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66章

作者:浙东匹夫

……

次日一早,养尊处优的潞王也是迷迷糊糊被侍女和宦官拉了起来,难得寅时就要出城。

王府的细软财物,已经提前打包好了。

此前从卫辉离开来商丘的时候,他们是趁着流贼才打到怀庆、还隔着一个府的地界,就提前跑路了,所以东西带得比较周全,连王府的绫罗绸缎细软都能带着。

潞王府在卫辉时,积累的动产财物至少七八百万两,带出来六百多万两。最近又打点消耗犒军了一部分。

这次因为是随军,只好把绫罗绸缎和碎银也都扔了,普通侍女宦官的铜钱也都扔了,王爷分银锭给他们置换,算下来,最后只带了五百多万两走。大约价值近百万两相对粗重,就留给了梁以樟犒军。

商丘全城守军也都一大早被喊起来,负责戒备,随时准备掩护。原本将士们还是颇有怨言的。但听说每个士兵能直接发三匹潞绸、两个银锭,顿时所有不满都消失了,还信誓旦旦表示一定会跟着梁知府好好守城,坚持过这个冬天。

黄得功允许潞王坐马车,但还是给他们都备了马,需要骑马时随时能换。五百万两的财物,分给亲兵分别背负,倒也轻松。

因为其中至少一半价值的财富,是以黄金形态存在的,折算下来也就两万多斤,挑三百个亲兵每人背个七八十斤就搞定了。

唯一让黄得功不理解的,是潞王府让人带了很多青铜器和琴。黄得功是个粗夯之人,哪里懂风雅之物,觉得连碎银都丢了,还拿铜器做什么。

潞王不好亲自谈钱,最后还是小郡主朱毓婵戴着帷帽出面跟解释:“辛苦黄总镇了,我等不是强人所难的贪财之辈,实在是背这些琴出去,比背同等重量的银子还值钱。

我父王收藏的名琴,不是古物,便是天下少有的名工孤品。那几个用丝囊裹紧、香木匣盛放的,都是东晋时的古琴了。

剩下只用丝囊收贮的,也至少是唐宋的,那些敞开放的,才是当朝新制,一千两以下的我父王从不留。那些青铜香炉,也是从汉至魏晋六朝隋唐都有。宋以后的我父王还懒得收呢。”

黄得功听说这些玩意儿这么值钱,这才作罢。

……

大军寅时正悄咪咪出城,开始时一路果然顺遂。最大的问题,反而是潞王福王身体都不太好,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被夜路马车的颠簸颠得呕吐不止。

好在能见度不是很高,车马也不会跑太快,天亮时已经离城三十多里了。

袁宗第那边,卯时三刻也有注意到城南有军队出城,但并没有当回事,他如今焦头烂额,想要的太多,有能力要到的太少。商丘守军能走掉一部分,他也懒得阻止。

一直拖到辰时,袁宗第才试探性地去商丘城下再组织一次小规模进攻。但一看就没打算真打到底,只是探探虚实,以弓弩和老式火铳对射为主。

梁以樟当然是带着商丘守军狠狠痛击了袁宗第的尝试,让袁宗第清醒认识到:凌晨时有兵马出城,并未损及商丘守军的意志,商丘城仍然铁了心要守到底。

得到了这个重要情报后,袁宗第目的也算达到了,死了几百个人没必要再耗下去。

打到临近午时,袁宗第部即将撤回营地时,城头梁以樟看流贼退去,这才让骂阵手疯狂齐声呐喊:

“闯贼必亡!袁宗第你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已经中了沈抚台的计了!黄闯子就是来打破你的人马、烧毁你的辎重车马,让你没法快速回援陈县!

黄闯子的骑兵,来去如风,等到了陈县,跟沈抚台里外夹击,必杀闯贼!到时候你连投狗主子都没处投!”

这番话,也不尽是梁以樟组织的,七嘴八舌,完全是骂阵手们根据中心思想,自由发挥,所以吐槽得也很散,东一句西一棒槌。

骂完了主旨后,才有人又提到“黄得功立了大功,还救走了藩王”。

下面的闯军将士一开始没当回事,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各个渠道一点点汇总到袁宗第那儿,他才意识到了问题。

“黄闯子真是来救诸王的?宋先生送来的情报居然准确?不是蒙我的?黄闯子想先破了我的人马,拖住我,他自己却仗着骑兵速度之利,可以赶到主战场合击夹击?”

