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冯唐低下头,“我听闻,陛下每次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都喜欢去散步。”
“殿下若是觉得压不住,不妨也去附近转一转,顺路去拜访一趟太后。”
刘安警觉,顿时醒悟。
“对啊!!”
……
“黄河远上白云间~~~”
刘长站在船头,看着那波澜壮阔的河水,忍不住的开始吟诗一首,站在他身边的文党,听到这一句,顿时瞠目结舌。
如今的乐府诗正在不断的发展,像刘长所吟唱的这种七言诗,也不是没有,但是就这一句,似乎就超过了目前那些贤人所著的七言诗,带着非凡的意境,不是说当今陛下不通文赋嘛??这是怎么回事?不只是文党,就是吕禄也有些惊讶,陛下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会吟诗了啊??这是从哪里抄来的?自己怎么没注意到呢?
刘长此刻还是保持着面朝河水的风范,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心里却有些焦急。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什么什么万重山?
众人都安静的等着,等了许久,没等到陛下的下一句,吕禄好奇的询问道:“陛下,下一句呢?”
刘长清了清嗓子,“抬头一看万重山。”
文党脸色一黑,这下一句属实是有点对不起上一句了。
吕禄却笑了起来,“陛下若是想不起原句,就莫要自己去补充了,这上半句,陛下是从谁口中听来的?”
“咳咳,梦中所得。”
看到皇帝不愿意明说,吕禄也没有再去质问,只是再次询问道:“陛下这次去梁国,是不是也想要看看晁错?”
“我见他个小县令做什么,朕是皇帝,郡守以下的哪有资格来见我呢?”
吕禄知道,陛下虽然嘴硬,可忽然决定要去梁国,其实还是为了去看看晁错那边的情况,陛下对晁错还是挺在意的,这些时日里,晁错过的可是一点都不好,当初他所设立的诸多制度,如今都开始将他捆绑起来,让他无法再去施展那“雄才伟略”,大概他也明白了在地方上当官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了吧。
当船只靠岸的时候,刘长还是让他们收起了依仗,装作了寻常的贵族,开始在码头周边转了起来。
这梁国还真的是富裕,光是那码头的热闹程度,就不亚于长安的渭水码头。
路上的行人也十分的拥挤,人来人往,相互拥挤着。
刘长好奇的转在码头附近,身边带着吕禄,文党,李左车等几个人,看着这里的景象,忍不住点着头,这里的热闹不只是商业上的热闹,就是文化底蕴也逐渐充足了,路上随处都能看到各种装扮的士子,不只是儒家的,连农家和墨家都能看到,他们大声的商谈着什么,从一旁路过,听他们的话语,似乎都是要上船去外地交流学问的。
“庙堂的下一步,定然是要改三公之制!!!”
刘长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侧过头去打量。
就看到的路边摊位前,跪坐着几个年轻人,他们面前摆放着各类的吃的,旁若无人的谈论起了庙堂大事。
刘长领着众人来到了那里,要了些吃的,就坐在了他们的一旁,偷偷听了起来。
只见那坐在中间的年轻人摇晃着头,“你们不曾去过长安,你们不知道长安的贤人到底有多可怕,我曾经前往长安,遇到了一个寻常老者,无论是辩论什么,都将我说的哑口无言,从那之后,我就明白,自己的学问在长安根本不算什么,就回来一直用心学习,学到了现在,也还是觉得学问颇有不足。”
“安国……庙堂要改地方之制,这一点我们都看的清楚,但是三公九卿乃是庙堂的根本,庙堂才完成地方改制不久,怎么会急着改庙堂呢?”
“若不是为了改制,怎么会免农税呢?这就是为了让庙堂不为外物所纠缠,可以安心操办内部的改制之事,还有先前的几次考核,更是最好的证明,如此频繁的考核,这是在为重组的庙堂挑选合适的贤才……况且,地方和庙堂是一体的,地方要改,庙堂当然也要改……现在的庙堂制与地方制不对等,会出问题的。”
那年轻人侃侃而谈,随即又长叹着说道:“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我也不知道庙堂的贤人会如何决定……反正,他们肯定看的比我们要清楚,或许我们根本就看不透。”
他身边的好友都有些奇怪,“安国,你自从去了一趟长安后,就变了个人似的,总是这般轻视自己,小看地方才俊,我就不信了,长安的能人,当真有这么厉害??”
韩安国仰起头来,回忆着自己在长安所遭受的重创。
“你们是不会明白的。”
“你觉得庙堂会如何改制啊?”
忽然有人开口询问道。
韩安国等人急忙转头,就看到了坐在身边的一行人,有老有少,共计四人,正满脸好奇的看着他们,韩安国看着那位高大威猛的人,看着他年纪比自己大,就起身行礼,其余几个年轻后生也行礼拜见。
刘长笑着说道:“你这个年轻后生,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你觉得庙堂要如何改制呢?”
韩安国没有回答,开口问道:“您不像是本地人?”
