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他们大多都很惶恐,惊惧,生怕过去做的事情遭受到报复。
当然,他们也有不少事情需要吕禄帮忙的,例如一些当地官员在吕后驾崩后就改变了对他们的态度,抓捕了他们的子弟,查封了他们的产业等等,对这些事情,吕禄都选择沉默不语,还是先将姑母的后事操办妥当,然后再去一一管理。
吕禄急忙站出来,“陛下。”
“备车,前往太子府。”
“唯!!”
这是自太后逝世后,刘长第一次主动外出,吕禄强忍着心里的悲伤,令人准备好了马车,带着皇帝离开了皇宫。
朝着太子府走去,吕禄忽然开口询问道:“陛下是准备让位与安?”
吕禄知道,刘长一直以来都很想要外出开海,只是因为长安里依旧有让他挂念的人,方才迟迟不曾前往,而此刻,困着皇帝的枷锁荡然无存,其实,很多大臣们都非常的害怕,因为过去皇帝很多荒唐的举动,都是被太后给压住了的,可此刻,谁又能管的住皇帝呢?皇帝现在是没有任何限制的,群臣都担心他会乱来。
面对吕禄的询问,刘长平静的说道:“还没到那个时候。”
“我只是有些事要交代给他。”
吕禄没有再多问什么。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太子府的时候,这平日里热闹的太子府也显得格外沉寂,那些门客们都消失了,前来开门的还是卫文君。
卫文君发现是皇帝前来,急忙行礼拜见。
吕禄看了看周围,问道:“此处的人呢?”
卫文君无奈的说道:“太子让他们都回去了……说是想独处一段时日。”
吕禄没有再多说什么。
刘长走进了此处,两个人迅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正是刘迁和刘彻,两人显然都是哭过的,因为年龄太小,他们没能参与到太后的葬礼中,但是他们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大父……”
刘迁扑进了刘长的怀里,顿时哭了起来。
刘长抱着刘迁,轻声哄着他,“无碍,无碍,莫要哭泣,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呢?”
对比刘迁,刘彻就要沉稳很多,尽管眼眶泛红,却没有哭闹。
刘长放下了刘迁,从身上摸索出了些零嘴,递给了两个人,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就走进了内屋里。
“滚!!都给我滚出去!!!”
刚听到脚步声,刘安便暴躁的怒吼了起来。
太后的逝世,对刘安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刘安是被大母抚养长大的,而大母又格外的宠爱他,虽然在他年长之后,因为他身份的特殊,大母藏起了宠爱,对他也严厉了起来,但是两人的感情,依旧是比别人都要深厚很多。大母忽然逝世,刘安很是愧疚,因为在最后的那段时日里,他并没有能去陪伴大母,他整日都在忙碌着。
他的那些事情还没有忙完,而能看到他展示成果的人却已经没有了。
刘安直接变得自暴自弃,干脆放下了所有的事情,将自己关在了内屋里,闭门不出。
门客们想要劝谏的,也都被他给赶了出去。
听到刘安暴躁的咆哮声,刘长一顿,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走进了内屋。
刘安举起手来,还想要谩骂,可是当他看清楚面前的人,却再也骂不出来了,匆忙的跪坐在了刘长的面前,低着头,保持行礼的模样。
刘长并没有追究他方才的无礼,只是坐在了他的身边。
“将头给我抬起来。”
刘安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
刘长迟疑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安啊,莫要悲伤……你大母此刻还在看着你呢……她是不希望你如此伤心的……虽然你大母没有明说,可我想,她心里肯定死非常思念你的大父,思念她的阿父,阿母,还有兄长,好友……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也是如此啊。”
“每天早上起来,我都会很伤心,因为我很思念那些已经逝世的人。”
“到了我这个年纪啊,死亡就不可怕了,我思念我的阿父阿母,我的兄长,我的贤臣们……我真的很想再跟他们见面,想跟阿父试一试臂力,跟萧相比一比兵法,跟留侯比试剑法,跟曲逆侯比骑术,跟夏侯将军比算术,还有周昌,我很想跟他辩论一番……他也是个口吃……”
“在这里阿,她只有我们这俩个亲人,可是在那个世界里,她有很多很多亲人,有很多想要见到的人,你不知道,你大父大母相处的可和谐了,从我记事开始,两人恩爱有加,相敬如宾,相亲相爱,格外感人……”
“想来,高皇帝现在大概是开心坏了,又可以开始恩爱的生活了……”
“所以,勿要如此悲伤,那些逝世的亲人们,他们都会默默的注视着你,都会帮助你……庇佑你。”
刘安擦起了眼泪,“这是谁人给阿父说的?”