袁宗第捋顺了情况后,也是微微后怕起来。

其实,他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但关键是他原先就算隐约想到了,他还能赌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各级都尉、掌旅不知道。

只要下面的人不知道,他就可以装糊涂,就可以不用去跟李自成会师,也不用啃硬骨头打硬仗,

但现在梁以樟直接让人骂阵把这些话都挑明了,那就意味着袁宗第军中连最弱智的基层军官也都知道这一点了。

袁宗第要是再畏葸不前,不去为闯王分忧,将来就有可能被下面的人攀咬揭发,要被秋后清算。

你可以装鸵鸟,装法盲,但不能知法犯法。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袁宗第也是郁闷得不行。他知道,眼下只有应应景,摆出自己依然很忠于李自成,愿意为李自成拼命。

“全军拔营西归!追击黄得功,增援闯王!增援陈县主战场!放弃攻打商丘了!”袁宗第不情不愿,表面却义正词严地下了这条命令。

几个心腹部将还劝:“将军不可啊,黄得功都是骑兵,还刚刚打赢了我们一次,如今士气正衰,辎重车马也被烧掠破坏不少。现在追击,我军会严重脱节的。”

“这些都是小问题!闯王把官军主力勾引出来决战了,我们既然知道了,怎能不去!我袁宗第以忠义为主,你们都不许劝!谁劝谁就是不忠!”

这狠话一撂,挤兑住军中三心二意的存在后,袁宗第就开拔了。

当然他也长了个心眼,把自己麾下最榆木脑袋、最只知道直接忠于李自成的、难以笼络的部队,派到了第一线,让他们冲在最前头追黄得功,甚至还不惜优先给他们多分配战马。

那些相对最没有脑子的李自成死忠,当然是忠义无双地冲了。然后一天之后,就在柘城县附近,被黄得功一个回马枪杀得大败亏输。

几个最终于李自成的掌旅,还有一位都尉,都被黄得功斩杀。

得知前军溃败,袁宗第才一改急行军的姿态,变得稳重,逐步收拢溃兵,稳扎稳打:看,不是咱不忠于闯王,而是太忠了,吃了亏。要是再不持重,死在半路上事小,死了都无法效忠闯王,这才是大错。

而黄得功经过两天的行军后,顺利回到陈县。抵达陈县之前,他还分出了三千骑兵,专门护送福王潞王,去陈县更下游的项城。

同时,他提前派出的斥候,也早就跟刘国能部和陈县城外的沈家军水师船队取得联系了。他们自然也分出人手接收了这个重要的棋子。

至于沈树人本人,他们暂时倒是没法通知到,因为沈树人被围在了陈县城内,消息暂时隔绝。只是沈树人从头到尾不慌,哪怕被围了,也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有危险。

黄得功重创了袁宗第,还歼灭、迫降了两支河南本地农民军势力,彻底遏制了袁宗第从归德府帮李自成筹粮的企图,所以这场相持战,其实已经分出了胜负。

第二百六十二章 要走也要挖开黄河

话分两头,

袁宗第被黄得功单独打残、也找到了借口收拢残兵、行动迟缓的同时,他对李自成的最后几分忠心,倒是还没含糊。

没能亲自带兵第一时间赶回陈县主战场,并不妨碍袁宗第派出快马死士充当信使,给李自成示警,并且解释自己的困境。

袁宗第受挫的位置,也不过在柘城县附近,到陈县还剩一百三四十里,当然是仅仅这天后半夜就送到了。第二天一早,李自成就亲自看到了袁宗第的告急信。

“什么?潞王、福王真的在商丘城内?袁宗第原本阴差阳错是准备强攻商丘、筹粮运来郾城、陈县前线的?

可惜商丘知府梁以樟死硬不降,又遭黄得功以数万骑兵迂回偷袭,击破了包围圈、救出了潞王、福王?!”

确认这些消息后,李自成整个人直接就震惊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很愤怒,想找所有能找到的谋士,一起训斥发泄、追问对策。宋献策自然是第一个被找来了,其他一些更杂牌的谋士也都陆续被召见。

然而,宋献策到了眼前,李自成刚想开口骂几句,却忽地哑然发现,自己压根儿没有立场去骂——

宋献策一开始就向他献计过,可以“假装闯军有独到情报来源,宣布潞王福王就在商丘,以陷藩为表象,诱骗明军主力出来野战歼灭”。

虽然这条计策最后很窝囊,压根儿不用骗,沈树人就出来了,甚至还提前抢先打了个时间差,拿下了陈县。害得李自成只是从一处攻城战场,费了半天事儿后挪到了另一处攻城战场。

可是现在来看,当初宋献策的馊主意,至少是歪打正着预言对了一点:人家潞王福王真特么在商丘城里!当初要是孤注一掷,说不定也就成了!

