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星月语
皇室与国公府的联姻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有什么波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还有天子赐婚,这世上恐怕唯死可阻。
朱元璋抖了抖肩膀道:“行了,咱爷俩该干活了,中书省积压的奏章可不少。”
“诺。”
朱标走到自己专属的小书案后坐下,一个小太监奉上研磨好的笔砚,另一名捧来厚厚一摞奏章,并小心的翻开伺候。
朱标凝神静气,然后附身专心批阅起来,首先就是户部奏今岁天下垦田二十三万三千九百八十顷有奇。
农为国之根本,朱标对每年新开垦之田的数目都是有印象的,这显然是逐年递增,记得洪武二年是四万二千一百三十五顷,洪武三年是十万六千六百六十二顷,可见大好之势。
朱标让小太监将这份奉送至御前,老朱看过后果不其然脸上也绽放出笑容,他们父子俩勤勤恳恳总算是有收获了。
户部另奏以于南京朝阳门钟山之麓,种桐、棕、漆树五千余万株,岁收桐油棕漆,为修建海船之用。
工部左侍郎上书曰“磁州临水镇产铁,元时尝于此置铁冶,炉丁万五千户,每年收铁百余万斤,如今废置,不如遣人委官重新整治开炉。”
朱标心中还在思量之时,下一份奏章竟是工部右侍郎的,其言重新开炉采矿“利不在官则在民,民得其利则利源通而有利于官,官专其利则利源塞而必损于民,而且各冶铁数尚多,军需不缺,若再开采,必然扰民”
显然他们在工部是对于此事是有过争论的,或许是出于公心,也或许是出于私怨,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也就代表了工部两种派系,保守及进取。
于如今而言,朱标自然是会支持进取,铁怎么会有够的时候,不仅是磁州,他还要工部好好核实天下州府废置的矿产资源,大些的官营开采,小些的交由民办,让利于民。
后面还有工部尚书的奏报,内容多是关于匠户,现目前朝廷宫内和军队所需的一切物品,都由匠户制造。
所谓匠户,也就是有技艺的工匠征调编为匠户,子孙世袭,分为民匠、军匠二种,每三年或二年轮班到京役作的民匠由工部管辖,固定做工的叫住坐匠户,由内府内官监管辖。
军匠大部分分属于各地卫所,一部分属于内府兵仗局、军器局和工部的盔甲厂,属各地卫所的自用军匠。
大体可分为六十二行,细致划分则可分为一百八十八行,负责生产从纸、表背、刷印、刊字、铁匠、销金、木、瓦、油、漆、象开、毡罽、纺棉花,到神箭、火药、铸铁、钉铰、穿甲等等所需。
蒙古人最初设立专门的匠籍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兵器和武备相关制造的需要,为他们征服欧亚大陆提供稳定的后勤支援,他们最早期的匠户基本上是在征服过程中搜集的欧亚各地的高手工匠。
而大明依旧保留匠籍的原因很简单,首先是为了保证后勤供需的稳定,毕竟开国之初天下未靖,四边都还在打仗,稳定的保持后勤才能保护这个新生的国家。
再者就是方便管理,当然也可以说是压榨,士农工商,工商贱业,他们的想法并不重要,怎么让他们专心履行自己的职责很重要。
唯一的好处就是每户正匠做工,得免杂差,仍免家内一丁以帮贴应役,余丁每名每年出办缴纳工食银三钱,以备各衙门因公务取役雇觅之用。正匠每月工作十天,月粮由官家支给。
……
第720章 批阅
朱标其实倒不是在乎他们是否被压迫压榨,封建皇权社会,金字塔式的阶层权利结构,何人不苦,除非当上皇帝,否则何人都是被压迫的存在。
如果匠户籍真的对大明利大于弊,那么朱标就会继续维持,最多也就是改善下他们的待遇条件,使其尚能过活。
可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匠户们在为官府制作各种物品、包括武器时都极度缺乏动力和责任心,往往会造成材料的惊人浪费,因为工匠们丝毫没有提升生产效率的想法和欲望。
显然能够独立自主的工匠制造的产品比起为朝廷免费劳役制作出来的产品完全是两回事,这是可以理解的。
