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寞剑客
多尔衮黑着脸问道:“亨九,你想说什么?”
洪承畴一咬牙说道:“主子,奴才以为我大清兵的战法必须革新,如若不然的话,只怕是永远都攻不下盖州卫,无论死多少人都不行。”
多尔衮半天没吱声,好半晌后才问:“怎么革新?”
“浅攻进筑!”洪承畴一正脸色的道,“一步步往前推进!”
“浅攻进筑?”多尔衮若有所思的道,“范仲淹对付西夏的战术么?”
“是的。”洪承畴对着多尔衮逐条分析道,“主子,通过在徐州、大沽口及辽东这几次交战,我们可以发现明军的火器比例已经有了极大提升,几乎变成一支纯粹的火器部队,其作战的战术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这样的。”多尔衮喟然说道,“简直就跟换了一支军队似的。”
旁边的塔瞻、拜音图及何洛会等满洲将领也是深有体会,自从大清兵进了关之后,明军就突然变得陌生,跟以前那支熟悉的明军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他们大清兵打以前的那支明军,简直就跟砍瓜切菜似的。
可是现在的这支明军,却可以在近战中跟八旗兵五五开,说出去谁敢信?
洪承畴又道:“以前,明军的火器不如我大清的火器精良,明军的甲胄不如我大清的甲胄坚固,明军的勇气也不如我大清兵远甚,因而每逢两军交战,我大清兵都能轻而易举的掌握战场的主动权,然而今时已经不同往日。”
多尔衮默然,心下承认洪承畴说的没错。
洪承畴继续说道:“现在的事实是,我大清的红衣大炮不如明军的红衣大炮精良,我大清的自生火铳不如明军的自生火铳犀利,明军还有能上天的孔明灯,更令人不安的是,明军的勇气竟也已经完全不在我大清兵之下!”
汤若望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清军的火器不如明军,这是不争的事实,没什么好辩解的。
何洛会、拜音图等满族武将也想要反驳,可是嘴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有说,单就勇气而论,现在的明军确实已经不在八旗满洲之下。
“主子,奴才知道这么说您心里不高兴。”
“八旗满洲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大人们肯定也会非常的生气。”
“但是主子和各位大人再怎么生气,奴才也得说。”洪承畴说道,“时代变了,我大清兵和明军之间已经强弱易势了,所以战术也得跟着改变。”
多尔衮脸色彻底垮下来:“所以,亨九你的意思是要放弃辽东吗?退守北京?”
“主子容禀,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洪承畴摆手说,“即使我大清兵的战斗力已经弱于明军,战略上也是仍然可以居于攻势的,比如宋军之于李元昊的西夏军,单论战斗力,宋军拍马也及不上西夏军,但是宋军对西夏却始终处于战略攻势。”
“原来如此。”多尔衮这下听懂了,“这便是浅攻进筑。”
范文程问道:“具体到辽东这一战,该如何浅攻?又该如何进筑?”
洪承畴答道:“所谓浅攻,就是少打甚至不打没数的仗,减少野战,不再盲目强行攻城,甚至于也不能强行进攻明军的铳台,最好就是挖掘壕沟长期围攻明军城池或外围防御铳台,实在非要进攻也只能通过挖地道再用火药炸。”
宁完我问道:“进筑二字又该作何解?”
“这个就更简单。”洪承畴肃然说道,“我们也学明军大量修筑铳台!”
“也学明军大量修建铳台?”多尔衮的眼睛募然亮起来,这家伙的确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抓到了洪承畴这句话的关键。
既然攻守易势,那就反过来让明军进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范文程和宁完我也失声说道。
侯方域也说道:“此乃是朱熹《中庸集注》中的一句名言。”
在场的聪明人都已经听懂了洪承畴的意思,但是曹尔玉还有何洛会、拜音图等满族将领却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洪承畴在说什么。
多尔衮却根本没有向何洛会他们解释的意思。
多尔衮当即问洪承畴道:“亨九,现在就开始?”
“回禀主子,最好还是等到天黑。”洪承畴恭声应道。
“噢,对对。”多尔衮恍然点头道,“明军的红衣大炮不仅射程极远,而且打得准,如果大白天修建铳台,会死人的。”
“那就等晚上再修铳台。”
“嗻!”
