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寞剑客
顾杲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不只是顾杲,像方以智、吴应箕等公子哥也是瞬间懵掉。
几个世家公子尚且如此,那些寒门士子就更不用说,一个个都傻在原地。
“全都回去!”几十夷丁守住官道两侧,为首的夷将厉声大喝道,“再敢四下乱窜者,鞭笞二十下!回去!”
在夷丁的喝斥下,寒门士子率先回到官道上。
顾杲、吴应箕等公子哥却仍旧杵在官道旁边。
“耳朵聋了?”夷丁以马鞭一指顾杲等公子,厉声大喝道,“回官道去,继续行军,别说是下雨,就是天上下刀子,也给老子接着行军!”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顾杲大怒道,“本公子要向圣上控告尔等匹夫!”
“你要向圣上控告我等?”为首的夷将缓缓抽出腰间钢刀,冷森森的说,“可以啊,我这便拎着你的人头去见圣驾!”
顾杲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从夷将冰冷的眼神中,顾杲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显然,如果这个时候他再敢说个不字,立刻就得人头落地。
吴应箕等几个公子也是发现了这一点,赶紧拥上前来架起顾杲就往回走,一边又连声对那夷将说:爵爷息怒,我们这便回道上去。
顾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也委实害怕,就由着吴应箕他们抬着走。
但同时也在内心打定主意,等到今晚驻营时,一定要向圣上控告这蛮夷,这些蛮夷就是不识我华夏礼数,竟敢如此虐待我辈士子!可恶!
那夷将却窥破顾杲的心思,哼声说道:“还想跟圣上控告我?尽管告去,千万别忘了向圣上报我的名号,我叫猛可兔!”
……
这场大雨不光淋到了顾杲他们这些世家公子。
便是崇祯也被淋了个正着,也一样没有躲雨。
这便是军队,正如猛可兔对顾杲他们所说的,正在行军之时别说是下雨,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照常行进!
不过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也同样不可小觑。
“傅山你来。”崇祯招手示意傅山来到他跟前。
正扛着布鞋赤脚行军的傅山赶紧一溜小跑上前。
“圣上。”傅山拱手一揖,又问道,“有何训示?”
崇祯笑问道:“朕让你从勤王士子中间遴选医者,你办得怎么样了?”
“回圣上话。”傅山答道,“臣已经从诸多勤王士子中间挑选出三百多人,这些士子或者家学渊源,或者涉猎过药草,都有一定医理药草基础。”
“好。”崇祯欣然点头,“从现在起这三百多人便归你统管。”
“啊?”傅山闻言一下就愣在原地,这就当官了,太医院判?
“对,从现在起你就是太医院院判。”崇祯点头说,“这三百多士子便是太医院的太医兼士子营的军医官。”
“士子营?军医官?”
傅山此时此刻感觉有一点懵。
士子营是什么营?军医官是什么官?
崇祯却又吩咐道:“现在朕就交给你们一项任务,立即到附近集镇采购预防或医治风寒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臣领旨。”傅山这下终于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傅山便带着三百多士子匆匆离开大队。
目送着傅山等士子离开,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官道。
只见六千多个勤王士子排开好几里长的行军队列,正在八百夷丁的监督和喝斥下,冒着磅礴大雨深一脚浅一脚行军。
这个时候就看出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的区别来了。
那些寒门子弟虽也辛苦,但是大体上还能够应付,一个个都跟傅山一样把布鞋脱下来挂在脖子上,光着脚往前走路,因此走得并不是很费劲。
但是那些世家子弟大多都穿着皮靴,也不愿光脚,然后进水之后就变得十分沉重,一脚踩进淤泥里半天都拔不出来,因此一个个走得很费劲,而且不一小心就会摔进泥坑里,再爬起来时就是一身泥水,简直狼狈到极点。
顾杲、吴应箕他们几个就是这样子,肺都快气炸。
这跟他们预想之中的北上行军之旅,差得也太远。
他们预想中的北上之旅,应该是几千个士子一路吟诗作赋,一路游山玩水,喝着小酒就到了徐州,最好还有名妓给他们唱个曲。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残酷的一击。
哪有什么吟诗作赋,哪有什么游山玩水?
传说中的国难戏班也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有的只是冒雨行军,有的只是泥淖深陷。
顾杲忽然有些后悔,或许真应该听侯方域他们的?
方以智却在不停的鼓励着顾杲他们几个:“坚持住,那些寒门士子能做到,我们也一样能做到,我就不相信了,我们还会输给他们?”
一边咬牙切齿说着,方以智一边也索性将皮靴脱下。
然后学着寒门士子的样,拿草绳将皮靴系在脖子上。
正走着,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身后响起一声:“密之兄。”
方以智急回头看时,却看到郑森从他身后追了上来,只见郑森也跟他一样,将皮靴脱下来挂脖子上,光脚走路,因而颇为轻松。
“大木兄。”方以智向郑森回了一揖。
对于郑森,陈贞慧他们这些复社公子其实并不待见。
这就涉及到鄙视链,陈贞慧、顾杲他们的父辈或祖辈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官,他们也是真正的官宦子弟,郑芝龙是什么鬼?也配跟他们的父祖辈相提并论?郑芝龙不配跟他们的父祖辈并论,郑森也就入不得他们眼。
这些世家子中,唯一例外就是方以智。
方以智这人没什么门弟观念,反而对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以及物事感兴趣,比如最近这段时间,他就迷上了红夷盖伦船。
只要一有时间就找郑森问这个问那个。
当下两个人又探讨起盖伦船上的船帆。
“大木兄,你说红夷盖伦船上的风帆没有竹竿骨架?”方以智有一些费解,“没竹竿骨架将风帆撑起,又如何鼓风而行?”