“哦,我们都是从长安来的贵人,是来这里见一个好友的。”
韩安国笑了起来,“不曾听过有人说自己是贵人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韩安国身边的几个年轻人都有些不开心了,这也太无礼了,见面不说姓名,也不回礼,直接就开口质问,就是长安人,也不能如此无礼吧??
韩安国倒是一如既往,他认真的说道:“应当是废除太尉,中尉等职,提高食货府等位,增加九卿的职务,整合诸多官职……”
刘长摇旗了脑袋,“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呢,不过如此。”
韩安国的好友有些忍不住了,开口质问道:“既然如此,不知君有何高论?”
刘长低声说道:“我觉得啊,这庙堂改制,那肯定就是废三公九卿,增设三权,一个负责拟定,一个负责下令,一个负责执行……九卿都整合到执行部门里……具体的是这样的……”
那几个后生听的满头雾水,吕禄却忍不住拽了拽刘长的衣袖。
您别为了在人前显圣就将庙堂的谋划都给说出去啊!!
刘长倒是不在意,反正庙堂大概也差不多完成了,很快就会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没什么要保密的。
刘长说的很是详细,几个人听的呆若木鸡。
那年纪后生急忙摇着头,“这算不得数,您是从长安来的,肯定是提前得知了些消息,故意哄骗我们,我们不曾去过长安,自然不知情。”
“那就说说你们这梁国的情况吧,梁国你们熟悉吧?”
韩安国已经察觉到了不妥,不愿意多说,而他的好友明显有些上头了,得意的质问道:“目前梁国也在进行一场大治理,主要是针对余丁,农桑,水利等诸多问题,不知您有什么看法?”
“哈哈哈,这种问题,哪里还需要我来回答呢?党!你做我的车夫也有很长时日了,来,你告诉这些人!”
文党默默的抬起头来,他还是不太熟悉皇帝的这种作风,但他依旧尽职尽责的说起了自己对梁国之政的看法。
从余丁的解决问题到农桑,水利等问题,说的头头是道。
那几个年轻后生是真的服气了,心服口服。
“您这般大才……不报效国家,为什么会当一个车夫呢?”
“且不说这个,反而是你们,有时日在这里闲聊,为什么不想着去报效君王,参加考核呢?”
刘长反问道。
韩安国脸色一沉,随即回忆起了从前。
“我当初自以为有大才,前往长安,想要参与考核……结果路上遇到了一个老人,带着孙子……”
第723章 天资愚钝
韩安国长叹了一声,说起了从前。
刘长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刚进长安,见到个带着孙子逛街的老头,年轻时候是个车夫?然后从学问,治国,军事三个方面给与了他极大的打击?说的他哑口无言??
等等,这这头怎么听起来如此熟悉呢?
是不是一个看起来就有点阴险狡诈的瘦高老头啊??
韩安国讲述起了当初的那场辩论,眼里满是黯然,随即又指着面前的文党和刘长,对身边人说道:“你们看,我过去就曾说过,长安人不可小视,随便一个人出来都高贤,藏龙卧虎,你们还不相信,现在可是相信了?若是那位老车夫还能以经验资历来说,那这位年轻的车夫呢?他的年纪就跟我们相差不多,可是听听方才人所说的治地之策,梁国之士,有哪个可以来媲美呢?”
道心严重受挫的韩安国认真的说着,而他的几个朋友,此刻支支吾吾的看着文党,道心也开始不稳当了。
难道我们梁人的学问就这么差??
实际上,这位如今相貌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文党,在历史上被尊称为文翁,他治理蜀地,兴水利,搞教育,治农桑,政绩全国第一,因此还得到过皇帝的赏赐,号称李冰第二,华夏公学始祖,逝世之后,蜀人祭祀了他近千年……甚至到未来,各地的小学还常常设立他的雕像,以他的名字来命名学府。
别的不说,在治理地方上,此人生来就有着独特的天赋和见解,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获得了极大的政绩,然后就成为了治理地方的一个大法宝。这个人放在庙堂里可能不如其余名臣,可要是放在地方上,那就是政绩狂魔,走到哪里百姓拜到哪里。
韩安国和这些好友们也算是懂得政务的,可是要跟文党比治地政……那就容易被降维打击,这就跟晁错谈上策,跟韩信谈军事,跟萧何谈治国,跟浮丘伯谈学问是一个道理。
打的他们信心全无。
那几个年轻人脸都白了,低着头,深受打击,看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的文党,开始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韩安国倒还好,他怀疑自我已经很多年了,此刻再次被刘长和文党两人轮换着教育,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反而是虚心的朝着文党和刘长行礼大拜。
“今日听两位高贤之言论,受益匪浅,多谢教诲。”
刘长很欣赏他的态度,点着头,“无碍,你这个年纪,能看出些庙堂不曾公布的动静,向来也是读过不少书,你再努力些,或许就能达到长安车夫的水平了。”
韩安国沉默了许久,这句话像是激励,听着又像是骂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说道:“我当初在长安遇到那位老者之后,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狂妄,回来之后,我拜了更多的老师,日夜勤苦读书,黄老,儒家,法家,墨家,农家,苦读我所能接触到的所有学问的书籍,我还去接触各行各业,曾服役为士卒,曾在耕地里劳作,做了半年多的亭卒,在县衙里为人文书,积累了诸多的经验,四处寻找有学问的大贤,梁国的几个名士,我整日去找他们学习,他们大概是看不上我的才能,觉得我太过愚蠢,不肯再教我了……只用些简单的道理来搪塞我。”
“本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该有些长进,没想到啊,今日跟两位言论,原来我的学问,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
韩安国的眼神很是暗淡,他摇着头。
“大概我是真的没有什么治学的天赋,该回家去做个农夫吧。”
一直都没有言语的李左车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愤怒的说道:“我听闻,后天的勤苦总能弥补先天的不足!大丈夫活在世上,不想办法去增加自己的学问,不去完善自己,岂能轻易放弃呢?若是因为没有天赋就自暴自弃,这与死人何异?!我听闻夏国相傅清,年幼贪玩,横行霸道,而后来求学,经历了无数苦难,如今的食邑比他阿父还要多!你要以这种人为自己的榜样,若是觉得自己的天赋不足,那就去更加用心的学习,寻找更杰出的名师,不可放弃!”
