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罪有应得。”
刘恒只说了这四个字,刘长深以为然。
“派谁都盯不住这个竖子,倒不如派他阿母过去盯着!还是四哥有想法啊,被阿母盯着办事的滋味,我是最清楚的,压根就放不开手脚,偶尔去视察百姓还要被训斥……”
刘长对刘启的感受似乎很有共鸣。
刘恒问道:“你今日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刘长摇了摇头,忽然转头叫道:“禄!禄!!”
很快,吕禄就走进了府内,刘长示意了他一下,吕禄即刻拿出了纸张,放在了刘恒的面前。
刘恒狐疑的看着手里的纸张,“这是……”
“名单。”
“什么名单?”
“商贾的名单。”
刘恒皱起了眉头,认真的翻看了起来,看了片刻,他大吃一惊,“这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都是刘敬亲自调查出来的,我也没有想到啊,这庙堂鼓励开商,居然还开出搞垄断的……刘敬想让我直接出手诛杀了这些人,但是,四哥,你也知道,我这些年里一直都在推行法治,不想随意杀了这些人……所以准备交予您来杀……哦,交予您来处置。”
刘长此刻交给刘恒的名单,乃是一些大商贾的名单,刘敬对目前的大汉那些大商贾们进行了调查,随即发现了一些为富不仁的大商贾们……也就是搞垄断的大商贾们,规模早已超过了当初的巴寡妇清等大商贾,有的是经营茶叶,有的经营棉花,有的经营丝绸,有的经营瓷器……这些人的产业规模极大,当然,若只是规模大,刘长倒也不会多说什么,可问题是,这些人俨然化身为新一代的豪强。
他们苛刻的对待那些受雇佣者,妄图垄断当地乃至整个行业的产业链,暗地里干涉当地物价,囤积货物,压低原料的价格等等……刘敬一直都在打击各地的豪强,可是他忽然发现,大汉似乎又多出了一股“豪强”,或者说,是原先的豪强主动进入了新时代,发现压榨佃户没有什么收益后,转而去压榨那些受雇佣者。
而刘敬之所以会发现这个问题,是因为太子的提醒。
太子先前从南国回来的时候,就曾与皇帝说过这个问题,随即又找到刘敬,一同来商谈这个问题,询问该如何解决。
刘敬还能如何解决呢?抓起来杀死就好了!
可刘长并没有接受刘敬的提议,有些事情可以一刀切,有些事情却不行……商业对大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在开海之后,刘长没有那个耐心跟这些人慢慢玩,因此直接将事情丢给了四哥,他知道,四哥是最有耐心的,也是绝对能办好这件事的。
刘恒认真的查看了起来,这里头都是对一些大商贾们的介绍。
“一个商贾,居然能影响一郡之物价??”
“是啊,若只是本分的经营,倒也无碍,可是这些作为,简直就是寻死啊……四哥,这些人就交给您了,如何调查,如何对付,都由您说了算,我绝不干涉。”
刘恒收起了这名单,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刘长的表情有些苦涩,“唉,四哥啊,这庙堂里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这刚想到办法解决豪强,又冒出了这样的新豪强……我这整日忧国忧民,饭菜也吃不下去……”
刘恒瞥了他一眼,“好了,不必多说了,这些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不必忧国忧民了,去你的上林苑吧!”
刘长又嘱咐了几句,随即笑呵呵的走出了御史府内。
此刻的御史府还是很忙碌的,官吏们走来走去的,因为郅都在礼部大换血的原因,导致整个御史府都开始疯狂的对新人员进行考察,郅都的一个举动,却将庙堂的吏部,御史府,以及刑部都累的够呛,反而是当初礼部的那些官员们,如今最是惬意,躺在刑部牢狱内,啥也不用做。
刘长看到拿着一大堆奏表匆匆走进来的刘姈,急忙挡在了她的面前。
刘姈眼前一亮,却还是很严肃的朝着他行礼,“臣拜见陛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刘长轻笑了起来,捏了捏女儿的脸。
刘姈还是严肃的说道;“臣正在忙于国事,请陛下莫要失礼。”
“哈哈哈,好,那你就去忙吧,别太累着自己,如果觉得难办就拿去让刘安帮你做!”
