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大明:从煤山开始 第566章

作者:寂寞剑客

朝廷如何处理北方数省的土地,将会直接影响到在座的这些重臣及家族的利益。

按照常理,北方数省光复之后,该是谁家的土地就仍是谁家的,这没什么说的,毕竟这都是他们祖上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

可麻烦就麻烦在,北方数省曾经先后沦陷于流贼以及建奴之手。

而他们的家族也曾经先事流贼,再事建奴,这下事情就复杂了。

这就好比一个女子被贼人玷污,虽然情非得已,但是贞节确实已经没有了。

因此大明朝廷若真的严肃追究,不光他们的家族逃脱不了干系,便是他们个人也会跟着吃挂落,所以这事很敏感,很复杂。

所以之前崇祯没有提,就没有一个人敢提。

但是该来的终究会来,躲肯定是躲不过的。

车厢里一下变得寂静,只有钢轮碾过钢轨时的喀嗒声清晰可闻。

给了官员们几秒缓冲,崇祯又道:“前段时间内务府监察科一直在调查北方数省的缙绅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事,诸位想必是知道的。”

张慎言身为首辅,觉得这时候不能再沉默:“圣上是想兴大狱吗?”

张慎言倒是没有私心,他只是单纯的不希望崇祯大动干戈兴大狱,因为北方数省好不容易才光复,现在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而不是秋后算账寻缙绅的麻烦。

因为张慎言觉得,得罪了北方数省的缙绅,会动摇大明在北方的统治根基。

“兴大狱?”崇祯道,“阁老为何会如此说?调查北方数省缙绅之通敌难道不应该?做了错事却不必受惩罚,此于理不合,于法不容吧?”

张慎言无言以对,因为崇祯说的没毛病,犯了错就必须受到惩罚。

孟兆祥却起身说:“敢问圣上,何谓通敌?沦于流贼或建奴铁蹄之下也算是通敌吗?若如此,国朝弃北方数省之土地百姓,亦为弃地。”

这话一出,在座的阁部大员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弃地这个罪名可就大了,要知道崇祯十七年前,崇祯可是因为弃地之罪杀了不少的朝廷重臣,甚至还杀了两个首辅。

薛国观和周延儒的诸多罪名之中,就有弃地罪。

另一个时空,崇祯也是不敢承担弃地这个罪名,因而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迁都到南京,结果白白错失良机,致使亡国。

孟兆祥算是把这块遮羞布给揭掉。

你真想论罪,那就大伙一块论罪。

不能只论北方缙绅的罪,却不论皇帝的罪。

崇祯也有些意外,赴难九卿这么快就要跟他反目了吗?

果然,世界上就没有永恒的盟友,而只有永远的利益。

孟兆祥、吴麟征、刘理顺他们忠的是大明,而非他崇祯。

崇祯却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反问:“孟阁老是说,朕弃地,其罪当诛?”

“非也,老臣绝无此意。”孟兆祥断然说道,“臣只是想说,凡事不可以一概论之,以国家层面而言,大明之国祚大于天,当大明之国祚与国法相突冲,当以国祚为重,若弃地能延续大明国祚,纵然弃地可乎?可!”

这声可,孟兆祥说得斩钉截铁。

顿了顿,孟兆祥又说道:“由是,大明朝廷为了国祚之延续可以弃地,北方数省之缙绅百姓为了血脉传承亦可以与流贼或建奴虚予委蛇,国朝弃之在先,就不该责之于后,毕竟山河倾覆之时,区区一个百姓、一个家族能有何为?”

孟兆祥所说的这个逻辑,崇祯当然是认可的,汪精卫是该死,吴三桂同样该死,但是沦陷区的百姓是无辜的,辽西的辽民也是同样无辜,你不能因为辽民给流贼建奴纳粮,不能因为沦陷区百姓给鬼子缴过税,就安一个通敌罪名。