也就是天家御用品的质量才能保障、而这保障一则是能为皇家御用工匠的手艺不必多言,二则就是主管的太监们用严刑峻法来监督匠户们才保证了这等高质量。
这样阶层职业固化的制度虽然保障了最基本的生产效率,但长此以往下去、必然是会彻底扼杀了工匠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无疑是一种落后的制度。
朱标接过小太监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只是依照现如今的局势,一口气改革匠户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涉及军械等的军匠户。
再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让整个制造业陷入无序无组织状态,将会引来天大的麻烦,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倒是可以从一些职能较轻影响较小的匠户进行逐步的调整,脱匠籍为民籍,倒也不用担心匠人脱籍后会从事他业,毕竟有手艺的匠户,所能获取的钱粮还是要超过寻常种地百姓不少的。
心中有了主意后,挥笔写下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连同这几份奏章一起让小太监送到了老朱御案之上,户籍之事,没有皇帝点头是绝不可能施行的。
朱标心中默默筹备措辞,准备迎接自己父皇的问询,老朱是个较为传统的人,并不那么喜欢改变规矩。
但没料到,自己父皇看过之后,只是抬眼看了看自己,然后御笔朱批勾了一下,就又埋头批阅其其他奏章了。
那一摞奏章连带朱批回到了太子案上,朱标挑眉又补上几句,然后吩咐小太监立刻送到中书省去。
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要经过明日朝议才行,不过有天子朱批太子亲笔,真想推行,无人可阻,最多也就是谏言罢了。
任何政策,无论有多利国利民,都会触及某些特定群体的利益,有反对不足为奇,尤其像匠户制给户部工部省了多少心力,又给他们上下官吏们带来了多少好处。
……
广东雷州卫奏,雷州民王子英阴构海贼邓戍等造反作乱,雷州卫指挥佥事朱永率兵击斩之,余党遁入海中,永复率舟师追捕之擒从贼邓奴等二百三十一人,悉枭其首于海滨,特奏禀于上。
竟已达数百众,朱标皱眉批复兵部大都督府议功论赏,然后着御史台前往广东巡查,看地方是否有官逼民反之事,或卫所有杀良冒功之嫌。
永道桂阳诸州蛮寇窃发命,金吾右卫指挥同知陆龄奏请率兵讨之,朱标批复曰“蛮夷梗化自作不靖,今命卿讨之,军旅之事以仁为本以威为用,申明号令不可姑息,号令明则士有励心姑息行则人怀怠,志士心励虽少必济,人志怠虽众弗克,所为仁者非姑息,威者非杀,伐仁以抚众,威以振旅则鲜有不克!”
开封府奏,陈留兰阳二县骤雨河涨溢伤禾……减免百姓税赋,着令开封府尹开仓提粮安民。
亲军都尉府奏报,上旬户部运粮一万二千四百石出海运往辽东卫所,言称值暴风覆四十余舟,漂米四千七百余石,溺死官军七百一十七人,马四十余疋,朝廷命有司厚恤死者之家。
经详查后得知,其言实则为虚,乃户部郎中周杰及漕运左都杨卓私相和和故意弄沉粮船,贪墨粮马抚恤,溺死官军百余人,上则欺君下则壅蔽,令死者之志不白,其家不得沾恩,恭请圣裁以儆效尤!
朱标气的有些面色涨红,这件事他是有印象的,原以为是天灾人祸,还特意让宫中出了一些贴补,没想到是蠢物贪到了他头上。
真真是欺本宫宽仁?
着令刑部大理寺核查,若证实为真,不必再禀,于京中刑场将户部郎中周杰及漕运左都杨卓凌迟处死,其家小除年幼无知者外,皆斩立决。
同富贵共患难,天经地义。
宽仁自是好的,但若有罪不惩,那便叫做软弱可欺,非为君之相。
朱标平复心神,一件事的情绪最好就留在这一件事当中,若是带到下一件事上,便有可能会有失偏颇了。
这时朱元璋突然开口道:“标儿,汤和已经拔营进军,那个段氏的女子你尽快纳进宫里吧。”
朱标应道:“那便明日吧,先册为良媛?”