刘姈大喜过望,正要回答,就听到内屋里传出了一阵咳嗽声,正是刘恒,刘姈再次板着脸,“这些事情,臣自己就能办好,不必劳烦太子。”
刘长点了点头,随即对着远处的公孙弘说道:“弘!不要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情,要多帮助同僚!”
公孙弘急忙站起身来,他当然知道这同僚值得是谁,连忙称是。
刘长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御史府。
刘长并没有上车,徒步走在了长安的街头,吕禄和窦广国跟在他的身后,周围大概还有一大群的绣衣,只是不好区别出来,绣衣府已经发展了几十年,连刘章都已经有了白头发,绣衣如今强到了什么地步,很少有人会知道……但是这次在彻查陇西祭祀之事的时候,绣衣的效率明显比刑部要高出好几倍,每次都是绣衣先将情报递到刘长面前,比刑部的要更快,更清楚,更准确。
三人走在路上,在长安,徒步比坐车要更加舒适,主要是徒步不会太堵塞,随着大汉版图的扩张,这长安的人也是多种多样,能看到来自各地的人,南越人跟西域人坐在一起闲聊,这样的画面就只能在长安可以看到了。
沿路叫卖的商贩非常的多,卖什么的都有。
刘长是亲眼看着这大汉的画风从秦汉逐步变成了明清,从当初的严肃,萧瑟,到如今这繁荣的市井文化,实在是令人感慨。
走在路上,莫名的就有人前来搭讪,有的是询问刘长要不要住宿的,有的是询问刘长要不要试试滇国美食的,还有的来询问刘长需不需要包马车的……随处都能看得出市场的繁荣。
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太学生,朝着刘长等人行了礼,随即将手里的纸递给了他们。
“请看看吧。”
刘长拿过纸张,看了几眼,吕禄等人看完之后,脸色一变。
这太学生认真的说道:“郅都上任之后,就将胡毋公在内的诸多贤人关进了牢狱,这些人都是国内闻名的贤才,岂能受到这样的对待呢?我们就是为了解救他们而奔走的。”
刘长笑吟吟的询问道:“郅都为什么要将胡毋生他们关在牢狱里呢?”
这儒生回答道:“郅都说是因为这些人怠慢政务,但是,按着大汉律法,就算有这样的行为,也不该是直接押进牢狱之中啊,况且,胡毋公乃是天下有名的大儒,曾为公羊春秋著书,我们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受苦与牢狱之间……”
吕禄有些不悦的说道:“这都是庙堂的大事,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太学生却解释道:“当今圣天子曾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吾等乃是天子门生,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只希望郅都能按着大汉的律法来办事,做错事该罚,但是不能为了恐吓其他人就过度的惩罚,这些贤人对社稷是有贡献的,您若是不支持,交予我就是,我们不强求。”
刘长却收下了纸张,认真的说道:“不错,不错,我支持你们,继续忙你的去吧!”
等到此人离开后,吕禄方才说道:“这太学啊……当真是越来越……”
“怎么,难道非要教出一群死读书的贤人来,太学才能称贤吗?我大汉的太学,就应该要教出这样的后生,敢想敢做,衷心大事……你有意见??”
“没……没有。”
第889章 家风
“阿母。”
刘乐坐在寿殿内,看着面前的吕后,轻声叫着。
刘乐的年纪也不小了,整个人白发苍苍,身子也变得佝偻,光从外表上来说,她甚至比吕后看起来还要年迈一些,她与吕后坐在一起,不太像是母女,反而像是一对姊妹,甚至她才是那个大姊。
吕后看起来要比她硬朗不少,此刻她正狐疑的看着忽然造访的刘乐,“你不是在自己的封地吗?何时来的长安啊?”