……
此时在盖州北门城楼上。
徐应伟放下望远镜说道:“看来建奴是不打算进攻了。”
“意料之中。”卢象同道,“再打下去也只是徒劳而已。”
“同人兄所言极是。”江天一也道,“除非咱们都死绝,否则建奴无论死多少人都别想拿下盖州卫,永远都别想。”
“我等还是不可大意,需提防夜奴夜袭。”
徐应伟却还是很谨慎,没有因为浑河大捷而沾沾自喜、麻痹大意。
“有贞兄放心吧,我们也不是瞎子聋子。”江天一笑道,“今晚就交与小弟值守,你和同人兄就回行辕歇着吧。”
“也好,那就有劳文石兄了。”
徐应伟也没矫情,向着江天一长身一揖,便跟着卢象同下了城楼。
返回行辕的路上,徐应伟对卢象同说道:“同人兄,我有一个想法,定王不是要处置参与兵变的朝鲜叛军么?不如让他将朝鲜叛军调来盖州卫。”
“将朝鲜军调来盖州卫做甚?”卢象同皱眉道,“足足好几万人呢。”
“几万人怕什么,咱们又不是没有粮食。”徐应伟道,“辎重科调拨下来的军粮,加上咱们种的小麦,吃一年都还有富裕,多几万朝鲜叛军没问题。”
第五百六十四章 朝鲜仆从军
“不是,关键是要这些高丽棒子做什么?”卢象同不解。
徐应伟答非所问道:“同人兄,至圣先师曾有云:人无远虑,必有所忧啊,我等身为兵科统兵士子,必须得未雨绸缪及早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卢象同仍旧是一头雾水,“有贞兄你能不能别老是打哑谜?”
徐应伟无奈的说道:“就当下局势而言,大明与建奴之间从战略上已然攻守易势,从之前的建奴进攻大明防御,转为大明进攻而建奴防御。”
“此话没错。”卢象同对此表示认同,“发兵大沽口,进占盖州乃至于沈阳,这些可不就是战略上的进攻?建奴已然疲于奔命矣。”
“战略上诚然如此,战术上则不然。”
稍稍的一顿,徐应伟又加重语气说:“从战术层面,其实仍旧是建奴进攻,而我大明则仍旧以防御为主,比如此时不就是建奴进攻而我军防御?”
“唔……”听到这,卢象同就有些明白徐应伟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总有一天我们从战术上也会转为进攻?”
“是的。”徐应伟道,“待我大明武备充盈,圣上早晚会发动大军北伐京畿,届时大明不仅战略层面居于主动进攻,战术层面也要居于主动进攻的态势。”
顿了顿,徐应伟又道:“然而,战术层面的主动进攻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这点我们可以从建奴的身上得到印证。”
从徐州到山阳,从大沽口到盖州卫,建奴一次又一次从战术层面发起进攻,付出的代价都是惊人的,而作为防御方的明军的伤亡就要比建奴小得多。
那么反过来,当明军转入战术进攻,也必然付出惨重伤亡。
刚才的这一次小规模反击,不就牺牲了将近一个总的新军?
“所以,你想要拿高丽棒子当炮灰?”卢象同若有所思道。
炮灰一词最先出自崇祯之口,本是用来形容刚上战场的新丁。
当着卢象同,徐应伟没有丝毫避讳:“圣上说过,人口乃是最宝贵的资源,青壮年更是人口资源的精华,所以我大明的将士如能少牺牲还是尽量少牺牲。”
这种送死的苦活就还是交给朝鲜仆从军。
……
夏完淳的想法与徐应伟竟如出一辙。
只不过,夏完淳没有徐应伟想得远,他只是想到要把朝鲜叛军调去盖州卫,再拿这些朝鲜叛军消耗建奴,减轻盖州的防御压力。
“定王,眼下我大明天兵正与建奴在盖州卫大战。”
夏完淳说道:“不如就将这三万朝鲜叛军调去盖州,让他们参与对建奴作战?这样也能够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是吗?”