“如此有道理的话,当然是乃公自己想的。”
刘安笑了一下,又揉了揉双眼。
刘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管是谁第一个说的,反正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那这句话就是我的……你难道觉得没有道理吗?阿母在世的时候,常常对我说,死亡不过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阿父不怕,我阿母也不怕,我怎么会害怕呢?我只是舍不得他们……但是,我迟早也会被埋到他们的身边,安啊,等我逝世之后,你就假装把我埋在安陵,然后再悄悄的埋在长陵好了,我想陪着父母……”
刘安再次被刘长给逗笑了,“这不合乎礼法。”
“管他妈的礼法呢,礼法是给我们办事的,还能限制住我们吗?”
父子俩安静的坐着,刘安沉默了许久,忽然喃喃的询问道:“阿父……真的有死后的世界吗?”
“等我死了就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看我有没有托梦吧,若是托梦了就有,如果没托梦就没有。”
“那大母托梦了吗?”
“托了,给我骂的狗血淋头……阿父和阿母合伙来一起骂来着……我忍不住就醒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就是昨晚吧,阿母骂的最狠,不过我实在记不清她骂了什么,就记得我很生气,起来后我就将吕禄给打了一顿。”
刘安再次被逗笑,鼻涕泡都险些冒了出来。
刘长认真的说道:“儿子啊……我们这一生还会经历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但是,我们不能总是沉浸在这种悲伤之中,那些逝世的人,我们一定不会忘记……可我们的目光也必须要盯着前方才是……没有什么能压垮我们刘家人,没有什么能压垮我们华夏……我们血液就带着这些东西……再多的痛苦,也无法让我们停下来……阿母走了,我往后就只剩下了归途……但是吧,我是不服气的,我特么还要干出一番大事来。”
“我要坐着大船,从南边一路朝着西边出发……我要征服每一个我所到达的地方,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大汉的威名……我要给西边的人来个狠的,让他们做梦都不敢朝着东边张望……等到你继承大位,或许就能看到无数使者,口里赞颂着大汉的威名,千里迢迢的来拜见,到时候啊,你就可以傲然的说,这都是我阿父的功劳!你可不能吞了我的功劳啊!”
刘安坐在阿父的身边,听着阿父的讲述,眼里似乎有着无数的期待与憧憬。
“阿父,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当然会有,有什么事是乃公办不成的呢?”
“不过,你得保证,不能吞了我的功劳,对了,文字的谥号要给我。”
刘安双眼通红,人却一直在笑,“阿父现在就开始担忧谥号的事情了……”
“你个竖子是什么样的,我心里最清楚,你对文字也是垂涎已久吧,不过,说好了,文是我的,武你可以自己拿着用……”
“不要害怕谈论什么死亡,这都是必然的,你大父不怕,你大母不怕,你阿父也不怕,你怕什么呢?对吧?”
刘安点着头,慎重的说道:“好,文字给阿父。”
刘长继续说道:“说起来,其实我很想现在就出发,不过,这样对你不太公平,我会帮着你将国内的事情稳定好,另外,我不会将位置直接给让你的,这样会导致很多的问题,不过,我若是要出海,国内的大事反正都会落在你的身上,你与皇帝没有区别了……嗯,你的能力,我还是很信任的,比起皇帝,我更想当一个将军……往后啊,你就在长安监国,我就出去打仗去……”
刘安沉默了许久,问道;“阿父准备什么时候走?”