莫非这宋献策真是知天命、明谶纬,是个神算子?

一想到这点,李自成这种没文化的曹莽,神秘主义的敬畏之心一上来,也就不敢说重话了。

“如今黄得功迂回击破袁宗第、还救走了潞王等人,破坏了我军分兵去归德府筹粮的人马,如之奈何?先生必有教我?”

最终李自成还是恢复了礼貌,用很收敛的语气请教。

宋献策大致了解完情况后,也是苦着一张脸,一筹莫展。

这形势,已经对闯军挺不利的了。

宋献策斟酌着说:“虽然数次被官军削弱,但我军如今剩余的战力,应该还是在沈树人之上的。如果决战,只需要担心士气能否维持,以及沈树人是否会应战。

这两点能解决,大王依然有很大的取胜把握。但难就难在,这几点都很难保证。

上蔡、陈县、商丘,连续数败,我军剩下二十余万主力都已经士气隳颓丧,最多也就留在开封城下的刘宗敏生力军,士气维持得还不错,最近也都是对开封围而不打,没有什么伤亡受挫。

至于战机方面,我们现在利在速战,可沈树人绝不会跟我们速战的。归德府就粮的人马受创,搜刮到的粮草也不足以长期维持大军,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沈树人肯定会跟我军耗下去的。

为今之计……学生劝大王还是早做准备,要不就放弃在河南与沈树人争胜吧。”

李自成听到这儿,直接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怒地来回踱步:“咱要是退一步,那些罗汝才、马守应旧部还会对咱心服口服么?

当初就是挟破洛阳、杀福王之威,趁机杀了罗、马二人兼并其部众。兼并之后,难道还反不如前?连一个一省枢纽的重镇都拿不下,还怎么立威?”

宋献策也是很难办,只能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委婉的说:“大王毕竟三个月前已经破了杨嗣昌孙传庭左良玉联军,您难道忘了?有这点功勋已经勉强够了,哪怕攻不下开封坚城,也交代得过去了。

当初咱本来就是因为连胜鼓起了士气,才觉得可以继续扩大战果,这才踢到了沈树人这块铁板。如今只是相持不利,并未大败亏输,只要宣扬得好,绝对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李自成痛苦地闭了一会儿眼睛,长叹一声。

如果他早知道现在是这个情况,要走其实两个月前就好走了。当时走的话,简直就是急流勇退,在巅峰位置落袋为安。

现在形势又回落了不少,再走,简直就跟后世股民斩仓割肉似的,很不甘心呐。

他一个人静静想了很久,通盘考量,最后提出了两点担心:“这事儿先不要对外乱说,免得动摇军心。咱也不是不可能考虑跟沈树人各自撒开,只是怕他也觉得咱软弱可欺,非要死缠烂打。

而且,就算不打开封,不去商丘,这个冬天的粮食,还是得解决呐。一旦退走,咱必须找一个立威的新靶子,把人心稳住,顺便抢一波缓口气。”

宋献策看李自成态度松动,知道有机会劝动,连忙动用了自己全部的才智,帮着说和分析:

“这点大王尽管放心!我军若是撤走,再想找回面子,绝对是有借口的。大王不如回师洛阳、稍作整顿,随后往西逼近潼关,咱继续找孙传庭的麻烦!

听说孙传庭又竭泽而渔,利用陕西之地筹了些粮草,至少够他的部队过冬。另外孙传庭两个多月前那场大败,损兵折将,听说又上奏崇祯,从四川走汉中给关中运粮。连那些负责护粮的川兵,也被杨嗣昌截留了一些听用。

大王只要打破孙传庭,绝对可以熬过冬天和春荒的缺粮,还能借此稳住退兵后各部的人心。

至于沈树人,学生已经冷静下来反复想过了,他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绝对不是肯为崇祯卖命到死的忠臣义士!他跟孙传庭,绝对是两类人!

这种人,当初是我们逼得太急,太咄咄逼人,觉得应该得到更多,把他招惹来了。否则他如今怕是已经追杀张献忠,一直追杀到贵州了,说不定都拿到张献忠的人头了。

所以,只要我们恰到好处地表示对他没有敌意,大家拉开,摆明了我们会专注对付孙传庭,沈树人也会见好就收的——只要给沈树人一个台阶下,让崇祯不能怪罪他,他绝对不会为崇祯多出力!