朱慈炯已经听懂了夏完淳的言外之意。
就是把这三万朝鲜叛军拉去盖州当炮灰。
但朱慈炯的野心不止于此,只是惩治叛军远远不够。
“三万朝鲜叛军容易处置,可剩下的三万朝鲜军呢?”朱慈炯道,“还有具仁垕的三千具家私兵呢?难道听之任之吗?叛乱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可是也参与了。”
夏完淳轻呃了一声,劝道:“定王,打击面不宜扩太大,不然把他们逼急了,没准会发动二次叛乱。”
“正好。”朱慈炯道,“一并解决掉。”
朱慈炯是真的有这等自信,完全没把朝鲜五卫放在眼里。
事实上,朝鲜京营的五卫,就是效仿大明卫所制创立的,都是兵农合一性质,平时在家务农做农民,轮值时到汉城当戍卫部队,遇到有战争的时候就自带干粮武器出征,所以训练水平非常差,武器装备也是差到没眼看。
壬辰倭乱时,半个鬼子军团就轻松打垮了朝鲜京营五卫。
这次的叛乱,虽然叛军的数量一度多达六万,但是对景福宫和明军军营的围攻却都以失败告终,还被明军打死上千人,可见战斗力之差。
所以朱慈炯真是一点都不担心朝鲜军发动二次叛乱。
“定王,能不动手还是尽量不动手。”夏完淳劝道,“要不然换个说法?”
到底是幼受庭训的读书人,动起脑子来比一般人快,朱慈炯也是及不上。
顿了顿,夏完淳又接着说:“不如直接革新朝鲜军制,然后以练兵为借口将朝鲜军全部拉到盖州卫?”
“革新朝鲜军制?”朱慈炯欣然道,“这个主意不错。”
夏完淳沉吟片刻之后说道:“不如再设一个训练都监?”
“成,那就设立训练都监。”朱慈炯道,“取销京营五卫。”
不得不说,朱慈炯这个宗主国皇子属实有些霸道,一点都没有大国仁慈,朝鲜国的京营五卫一句话就裁撤掉,还要设什么训练都监,整个就一太上皇。
当天晚上,朱慈炯就找到李倧李氵窅父子,说了军制改革之事。
李倧其实早有改革军制的想法,只可惜身体不好,没精力做。
但是将军制改革的权柄交到朱慈炯手中,李倧就不怎么愿意,即便朱慈炯是宗主国的皇子,他也不肯,但是不肯是一回事,敢不敢拒绝却又是另一回事。
就一句话,如果没有明军保护,他们父子俩命都未必保得住。
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保住性命以及王位更重要,兵权就算了。
……
回头再说盖州卫。
徐应伟一语成谶。
昨天晚上,徐应伟跟卢象同说,打算征召朝鲜仆从军来盖州卫,在未来可能的战术进攻中充当炮灰兵,只是出于未雨绸缪。
却没想到,战术进攻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仅仅只过了一夜,明军就被迫转入到了战术进攻。
次日黎明,徐应伟早早起来正在吃早餐,徐乌牛忽然快步进来。
“给谏大人,江七过来了。”徐乌牛禀道,“说是城外敌情有变,江给谏请您和卢给谏二位大人赶紧过去。”
“江七?”徐应伟神情猛一凝。
江七是江天一的亲兵队长,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徐应伟三两下就吃完早饭,走出行辕大门时正好遇到了卢象同。
当下两个人便会合一处从北门出了盖州城,匆匆来到铳台阵地。
“有贞兄,同人兄。”江天一早已经等着了,见到二人之后当即长身作揖,随即又将二人带到最前沿的瞭望台。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光线极好。
一看之下,徐应伟和卢象同当即变了脸色。
“入娘贼!”卢象同直接爆粗口,“这是怎么回事?”
徐应伟也吃惊不小:“建奴竟然学我们也开始修筑起铳台来了吗?”
没错,就在明军铳台外的空地上,距离八百到一千步的空白地带,建奴居然修了一圈几十座铳台,而且一夜之间就修好大半。
护坡、壕沟甚至护墙都修得差不多。
这会,建奴的包衣正拿着夯具在夯打护坡。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夯具击打地面的巨响。
大冬天里,建奴包衣的背上胸前都沁出一层油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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