“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想送我走??”
刘长瞥了他一眼,随即说道:“等国内太平了再说吧,我这次来找你,就是为了给你铺路,你不要再待在府邸里了,出去吧,各地的诸侯王和国相郡守之类的要来了,除非是那些脱不开身的,按理来说,其实都该前来,但是吧,我不想耽误太多的国事,你大母若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反对,国事最重……那些人就由你来迎接吧,往后就是你来与他们对接了,各地的郡守与你关系倒是不错,现在在再处理好你这些长辈们的关系,往后我走的时候也就不担心了。”
刘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走之后,定然会有不长眼的跳出来,给你说什么那些老臣不听话之类的,别听那些人放屁,老臣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你有足够的威望,足够的实力,而且我也会吩咐他们,若是真的出了事,你就派人来告知我,我会来帮你的。”
刘安再次开口说道:“我只是担心,我做不好这些……阿父,我永远都比不上你的,你的成就太高,我达不到那个水准……我读的书越是多,就越是能发现你的强大,你的眼光比任何人都要长远,我所能窥探的,不过是万分之一,这就足以让我惊愕,我就怕丢了您的颜面,没有治理好大汉,弄出很多的事情来……”
刘长摇着头,“这其实都怪我。”
“你从出生开始,就非常的优秀,你有着很杰出的天赋,没有人能比,都说那个董仲舒有天赋,可是在我看来,他也不如你……因此,我一直都很害怕,你会养成自负,自大的性格,所以一直压着你,让你不断的经历挫败,想让你变得谦逊,你现在已经非常强大了,或许你自己都不能发现……这几年里,你所做的事情,我想挑出点问题来,都变得很难,我找不出理由,就只能编造一些理由来揍你,骂你……”
“不要这么自卑,你可是刘长的儿子,还是他最有天赋,最聪慧的儿子……任何东西,你一学就会,最令我惊讶的是,先前你观看我教刘勃剑法,没过多久,我就看到雷被用出了相同的剑法,我询问他,他说是你告知他的……这套剑法,我当初都用了足足一年的时日才记清楚招式变化……你这就离谱,看一眼就记住了……甚至你还不是亲自练的……”
“你给我说实话,你私下里是不是练过剑法??”
刘安笑了起来,“阿父,我就是学问上有点成就,哪里知道什么剑法?”
刘长忽然一掌劈向了刘安,刘安一瞬间竖起了手掌,结结实实的挡住了这一击,刘安急忙收手,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疼的龇牙咧嘴。
刘长骂道:“果然如此!!!你这竖子!!给乃公藏私是吧?!”
刘安苦笑了起来,“只是偷偷练过,并不高超,怎么敢在阿父面前拿出来丢人现眼……”
“滚蛋!!!”
“给我滚出去迎接你那些长辈们去!!”
第894章 诸王归来
“殿下!!”