“阿母,我先前并不在封地啊,先前我在偃那边帮着他照看孩子。”
“偃这又被调到南国去了,我没办法跟着他去,就又返回长安了。”
“调到哪里了?”
“扶南国,说是要去辅佐汝阴侯去了。”
吕后没有说话,刘乐的儿子张偃,并非是特别有能力的,这些年里他在梁国,在庙堂,在汝南郡等地担任过不少职务,但是没有太亮眼的成就,中规中矩,而将他凋往扶南国的原因,吕后大概能猜得出来,扶南国现在只有夏侯灶一个人坐镇,夏侯灶对内还可以,对外就差了点,尤其是面对南越等国,他压根就无法进行像样的合作,对滇国倒是还可以,那也是因为滇国有萧延。
之所以派张偃前往,大概就是要让他来负责对外这一块。
张偃就是抛开别的,作为自己的亲外孙,皇帝的亲外甥,南边的诸侯国也要给他颜面,不敢轻易招惹,而且他性格和善,不会像夏侯灶那样惹事。
吕后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思绪也没有受到年纪的影响,一看就能看出刘长大概的想法。
“你不必担心这件事,那边没有你所想的那么恶劣,偃在那里,倒是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阿母,我不是来诉苦的。”
刘乐苦笑着,说道:“只是许久不曾相见,心里甚是想念阿母,这才前来……”
吕后却皱起了眉头,“你都多大年纪了,写信就可以的事情,非要坐车前来?若是半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办?”
明明是一大把年纪,却还被吕后如此训斥,刘乐却也不敢反驳,只是有些委屈的说道:“写信与见面又不一样……况且,我这又没有老到上不动车,这道路也算是平坦,没有颠簸……”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刘乐顿时就不知该回什么了,“我才刚来啊……”
母女俩面对面坐着,气氛有些沉默,吕后向来都不是一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而刘乐也远没有刘长那般的放肆,面对阿母,她始终都是有些畏惧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大笑。
随即就有个高大的壮汉撞进了殿内,目光在殿内搜寻了起来,“大姊?你回来为什么不先找我呢?!”
刘乐看到弟弟进来,下意识就要起身,刘长却先一步坐在了她的身边,手扶着她的肩,让她再次坐下来,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的大姊,“大姊,你现在是越来越像阿母了,你发现了吗?你坐在这里,就好像跟阿母是双生女一样,哈哈哈,简直一模一样!”
刘乐面对弟弟就没那么拘束了,瞪了他一眼,“辈分都被你说乱了……你这都多大了,还是没长大……”
刘长哈哈大笑,“我这算什么,当初阿父快七十岁的时候,不还是跟我们丢雪球,去给人吐口水,还要找大臣斗殴吗?阿父接近七十岁的时候都没有长大,比起他,我可还年轻!”
刘乐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浓浓的思念。
她低着头,似乎是在回忆着过往,又痛苦的摇着头,“我有些记不清这些事情了……”
刘长急忙拉住她的手,“大姊,无碍的,改天我让如意过来一趟,你看看他的脸,就一定能记得起阿父,至于阿父的事情,咱找个史官来说不就好了吗?”
安抚好了大姊,刘长又看向了太后。
“阿母,难得我大姊前来,您不得设宴款待我们俩吗?”
吕后冷着脸,“怎么,天下还有做母亲的设宴来款待自己孩子的道理吗?”
“当然有,阿母难道不知道孟子杀猪款待自己儿子的典故吗?”
“那是曾子!!”
吕后咬牙切齿的提醒道。
“别管他什么子,您就说那头猪杀没杀吧?”
刘乐顿时笑出了声,“阿长这典故,还是运用的出神入化啊,阿母,您也没教一教他?”
吕后冷哼了一声,“我教什么……反正也不是我的弟子,丢脸也是丢张苍,盖公,韩信的脸,与我何关?”