“倒也适合,就如此吧。”
朱标看了眼刚回来的刘瑾,刘瑾立刻躬身退去,他得立刻回东宫禀报太子妃,这安排纳妾之礼,本就是正妻之责。
时间是有些急迫了,但料想段羌娜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大明挥师云南,以一国击一地,无有不克者,她若真有保护家族血亲之念,就会明白,赶紧入东宫侍奉储君才是最紧要的。
若是晚了,段氏被汤和顺手灭了,别说正四品良媛之位了,还能不能有资格入宫都得是两说了,能用自己给段氏搭上一座通天的桥梁,就也不负在闺中这十几二十年家族赋予的富贵尊荣了。
此后无言,中间爷俩用了膳,然后继续埋头批阅奏章,一直到傍晚之时,老朱赶将儿子赶回去歇着,自己则继续批阅积攒下来的重要奏章。
朱标也没推辞,自己父皇是什么身体素质,那在历朝历代帝王当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钢凝铁铸一般,不能比不能比,强卷灰飞烟灭。
不过他倒也不是回东宫去歇着,大幅度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肢体,一路走过奉天门走到内五龙桥上停下,随行伺候的小太监赶忙去桥下取来装满光滑青石子儿的大碗。
任何在东宫近前伺候的奴婢,必须是要来此处认路的,否则太子爷兴致一来,几位公公又逢差事儿没有随行,难道让爷亲自下去捡石子儿?
“咚~”
“扑咚~”
甩手向着远处丢了几枚,听着清脆的声响感觉心神都放松了不少:“去传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来此处见本宫。”
“诺。”
过了内五龙桥就是午门,六部衙门就在不远处,朱标刚丢了两碗石子儿的功夫,两位尚书便携手赶来了。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秋。”
“嗯,两位爱卿免礼吧。”
朱标拍拍手将碗递交给一旁的小太监,然后转过身面对两位重臣道:“赵卿,酒税的事,户部商议的怎么样了?”
“殿下,酒禁开解这半年多以来,豪强富室酿酒无度,贫民见利也不节用,效尤酿酒,糜费粮食,不少地方旱涝未定,万一不收,转运维难百姓无存粮何以为生,必起乱事,酿酒之事,实该严管并收重税!”
……
第721章 刑讯
在户部尚书赵文景眼中,酒不过可有可无的消遣之物,粮食才是真正顶天撑地的贵物,对百姓以粮酿酒甚是痛心疾首。
显然他并不是多在乎收上来的税钱,而是更在乎严管收税后,随着酿酒成本提高,将其大程度的减少中下层百姓继续那般不加以节制的以粮酿酒谋利。
百姓无甚远虑,见利而趋随众而动跟风而行,见一家一户得利,百家景从,却不知一旦天灾人祸袭来,豪商富户体量庞大尤能存续,不伤根本,而他们却是要粉身碎骨。
“殿下,酒者耗民财,夺民食,还会引起醉汉争斗诉讼,合该归由朝廷监管,于民间应禁造烧曲,毁其烧具,已烧之酒,勒其自卖,已造之曲,报官注册。”
朱标有些无奈道:“赵卿,本宫是要与你商议酒税之策,不是要禁酒,酒者,上至公侯大夫,下至贩夫走卒,皆大有爱者,前几年哪怕是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酿也从未少过,可见其非人力所能禁之事。”
“所谓堵不如疏疏不如引,何况朝廷当下最紧要便是开源节流,酒税便是本宫思来,最能充盈国库之举措了,卿要慎思多虑,不可一概偏而视之。”
赵文景叹了口气躬身道:“是臣偏颇,未能体会殿下用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请殿下恕罪。”
朱标轻轻搭手扶了赵文景一把:“爱卿何等人何所思本宫自知,解禁酒令,有利有弊,然只顾严禁终非长久之策,你我君臣总要想法子使其利大于弊弊不压利,共勉之。”
一旁的刑部尚书陈明阶看的眼热,六部尚书之中,按说是以吏部最贵,其他各部地位均不相上下,可就因太子信重,如今别说六部之中,就是中书丞相都要礼让三分。
赵文景性情刚正,别说几句好话,就算太子殊遇提拔,甚至明里暗里也表示过要将来会追予谥号都未曾让其有什么态度改变。
可现在一句知其何等人何所思却也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相比个人名利所得,他更期望的是这天下太平民不之饥,经历过元末乱世,方知己身小而民生大矣。
君臣相知,君以国士之礼相待相信,臣何惜肝脑涂地。
赵文景眼中的动容在抬起头的时候便消失了:“臣会仔细研讨宋朝酒制,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以图利国利民。”
“当是如此,新酒令未出之时,先严禁富商巨贾广收民粮肆行踩曲,违禁者,除照原先法律杖责一百,再枷号两个月,失察的地方官员每出现一案降一级,失察三次者降三级。”
“诺。”
“往后酒政,亦当随时局而动,歉岁重税而丰岁轻税也为一计,不可固令条陈,随机应变方才稳妥。”
“诺。”
几番交谈过后,户部尚书向着太子一礼后,又对着一旁的刑部尚书拱手示意,随即退去,既然已经定下章程,那么便要尽快拟定条陈并实施下去。
朝廷三面用兵,他这几年俭用下来的积攒也已经耗尽,户部几座大仓空的都已经无需派人看守了。
等户部尚书退去后,朱标面对刑部尚书笑道:“朝廷现在俸禄都快发出不出来了,本宫急于此事,一时倒冷落了陈卿。”
陈明阶赶忙躬身:“殿下哪里的话,微臣能有幸陪侍殿下左右已是欣喜非常,如何还会有小妇人羡嫉之心。”
“陈卿雅达。”
笑谈几句后朱标便问及正事:“溧阳一干人等可解至京中了?”