越来越多的人赶到了长安,当各地的郡守们来到此处,发现总领大事,前来迎接的是太子之后,他们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惊愕,心里大概也有了自己的预测,急忙行礼拜见。
刘安看起来比先前要平静了许多,收起了自己的暴躁和悲伤,与这些人一一相见。
第二位前来的诸侯王乃是齐王刘襄以及国相董赤。
刘安急忙领着众人拜见,口称兄长。
刘襄的年纪其实比刘长都要大,作为刘肥的长子,在整个三代宗室子弟里,他都是最年长的。
他与刘安行礼拜见,尽管与太后并不亲近,可表面上的东西还是做到位了,流着眼泪,高呼大母。
刘安劝慰了几句,随即带着他前往祭拜太后。
刘襄一直都很惧怕刘长,可此刻面对刘安,他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不再是精神紧绷的状态。
“没想到齐王能来的如此之快……”
“得知噩耗,不敢耽误,全速赶往……”
刘安长叹了一声,“齐王致孝。”
刘襄祭拜了太后的灵位,再次哭的泣不成声,刘安心里是有些抵触的,他觉得这种哭声实在是太虚伪,可是,他没有忘记阿父的教诲……国事最重。
齐国虽然不如当初,早已四分五裂,但是在整个东部地区里,地位依旧是举足轻重的。
而且齐国人普遍都不太喜欢皇帝,刘长在各地的名声都很好,唯独在齐国差了一些,奇怪的是,在同属旧齐国的胶东国,城阳国,琅琊郡,济北郡等地区,皇帝的名声又很好。
而对于刘安来说,在东部这些诸侯里,刘章,刘建与刘安的关系都很好,唯独刘襄与他的关系要远一些,故而他属于要被重点拉拢的对象。
在祭拜了太后之后,刘安就带着刘襄前往拜见皇帝。
刘长坐在厚德殿内,刘襄的神色顿时就变了,行为都变得拘束了起来,甚至在行礼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刘长观察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只是冷冷的说道:“我是你的仲父,你看到我,怎么如同见到恶鬼一般畏惧呢?是我模样凶狠,还是你太胆怯?!”
刘襄顿时跪坐在了刘长的面前,脸色苍白,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刘安站出身来,朝着阿父行了礼,说道:“陛下……齐王远道而来,又因太后的事情而悲伤不已,故而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陛下能宽恕。”
刘长瞥了刘安一眼,没有再追究。
刘襄颇为感谢的看了刘安一眼,刘安随即扶起了他,让他坐在了刘长的身边,刘长询问起了齐国的情况。
刘襄颤颤巍巍的回答着,刘安时不时帮他打圆场。
有了太子的力挺,刘襄倒也不再那么的紧张了,顺利的完成了这次的问答,随即与刘安一同走出了厚德殿。
两人走出厚德殿之后,刘襄想要说些什么,却很是迟疑。
看到他的模样,刘安低声说道:“无碍,我能理解你……阿父有些时候确实很吓人,就这身板,别说你了,上林苑的熊看到了都得害怕……”
刘襄险些笑出声来,意识到自己在皇宫里,又急忙板着脸,低声说道:“殿下,可莫要害我,葬礼发笑,对太后不敬,是要被诛族的……”
“孝顺是看生前的行为,不是看这些为庸人所指定的礼仪。”
刘安说着,又拍了拍刘襄的肩膀,很是亲近的说道:“况且,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若是要诛族,这长安里姓刘的一个都逃不过啊。”
经过刘安的打趣,刘襄终于是平复了原先的神色,刘安便带着他返回了自家的太子府。
刘襄与他坐在书房内,两人又聊了许久。
刘安发现,刘襄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大概是受到了齐国文化的影响,只是为人又比较胆怯,胆子不大,有点类似他们当地的儒生们,就很喜欢摆谱谈学问,遇到事却不敢直接上。刘安就从他的爱好入手,两人聊了许久,刘襄对刘安大为改观,甚至直接将他当作了自己的知己。
他很开心的说道:“过去都不曾发现,寡人与殿下居然是这般的投缘,殿下所说的,就是我所想的呀!”
刘安摇着头说道:“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血浓于水,言同志和,乃是很正常的事情。”
刘襄长叹了一声,随即也就说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一些想法。
“我对仲父并没有怨言,当初仲父诛了我的舅父,后来我逐渐发现,只是因为我的舅父罪有应得……可是我是有罪之人的近亲,天下人会如何想我呢?若是仲父想起这件事,觉得我仍有怨言……”
刘安终于明白了刘襄心里的恐惧是来自哪里。
他不是因为他舅父的事情对阿父有怨言,他是怕自己会因为那件事而受到惩罚……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但是刘安却可以理解,毕竟过去晁错要削藩的时候,总是拿这件事出来,说齐王母族不贤,本就该罢免了他……在这个时代,母族其实也很能影响一个人的名誉,刘襄一直都因为这件事而惶恐不安,觉得这是一把挂在自己头上的利刃,或许哪一天就会落在自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