老鸨都是些没节操的存在,当然希望哄抬价格,所以一旦有新的赴宴客人加入,她就想方设法多拖延几天、把新客人的身份信息公示通知给其他老客,鼓励客人们筹钱竞争。
这就类似于拍卖会上,一旦有人出了价,拍卖师就得重新喊“多少钱一次/两次/三次”,不会给你秒杀搞偷袭的机会。
好在沈树人是为了做大事,倒也不差这几千两银子——如果能捏住一个随时羞辱、激怒左良玉的炸弹,而且引爆时间由自己控制,这点钱简直就太划算了。
李香君那边暂时还办不了手续,沈树人就先拿出备用计划,找来李香君、卞玉京,请国子监司业吴梅村出来喝酒。
第九十三章 好学之心值得鼓励
正月二十四,南京国子监对面不远的媚香楼。
嗯,那地方应该也算是在后世夫子庙景区的范围内吧。
沈树人非常大胆,直接在国子监对门请客,邀约曾经名义上的恩师谈国家大事。
吴梅村看他拜帖写得郑重,倒也没有推辞,慨然赴约了。
媚香楼的老鸨李贞丽,提前大致猜到了沈大公子想请的客,也是老早就亲自在楼下迎候,一看到吴梅村,便笑脸相迎,亲自接待:
“诶呦,吴山长,许久不曾登门,我这媚香楼的文气都要散了。”
李贞丽虽比李香君、卞玉京长一辈,不过古代婚育早,母女只相差十五岁都是正常的,何况是养母和养女。
所以她也不过三十来岁,比吴梅村还年轻些。十几年前吴梅村刚中进士那会儿,还照顾过她不少生意呢。
吴梅村被她的热情搞得颇有些下不来台,端起脸色连忙让引路,去沈树人设宴的房间。
沈树人在楼上包厢,没看到前面的开头,却也透过门缝看到了后面的结尾,不由暗暗摇头:
这李贞丽,虽然对老客热情,可这样举动,也未免让道德君子放不开。人家都跟你那么熟了,还怎么好意思再跟你女儿太熟?
看得出来,她不够了解吴梅村,至少没认识到吴梅村和其他文豪在道德操守上还是有些差异的。
人性是复杂的,但他至少是个有底线的人,不然历史上也不至于“江左三大家”就剩他一个不愿仕清。
吴梅村进了房间,看到沈树人起身相迎,旁边还有李香君和卞玉京。李香君他并不认识,看到卞玉京时却是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但很快控制住了。
这小姑娘曾向他请教过一两次历史,谈古论今,颇有见识,不似凡俗女子。后来,卞玉京也暗示过希望一个有识之士能救她出苦海。
但吴梅村一来拿不出足够的银子,二来也碍于跟这儿老一辈的人太熟,实在尴尬。三来他家中妻妾也比较复杂。
以至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向小姑娘卖弄自己的读史见解而已。
吴梅村轻咳两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板着脸开门见山问沈树人:“你我虽有师徒之名,实则老夫也不曾真教你几天书,不必如此客气。此番有什么朝廷公事,尽管直说便是。”
沈树人依然保持不卑不亢,郑重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虽只在国子监待过两月,山长的点拨却是终生不敢忘却。
此番来,实在是有一幢朝廷的商税变法,家父和南京户部的张侍郎,都在力推。要促成此事,如今还缺福建郑家的支持。