“怎么会是丢脸呢?有我这样的门徒,他们都可以含笑九泉了……”
在刘长的带动下,氛围顿时就不同了,刘乐被他逗得一直发笑,吕后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语气也柔和了很多,甚至还真的吩咐了下人来弄点吃的。
看着刘长吃饭,当真是一件很有食欲的事情。
吕后常常形容刘长像一头野猪,他进门像野猪,脾气像野猪,乃至吃饭也像野猪,不管面前的是什么,他都一个劲的往嘴里塞,吃的津津有味,那手速极快,吕后甚至都怀疑他嘴巴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将吃的给塞进去了,看着刘长这狼吞虎咽的模样,刘乐和吕后都多吃了不少饭菜。
刘长吃饱喝足,拍着自己的肚子,神色倨傲的坐在了一旁。
吃饱了,自然就是要发挥阿父的传统,开启吹嘘模式。
“我若是敞开了吃啊,一顿就能吃掉好几头牛,吃的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剩下……当初月氏王前来归顺,我前往他的部族,他非要请客,还请来了部族里的大力士,说这些人都很能吃,于是我们就坐在一起开始吃,我吃的最快,敞开了吃,险些将月氏王家的牛都给吃完了,月氏王最后是拉着我,求我不要再吃了……”
吕后挖苦道:“能不能吃几头牛我不知道,但是能吹几头牛我还是相信的。”
长老爷又吹了一会,发现面前这两人都不上道,觉得无趣,也就不再吹了,他缓缓站起身来,挺着肚子,“大姊,我庙堂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我现在就得去处理,你先在这里坐着,等你觉得无趣了,就上我那里去坐一会,曹姝与你也是许久不曾相见了……”
说完,他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这里。
吕后对刘乐说道:“这厮就是来我这里蹭吃的,蹭完了就得回去睡觉……每天都要来一两次……”
刘乐却有些羡慕的说道:“真好啊。”
“自从敖逝世之后,我那几个孩子都是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很少来见我,偃也是如此,虽然住在一个城内,可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每天都是在外忙碌……长还能每日前来陪着您,实在是令人羡慕啊。”
吕后想要劝慰女儿几句,可是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她这一生似乎都没有劝慰过别人。
刘乐接着说道:“阿母……我年纪越来越大了,年纪越是大,就越是想回到您的身边……哪怕被您训斥也好,能待在您的身边,只是看着您,也会觉得很是安心。”
“我这次来,怕是没有机会再离开了……我想往后就留在您的身边。”
吕后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只怕你也待不了多久……我的情况,我自己最为清楚,太医每日都来烦我,让我吃药,我实在是不愿意吃。”
刘乐大惊失色,她再次打量着阿母,急切的询问道:“阿母?您哪里不适??”
“没别的,我就是年纪大了,总是觉得疲惫,无力,乏神,饭菜也吃不下多少,睡得越来越久……我也没什么遗憾的,我甚至看到了曾孙重孙……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太医给我的那些药,我是压根就没想要去吃的。”
刘乐当即红了眼眶。
“为何啊??”
吕后却说道:“乐啊,人不能太自私……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长的志向一直都不在长安,他很想去当一个无忧无虑的诸侯王,带着大军在外探索,饮酒吃肉,随心所欲……是我将他困在了长安,一困就困到了如今,他也上了年纪,我看到他两鬓出现的白色,我心里便不是滋味……他若是想要外出,将位置丢给刘安,谁又能拦得住他呢?”
“只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不敢远离,整日都在我的身边。”
“我活得够久了,没有什么遗憾了,所以,我也不想让长有什么遗憾……”
刘乐急忙说道:“可是,阿母,您知道长有多么爱您,还有我……还有偃,还有很多很多人,您若是不在了,我们要怎么办呢?阿母……请您勿要再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长也定然不会希望您如此……往后,我要盯着您,让您按时吃药!!”
吕后当即板着脸,“还轮不到你来教我该如何去做!!!”
刘乐这次却没有再选择退让,她的眼眶通红,盯着面前的阿母,“我不是想要去教太后如何去做,我只是想让我的阿母能留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