“申时便到了,溧阳县令供认不讳,微臣也正准备入宫奏禀。”
“哦,供认不讳,如此倒也简单了,按律严惩。”
“诺。”
刑部尚书应诺后迟疑片刻才道:“不敢瞒殿下,此案确实铁证如山,押解来的县令衙役都已供认黄鲁所状告之事,只是微臣属下郎官言称此案尚有疑虑之处。”
“何虑?”
刑部尚书苦笑道:“其只言此行仓促,不及彻查,心中不安。”
朱标也不生气:“当差尽心妥帖是好事,不必苛责,不过到底此案已被父皇知晓,朝中文武也都在观望,还是需要尽快从严处置。”
言罢意味深长的说道:“县令差役既以认罪,当革去公职,属罪官犯人,本宫倒是不知刑部何时连个犯人都应付不了了。”
“微臣愚鲁。”
堂堂刑部尚书自不是愚鲁之人,严刑拷问必出实言这等简单的事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上达天听的案子,不好擅加私刑。
这种天子脚下百官瞩目的案子最不好处理,稍有过线,大理寺和御史台那帮就像见了肉骨头一般,非要扑上来要刑部一口,不得不慎重啊。
“去吧,不可耽误,但更不许出差错。”
“诺。”
刑部尚书快步回到衙门,一个郎官正在焦急的来回踱步,见到自家尚书回来赶忙迎了上去,急的没说话只是急迫的望着他。
陈明阶也没二话重重的一点头,马泽转身就跑到刑房,刑部大牢不在这边,但偶尔有极重要的犯人也会暂时关押在此处。
溧阳县令李皋双手被绑悬于房梁唯有脚尖微微触地,面色惨白正在痛苦的低声呻吟,见马泽入内赶忙求饶:“痛……大人,求您放过罪官吧,死则死矣,何必在行折辱,都是圣人门下也曾同朝为官……”
马泽狞笑一声:“闭嘴!区区县令也配谈与本官同朝,你这辈子恐怕都没入朝拜见过圣上吧。”
“来人!取刑具来,起火烧烫烙!”
李皋被吓得惊叫连连,瘦弱身子如同蚯蚓版不断扭动,显得极为可笑:“我也是朝廷命官,哪怕触犯刑律要杀要剐也该等由圣上处置,你们不能对我动私刑!”
马泽并没有理他,只是对取来刑具的刑吏嘱咐道:“先赏他二十鞭开开胃,记着别打破了脸。”
“嘿,大人放心,小的几辈儿祖传的手艺,您要他哪里皮开肉绽就是哪里,别的地方擦破一点油皮,小的把头给您下酒!”
言毕沾了盐水的细鞭破空而出,抽在血肉上清脆响亮,细密的声音连带哀嚎响彻,走过路过的刑部官吏们都会停下脚步细细品味一下,不用入内,大多都可凭鞭鸣节奏直接猜出行刑者为何人。
听着李皋凄厉的哀嚎惨叫求饶马泽神情松弛,他也不急着发问,押入京中这短短时间内,碍于李皋的官身并未动刑,但其余衙役可就没这份待遇了。
衙役们嘴口很紧,被折磨的神志模糊会想说,可一旦理智恢复,宁愿咬舌寻死也不愿招供,显然是有什么比死更让他们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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