学生想求山长高抬贵手,给如今还是本监监生的郑森郑成功,考评美誉几句,吏部和杨阁老那边有个台阶下,便好给郑成功授官。”
沈树人非常直白,还是那么简单明了。
说句题外话,历史上郑森这时候还没改名,但如今他被沈树人运作、提前三年入了国子监,自然也提前三年改了正式的学名。去年年初,入监才几个月时,他就正式叫郑成功了。
吴伟业原本倒也不是迂腐之人,但今天看到沈树人这样重礼,旁边还有认识的小姑娘,他反而有些放不开,不免纠结两句、找个台阶:
“郑成功已是监生,而且是按待遇最优的举监生办理,一切比照举人,原本就能捐官,何必多此一举来找老夫?以福建郑家的财力,让郑成功入仕,直接砸银子不就行了。”
沈树人陪着笑脸:“看来山长对这位郑家子弟不太上心,不太了解他们家的想法。郑芝龙虽是一方豪雄,却也如刘国能等,对自己出身草莽贼寇颇为遗憾。
这才总想着让儿子走正道,得个光宗耀祖。他们是能轻松买官不假,现在郑成功年纪尚小,也不急,才没有放弃因功因荫为官的机会,总想再等等。”
郑家不买官,当然不是因为差钱,只可能是因为他们想要好名声,越缺什么就越强调什么、想补什么。
这不是沈树人拍脑门瞎想,而是他前世熟读史书,很容易推演出来的。历史上郑芝龙压根儿就没培养儿子领兵接班的能力,就是真心想让郑成功踏踏实实走文官路线的。
大明崇文抑武的风气,影响如此之深。
做到一省海防总兵的人,都依然希望儿子换条路。
吴梅村这才认清了郑家的态度,内心也是颇为感慨,真心叹道:
“没想到这种一方豪雄,也会让子弟真心向学。唉,说句不怕见笑的话,老夫以为,光凭他们内心这份荣辱是非,都值得勉励。”
吴梅村三言两语,就为后续国子监内部考试时、安排给郑成功高分,找到了理论依据。
至少人家有是非之心!知道学习是好的!
或许有人会说:别人也知道学习是好的,别人也希望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
可是,已经有了黄金屋、颜如玉的人,依然仰慕学习,不比那些图谋黄金屋颜如玉的人,学习动机更纯正么?
圣人云有教无类,他作为国子监司业,当然要鼓励向学之心!
琢磨清楚这些话暗藏的潜台词后,就轮到沈树人钦佩不已了。
还是山长高明啊!偏偏这番话绝对是出自真心,吴梅村是真欣赏爱学习的人,不是虚伪的趋炎附势。
统一态度之后,吴梅村也隐晦地表示:
“不过,朝廷授官自有成法,老夫最多只能证明郑成功向学之心。他以监生身份得官,只能比照举人,入仕最多是正八品。再要运作,你自去找吏部的徐石麒徐侍郎,老夫只能为你引荐。”
吴梅村说完后,忍不住瞟了一眼旁边的卞玉京,似乎还是有点担心自己高大的形象在小姑娘眼中崩塌的。
但卞玉京和李香君都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丢人、也没流露出不耻,眼神看起来始终那么澄澈,似乎真心在为沈府台找恩师办事办妥而高兴。
“怎么回事……如今的花魁,都不会看不起卖官鬻爵了么?”吴梅村反而因此被整得稍稍有点怀疑人生。
幸好,一旁的卞玉京见事情谈得顺利,也过来帮着斟茶,陪笑着恭喜:“吴山长为国为民,不惜小节,真是豁达呢。”
吴梅村一惊,生出几分考校的念头,追问:“哦?你也听得懂树人所陈厘金之法的好处?”