“真没有。”郑森道,“红夷盖伦船一般有四根桅杆,前面两根主桅挂横帆,就是长方形的风帆,后面两根副桅挂三角帆,竟也能鼓风而行,其速度不比大明帆船稍慢,转向之灵活甚至尤有胜出,着实是令人费解。”
方以智道:“有时间得见一见。”
不把这个原理闹明白,方以智就难受。
说白了吧,这位公子哥仍保留着幼年时的童心。
遇到闹不明白的事情或者物品就要问个为什么?如果不巧没有人能够解答,他就会自己想方设法求解,直到把问题搞明白。
不过,方以智的求知目标只是笼络的知道脉络。
比如帆船,他只要知道盖伦帆船的帆船真没有竹竿骨架就可以了,然后就会把盖伦帆船的横帆以及三角帆大致的描述一下,这题就算解了。
至于风帆所涉及到的流体力学,还有风力以及海水作用于龙骨的反作用力,两力叠加可以产生一个让帆船逆风而行的合力,方以智就没有兴趣继续深入研究,说白了,方以智的求知只求知其然,而不求知其所以然。
正说话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早就疲惫不堪的顾杲便噗嗵跌坐在地,喘息道:“饿了,走不动了。”
吴应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仰头看着天空说道:“夜了,该吃饭了。”
还有周围的世家子弟以及寒门士子也是满心盼望着圣上能够下诏,让他们驻营并且生火造饭,因为现在又累又饿又冷,实在是走不动道了。
不幸的是,盼来的并不是驻营生火造饭的诏令。
马蹄声中,一队夷丁从官道逆向奔过,溅起大量污泥。
夷丁过处,一道冷酷的诏令传遍官道:“圣上有旨,由于徐州告急,是故勤王士子需连夜行军至子时!不到子时则不准驻营造饭!”
“啊?”吴应箕等世家子弟傻在那里。
寒门子弟则默默的往前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明脊梁
“噗。”
朱慈炯脚下一滑摔倒在泥水中。
倒地之后,朱慈炯下意识想要爬起身,却竟然没能爬起来。
是长时间的行军导致体能的严重透支,要知道这可是雨夜行军,除了体能消耗之外还有雨水浇淋导致的体温流失,可谓双重暴击。
朱慈炯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扛不住了。
走在旁边的王承恩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拉,却被崇祯制止。
崇祯往回走一步俯视着朱慈炯,严肃的说:“炯儿,你是皇子,朕破例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现在后悔,就立刻送你回南京。”
“父皇,瞧不起谁呢。”朱慈炯的小脸瞬间垮下来。
咬紧牙,朱慈炯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发出嗷嗷的低吼。
然后一点点的爬起来,等到站稳了又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前几步脚下还有些不稳,似乎随时都可能摔倒,但很快,朱慈就稳住了身体,脚步变坚定。
“定王殿下真龙种也。”王承恩抹了把鼻子,脸上流淌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王大伴,你至于么……”崇祯笑话了王承恩一句,但是扭过头,也感到鼻子一酸,刚才真被朱慈炯这孩子感动到。
毋庸置疑,京师沦陷、祖宗社稷倾覆的残酷事实,给了朱慈烺和朱慈炯小哥俩巨大的精神刺激,因而激发出出两人灵魂深处的坚韧以及血性,他们比大多数勤王士子更清楚国破家亡意味着什么?所以愿意舍出命去守护这个国家,也愿意为这个目标承受一切的痛苦,区区苦难行军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感动是一回事,考验则又是另一回事。
从南京到徐州直线距离不过六百里,实际道路里程肯定不只六百里,但是撑死了也不超过八百里,所以无论这段行军有多艰难,有多慢,也不过二十天的行程!
而这,距离崇祯的目标有很大距离,崇祯想要的是至少两个月的苦难行军。
两个月后,等这批勤王士子尝遍了各种苦头,好不容易走到了徐州,他们就会发现打仗似乎比行军还要更轻松些。
总之,即便没有困难,崇祯也要创造出困难。
没有两万五千里长征,就没有千锤百炼的八路军、中国人民解放军。
同样道理,没有持续两个月以上的苦难行军,也锤炼不出一批铁打的士子,也就撑不起大明朝的脊梁!
其实崇祯认为两个月的时间也短了。
如果条件允许,崇祯甚至想把这段苦难行军的时间拉长到半年以上。
可惜,建奴大军十月份就要南下了,而且由于他这个穿越者的出现,更确切点说是由于讨虏诏的出现,建奴极可能把大明列为主攻目标。
这样的话,徐州防线就会承受空前的军事压力。
所以,崇祯得在十月之前带着勤王士子驰援徐州。
所以,崇祯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用来打磨勤王士子。
想到这里,崇祯当即招手示意兀把炭上前,吩咐道:“兀把炭,传朕旨意,全军转道向西,去庐州府。”
“啊?庐州府?”
王承恩闻言顿时神情一凛。
去庐州府的道路可是很不好走,那是山区!
还有,去庐州府做什么呢?直接北上不行?
兀把炭却没半句多余废话,答应一声即打马飞奔而去。
随即崇祯的旨意迅速传下:圣上有旨,全体去庐州府!
……
“啥?去庐州府?”
方以智、吴应箕等世家子弟直接都傻掉了。
顾杲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圣上搞什么呢?存心折腾我们是吧?
“不走了,本公子不走了!”顾杲的公子哥脾气再度发作,走到官道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没好气道,“雨天行军也就罢了,不让吃饭连夜行军我们也忍了,可现在突然又要转头向西去庐州府,这不是存心消谴人么?”
吴应箕等深有同感,但不敢说出来。
也只有顾杲这个愣头青什么都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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