到时候,咱和沈树人都回师本据,然后各自向西,我们由河南回关中对付孙传庭,沈树人也能重新腾出手由湖广入贵川,先彻底对付张献忠,应该能暂时相安无事至少一年半载。

而如果我们再跟沈树人相持下去、非要见个胜负,眼下纵然没什么危险,可相持到冬天结束、道路改善后,孙传庭缓过气来,绝对会再来跟我们拼命的!”

宋献策言之凿凿,集中分析,至少把一个核心点给李自成梳理明白了:不管沈树人和孙传庭的实力如何,至少孙传庭的人品比沈树人忠义可靠,这是没得洗的。

所以,李自成孤注一掷打沈树人,一旦胶着持久,让孙传庭看到“我加入就有可能让朝廷大功告成”,那孙传庭绝对会不惜个人得失荣辱,全力以赴帮助沈树人的。

但是反过来,如果是李自成孤注一掷打孙传庭,沈树人会不会奋不顾身去救……那就呵呵了,宋献策对沈树人的人品表示怀疑。

而且就算想救,地理因素也决定了,沈树人想救关中,是鞭长莫及够不着的。

“先生所言,确实是有些道理,不过这口气,不是那么容易咽下的。眼下需要一个契机,总不能直接灰溜溜不战而走。”李自成反复权衡之后,内心已经有了点想法。

宋献策小心翼翼地诱导:“那大王的意思是……”

李自成摆了摆手:“你也说了,如今不能持久,主要就是缺粮,就粮兵马又被打击了。但其实,我军还有唯一一条解决军粮问题的办法,至今没有尝试过呢——没有粮食,可以让沈树人给我们运!

从寿县到陈县,数百里颍川河面上,每隔数日就有粮船队往返,在陈县南门外的颍川水寨停靠,沈树人与我们相持,他的粮食就是靠这个维持的!

之前我军因为缺乏水军,而颍川河面宽阔,咱一直没尝试过强行野战逼战断粮。现在不如搏一把,正好假借黄得功救了潞王的借口,咱分兵绕过陈县,以追击黄得功追杀潞王的姿态,争取诱沈树人救黄得功,与之一战。

沈树人龟缩不出的话,我们也能假借追击黄得功,设法在颍川拦水筑堰也好,以岸上的火器弓弩截击船队也好,绕过陈县后到下游采伐木材、征集民船,临时堵截也好,总之要跟沈树人的护粮军打一杖。

如果沈家的水军实在不可敌,咱也算有个台阶下了——不是野战打不过沈家军,而是沈树人胆小如鼠,龟缩不出,不是打水战就是打守城战,咱是水战失利,也不影响我西北男儿的雄风,回去专注对付孙传庭,也好有个面子,稳住军心。

另外,我军若是真不得不撤围,这开封城也不能让它好过了,反正到时候也阻止不了沈树人给开封城运粮,解救陈永福了,咱传令刘宗敏,先做些准备,提前破坏一点黄河大堤,

真到了撤兵时,让断后的部队在沈家军推进到开封附近时,彻底水淹开封!我得不到的,沈树人也别想完好救下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早打早痛快,晚打打折卖

在这开封府陈县周边、方圆一两百里的战场上。

要说各方军队势力中,谁对突发情报的反应速度最慢,那肯定是沈树人了。

毕竟他被包围了嘛,消息迟钝一点也情有可原。

不过,沈树人也不是完全被内外隔绝。

此前黄得功刚刚救出潞王、小福王,送去项城的时候,也有想给沈树人报信。只是陆地上被围得水泄不通,无法突围冲入,做好暂时作罢。

但是黄得功很快就想了另一个办法——他一边撤退,一边沿途跟下一波往陈县运粮的张名振水军取得联系,

把信交给了张名振麾下的沈家心腹、如今已经升职到都司的沈练手中,让沈练趁着下一次随军运粮进城时,再转交给沈抚台。

这样一来,无非是多折腾了三五天工夫,但送还是能送到的。

李自成缺乏水师,无论怎么包围堵截,也只是堵截陈县的陆路交通,颍川水路暂时还截不断。

明末的颍川,可是分流了一部分黄河干流水量的,比后世1855年黄河重新改道北返后的颍川,水量不知大了多少倍。

河面最窄的地方,至少也有五六十丈宽阔,水深也有三五丈,这种地方,小舢板的发挥空间非常小,骑兵也无法直接徒涉过河。

……

三天之后,陈县城内。

算算日子,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崇祯十五年的十月底。

陈县城内足有四五万生力军,有沈树人从上蔡带来的嫡系部队,还有左子雄带来的、此前驻扎在汝阳的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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