韩安国苦笑着,“只是我没找到可以教导我的名师啊……”
李左车迟疑了片刻,看着面前这稚嫩的脸,想了片刻,从包裹里翻出了几本书,递给了那韩安国。
“老丈……这是?”
“兵法,若是那些老师觉得你愚蠢,不肯用心教导,那你就找点书来看,多看几遍,当然能有收获……”
韩安国看着手里的书籍,看了几眼,只觉得陌生,“这书实在是太珍贵,后生不敢……”
“无碍,这是我无聊的时候随手写出来的,你拿去多看看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韩安国和那几位同龄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随手写兵法??韩安国那手颤抖了片刻,随即询问道:“老丈啊,您是做什么的?”
“已经归家的老卒而已。”
韩安国咬着牙,朝着他再次行礼,“多谢老丈赐书!”
李左车认真的嘱咐道:“不要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天赋就想着放弃,就算是再蠢笨的人,只要勤苦,一定能有所成就。”
这一行贵人很快就离开了,韩安国和其余几个人安静的坐在原位,韩安国抱着怀里的书籍,无力的长叹了一声。
坐在他周边的几个好友的脸色满是不可置信,“原来你说的是真的。”
这位韩安国,在梁国的名气并不小,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韩非子和黄老的学说,并且学有所成,当地人都很推崇他,认为他将来会是梁国文士里的领头羊……这让韩安国的性格变得极为桀骜,狂妄,谁都不放在眼里,性格上有缺陷,让本身的评价却无意间掉落了不少,众人认为他可能会成为大才,但是为人太狂妄,可能当不了领头羊。
可自从那次去了趟长安后,这位年轻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从自大直接变成了自卑,整日都觉得自己的学问很差,天赋很差。
面对这位十二三岁就精通韩非子,十六岁的时候已经能与大家们商谈杂家学说的没什么天赋的庸才韩安国,他的好友们都表示沉默。
起初大家还觉得这种变化是好事,那位张狂的年轻人终于学会了收敛。
可大家也没想到,这哥们收敛过头了。
我们这位才子明明强的过分,却实在是太苟了。
极度的自负转变为极度的自卑,他对自己的才能有了很严重的怀疑,梁国人都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才子,只知道这哥们的学问变得更加恐怖了。
好友们起初还是有些不理解的,可是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幕,他们似乎就开始理解了,原来真的是人外有人啊,他们居然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教了怎么治梁国……奇耻大辱啊。
韩安国平复了一下心情,抱着怀里的兵法,认真的说道:“学习的东西越是多,就越是能感受到自己的不足……虽然我没有什么才能,但是也有报效君王的想法,望与诸君共勉!”
他急忙站起身来,几个好友惊讶的问道:“您要去哪里啊?”
“我不能再浪费时日了,我要回去继续请教那些老师!!”
……
“老师!不好了!韩安国那厮又来了!!”
一个年轻人慌慌张张的走进了书房,对着正在书写文章的老人讲述道。
老人手里的笔顿时掉落在了地上,眼里竟是惶恐,“什么?!这厮又来了?!”
老人咬着牙,脸上满是懊恼。
“这厮为什么就咬着我不放呢?为什么就不去祸害其他人呢?!”
“就因为他的缘故,我都不敢讲学了……他还要这般逼我!”
“不见!不见!告诉他!!我不见!!”
田先生惊慌失措的说着,可还没等他说完话,他面前的那个年轻人无奈的说道:“老师,没用的,他既然来了,是不会走的,若是老师不见他,只怕这人能饿死在门口,您忘了先前他差点跪死在门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