“那是自然,那日听沈公子与张侍郎诘问辩驳,真是叹为观止呢。奴家虽然不才,却也觉得,沈公子这样的大才,如能早日为朝廷所用、申其主张,大明江山肯定会更好吧。吴山长今日也是共襄盛举,些许细枝末节,何足挂齿。”
卞玉京毫不犹豫地直说,同时也是给了吴梅村一个台阶。
吴梅村愣了半晌,拍了拍沈树人肩膀:“卞姑娘的史鉴眼光,老夫虽只领教过两次,但是敢说,在当世女子中堪称一流。
她能如此推崇你的剖析,可见你于史学镜鉴之道,已然青出于蓝。继续努力,好好为国谋划,长江后浪推前浪呐。”
……
此后两日,吴梅村倒也算信守承诺,顾及和沈树人的师生情分,到处帮着他奔走。
当然,该出钱的地方,肯定是沈树人掏。
吴梅村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学术型清官,国子监这种清水衙门,手上也没有捞钱的权力。
这属于典型的“花沈树人的钱,办沈树人的事儿”。
至于国子监内部对监生的考评,这倒是不用花银子,吴梅村自己松松手就行。所以郑成功也很快被评定为“学业卓异”。
其中细节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沈树人搭上了具体能负责安排官职的南京礼部侍郎徐石麒,路子也就越走越宽,逐渐发现了一些新的世界。
因为他发现,徐石麟手上,本来就有一项常年需要安排的工作,那就是“给南直隶周边被流贼侵害的地区,安排替补官员,顶替被害官员留下的缺”。
这事儿其实一年半前,沈树人就经历过了。只不过当时南直隶周边流贼还不严重,革左五营当时刚刚流窜到安庆、庐州,所以这项人事工作的选拔,也就没那么正式。
当时龚鼎孳、朱大典等好几个人,都对这事儿说得上话。尤其是朱大典,当时作为漕运总督,还事实上兼任了凤阳总督的职责,对安庆、庐州等府的地方官任用,有相当的话语权,史可法当时也算是被他节制。
但去年朱大典已经跟沈家就漕运改海之事斗争、被崇祯嫌弃彻底失势了。
朱大典留下的人事任命权力真空,也就收到了南京吏部手上,南京这边直接对安庆庐州地方人事任命说了算。
如此一来,沈树人倒也发现了一条培植自己官场下属势力的新渠道——只要他舍得花银子,并且确保他想拉的人才,都确有实干之才,不至于误了大事、给他招罪。
去年他还只是同知时,说培植势力还有点早,理论上府同知连对知县都没有绝对的管理权。
但今年他已经是正式的知府,很快还会得到兵备佥事。这种情况下,安插私人、建设根据地,就很有操作空间了。至少安排一堆知县级的下属,乃至守备级别的武官,已经绰绰有余。
思路打开之后,沈树人灵光一闪,结合自己对《明史》上那些南明时期比较能打的忠义之士的了解,很快秘密筛选出了一份名单。
又给徐石麒送了点银子,查阅了这些人如今的官场档案,觉得适合提拔的,就由沈树人买单,把那些如今还没露头的基层将才、义士,渐渐往自己手中网罗。
先安排到安庆府或者庐州府的出缺位置上,等回了湖广,再托杨阁老和方巡抚的关系,想办法调到黄州或随州。
黄州、随州和安庆、庐州本就接壤,前者是湖广最东边的两个府,后者是南直隶最西边的两个府,就隔着大别山山脊为界,操作性还是不错的。
第九十四章 你想丢女人还是丢脸
吴梅村和徐石麒那边的授官运作毕竟需要时间,三五天之内也没法有结果。
沈树人把自己能做的步骤部署下去之后,也只能静待收网。
忙碌了三天,每天跟人喝酒送礼套交情,混了很多脸熟,夜里回府已经累得像狗一样。
好在陈圆圆懂事,学来的新招也渐渐熟能生巧,让他晚上可以不用费力,完事后还给他按压揉捏。
算算日子,很快就到了媚香楼设宴、让宾客给李香君赎身的时候了。他也只好双线操作,先操心这一头的事儿。
青楼不会一大早营业,所以这天沈树人很低调地睡了个懒觉,用过午饭才去。
李香君本人愿意做他的内应,事儿就方便不少。其他一些当天捧场的客人,即使得到风声,听说沈大公子也会来参加,但多半也以为他就是来开开眼界。
毕竟常年在乡下做地方官,没见过南京秦淮河的花魁赎身,想见识见识也很正常。
沈树人申时来到媚香楼,只见楼内已是华灯初上,特地妆点了一番。
李贞丽见到他,也是点头哈腰,找了其他几个姐儿陪他坐坐,给他开了一个单独的雅间。
李香君今晚当然不能轻易露面,她得等客人们竞价完,名花有主之后,才好陪客。
好在其他姑娘的行动,倒是不受限制。
如今在媚香楼内名气仅次于李香君的卞玉京,原本也是众人瞩目的存在。今晚却稍稍清闲些,也不用登台唱曲,也不用陪客人纵论天下、聊历史兴亡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