当然了,崇祯本来也没打算清算北方的百姓。

崇祯真正想要清算的是北方数省的缙绅豪族。

崇祯原本的打算是,光复北方数省后紧接着就清算缙绅豪族,褫夺他们的土地,再将土地分给失地贫民及流民,北方的局面也就稳住了。

缙绅豪族毕竟人少,只要赢得多数贫民的支持即可。

但是现在出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情况,把崇祯的计划给打乱。

第一个是北方数省的人口锐减,贫民流民大量跑到江南做工,贫民流民跑掉后,留在当地的豪族就成了多数派,这些豪族又依附于缙绅。

就是说,崇祯已经没法借助贫民来斗倒缙绅。

第二个意想不到就是江南工商业的发展远远超出崇祯的预期。

刚开始,崇祯之所以盯上北方数省的土地,是为了扩大财源,即便按五两一亩,北方数省的耕地也至少可以卖15亿的天价。

可现在,随着江南工商业的发展,大明朝廷已经不再缺钱了。

噢不对,大明朝廷仍旧是缺钱的,但是内务府已经不再缺钱。

所以崇祯已经没有像崇祯十七年时那样急切的想要卖地筹钱。

基于以上两点,崇祯也换了思路,觉得将原属于北方缙绅豪族的土地还给他们,也不是不行,这么做至少可以给山西、陕西两省的缙绅豪族吃颗定心丸,将来从伪顺手中光复山陕两省时也会更容易。

只不过,就这样把土地还回去是不可能的。

还是那一句话,错了就应该受罚,做了错事而不用付出代价的好事是不存在的,北方缙绅必须得为他们的投敌行为付出代价。

那么问题来了,具体该如何处罚?

很简单,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

趁着这个机会,彻底解决土地兼并的危害。

需要说明的是,崇祯要解决的是土地兼并的危害,而非土地兼并本身。

首先对于工业文明,土地兼并其实是利好,只有大量失地农民的存在,工厂工坊才能招募得到足够数量的工人。

江南八府一州的工业之所以能这么快就发展起来。

除了崇祯的强力推动之外,跟前期逃难到江南的流民难民也是分不开。

其次解决土地兼并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与人性相悖,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土地兼并这种事情就绝无可能杜绝,即便是暂时杜绝,不久后也会卷土重来。

但是土地兼并的危害是能解决的,古往今来土地兼并之所以造成危害,最主要就是官绅特权阶层不用纳税,因此土地越兼并,国家的税源就越丧失,最终造成占据土地份额最小的平民却要承担最大份额的赋税,然后国家财政就彻底崩溃了。

如果取消官员缙绅的特权,土地兼并就不会造成税源流失。

只要税源不会流失,国家的财政就不会崩溃,国家机器也就不会停摆。

当然这是农业文明的逻辑,但是换到工业文明也一样适用,农业文明的土地兼并所对应的就是工业文明的垄断。

土地兼并会导致财富集中、税源流失。

垄断也同样会造成财富大量集中,进而导致税源大量流失,因为垄断阶层手握特权,有的是办法绕过监管避税。

土地兼并无法避免,垄断也同样不可能避免。

所以要彻底杜绝垄断是不可能的,国家只能尽可能的消除垄断的危害。

土地兼并的危害可以通过摊丁入亩加以消除,垄断的危害就只能通过以国家垄断的方式加以反制,即让国家资本代替私人资本进行垄断。

这点,崇祯从一开始就已经从制度上设计好了。

官督商办,内务府持股,就是崇祯的顶层设计。

现在轮到摊丁入亩,彻底解决土地兼并的危害。

“孟阁老的这番话,朕能否这么理解?”崇祯说道。

“朕这个皇帝犯了弃地之罪情有可原,所以北方缙绅犯了通敌之罪同样情有可原?朕不用受惩罚,所以北方缙绅同样不用受惩罚,是这意思吗?”

“臣的意思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事出有因则可以区别对待。”

孟兆祥轻叹了一声,无奈的说:“不过圣上如此解读,也没错。”

“朕明白了。”崇祯笑了笑又道,“就是说要处罚北方缙绅,就必须先处罚朕自己,否则难堵九州万方悠悠众口。”

孟兆祥默然以对,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崇祯却突然把脸一板,沉声道:“既如此,那就先处罚朕自己。”

说完一指窗外运河两岸的荒地,又说道:“皇家在京畿原有500万亩皇庄,自即日起全部收归国家所有,充为户部之官田!”

“啊?”张慎言、孟兆祥等都变了脸色。

其实,他们早就听说过崇祯有意将京畿皇庄的500万亩良田充为户部官田,但是都没把这当回事,500万亩皇庄,就按一亩10元计,那都是5000万元!

何况皇庄占的全都是上等良田,一亩何止10元?这是多大一笔钱?

第七百二十五章 税法改革

这可是一笔15亿往上的天大巨款!

大明一年岁入才多少钱?相当于75年的岁入!

所以包括张慎言、孟兆祥等阁老在内,没有一个人相信崇祯真会这么做。

只有户部尚书李蛟正听了之后兴奋异常,起身说道:“圣上,君无戏言,京畿皇庄的这500万亩良田,户部就笑纳了。”

“朕说话自然算数。”崇祯哼声说道。

“不过,朕挨了罚,北方缙绅又当如何?”

李蛟正不加思索道:“自当一体挨罚,这没什么说的。”

孟兆祥下意识的想要加以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圣上的500万亩皇庄都被罚没,北方缙绅还有什么话说?

张慎言倒是很干脆:“既然如此,北方缙绅之田也当罚没,一体充为官田。”

但是崇祯还是小看了文官的无耻,又或者说小看了文官阶级保护自身利益的决心,张慎言话音才刚落,便又有文官站了起来。

“首揆此言,请恕下官难以苟同。”

崇祯定睛看,却是兵部尚书王锡衮。

王锡衮是在去年底从川桂滇黔总督调任的兵部尚书。

王锡衮乃是云南人,居然会站出来替北方缙绅说话,这是崇祯没有想到的。

王锡衮先向崇祯揖了一揖,又说道:“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圣上弃地虽然事出有因,也一样要接受责罚,然则罚没500万亩皇庄已然足够。”

“同样道理,北方缙绅先是流贼再事建奴虽迫于无奈,也一样要接受责罚。”

说到这一顿,王锡衮又道:“臣以为可以将犯事缙绅之田产罚没为族产族田,使族中鳏寡孤独者有所养,族中贫家子弟有所读。”

“大司马所言极是,如此处置可谓公正公道。”

“下官等完全赞同大司马所言,理该如此处置。”

“不错,北方缙绅之田产就应该罚没为族产族田!”

王锡衮话音才刚落,立刻招来其他文官众口一词的认同。

甚至就连张慎言也是轻轻颔首,觉得王锡衮说的有道理。

崇祯的脸色却瞬间垮下来,将北方缙绅的田产罚为族田族产,这跟没处罚又有什么区别?因为北方缙绅基本都兼着各个地方宗族的族长,所谓族田族田,不过是换个名头,其产出还不是一样由北方缙绅支配?

而且从王锡衮的这一表态以及其他文官的附和,崇祯又意识到,他竟忽略了另一个大隐患,这个隐患的危害甚至不亚于土地兼并以及垄断。

这个大隐患就是地方宗族,这是会动摇国本的!

国家,国家,都说先有国,然后有家,但是儒家士绅的理念却是反过来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于儒家士绅来说,家族排在国家之前!

当家族利益与国家利益冲突时,绝大部分儒家士绅都会选择家族利益为先。

地方宗族势力就是家族势力的强化版,比如姥东徐氏就是个小型地方宗族,现在的势力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是百年之后就说不准。

而眼前的内阁辅弼以及六部九卿大多都是宗族利益的忠诚守护者,一句话,皇帝必须对国家负责,所以罚没的皇庄必须交给户部,但是地方缙绅只要对各自家族负责,所以罚没的土地只需充为族中的公田即可。

甚至连马鸣騄也认同这一观点。

崇祯毫不怀疑,如果把这一分歧拿到大朝会上表决,他必败无疑。

因为不会有一个文官会支持他,内务府的武臣慑于他的崇高威望,或许会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他,但是肯定也会有人反对。

所以,崇祯不可能在大朝会上获得超过半数的支持。

看来这个问题必须得引起重视,宗族势力必须瓦解!

当然,现在急需解决的还是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

当下崇祯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话朕认同,但是犯事缙绅只有家规裁之,却不必受国法的惩戒,怕是不妥吧?”

到了这个时候,崇祯也只能亲自下场了。

因为唯一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的朱慈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还有破除宗族势力对他来说过于超前。

“圣上此话,恕臣不敢苟同。”王锡衮道,“将犯事缙绅之田产充为族田族产的依据便是国法,如何说彼辈未受国法惩戒?所谓家规只有训导之权,唯有国法方可以治罪。”

到底是文官,见惯了喷人和被人喷的场面,很容易就窥破崇祯设下的语言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