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汉高祖 第662章

作者:历史系之狼

“这几日,我几次拜见陛下,都未能相见……”

“啊?”

张不疑严肃的看着刘嫣,“太上皇大概是真的要不行了。”

……

泉宁殿内,气氛甚是肃穆。

进进出出的近侍和宫女们都低着头,那深深的担忧几乎都刻在了脸上,连他们的步伐都显得急切仓促。

刘盈躺在床榻上,胸口微微起伏着。

他看起来比从前更加的憔悴,那张脸苍白如纸,嘴唇都隐约发白,眼中已经失去了光泽。

大曹就坐在他的身边,早已是泪流满脸。

刘长坐在另一边,表情极为严肃。

“长……长啊。”

刘盈忽然呼唤了起来,刘长轻轻捂住了大哥的手。

“孩子们就交给你了……好好管教他们。”

刘盈有气无力的说着,忽又深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刘长的手。

“二哥……不要说这样的话,夏无且他们能……”

刘盈只是轻轻摇着头,艰难的呼吸着。

“长……我死之后……且将我埋葬在……在夏……先埋葬,再修……修建皇陵……我知道你……想陵……我……我……”

“二哥……不要再说了,夏无且!!!”

刘长猛地回头,不远处的夏无且浑身都哆嗦着,他此刻正在煮着药,额头上满是汗水,听到皇帝的咆哮,再次加快了手里的速度。

“不要为难……莫要为难他们。”

刘盈挣扎着说道。

“我这一生……一事无成,若是能在死后,能略微……略微帮到……一定要……一定要……节葬……”

刘盈并没有完整的说出来,可刘长心里却早已明白大哥准备说什么,大哥的皇陵其实早就修建好了,跟长陵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可听大哥的意思,他是希望能被埋葬到夏国那边,先埋葬了他,然后在周边开始修建陵邑……这当然是为了帮自己更好的贯彻迁徙豪强之事……刘盈也是皇帝,他的皇陵,自然也需要修建出陵邑来守护。

刘长没有说话,心里只是一种莫名的恐惧,这让他陷入一种极大的不安之中,他吓得浑身都在哆嗦着,他似乎从未如此害怕过。

“二哥……你不会有事的。”

“咚,咚,咚……”

门外传出拐杖拄地的声音,很快,太后就在两个近侍的扶持下,走进了这里,吕后的脸色很平静,唯独眼眸里带着一丝悲伤,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近侍的扶持下,走到了刘盈的身边,刘长下意识的让出了位,她坐了下来。

“阿母……”

刘盈看到吕后,眼里却忽然落下泪来。

“儿臣不成器……儿臣愧对……”

“不要再说这些了……你还有什么事要托付的吗?”

吕后询问道。

刘盈平躺着,想了会,方才说道:“儿臣在韩婴家做客时……曾借了他家的古琴,拿来把玩,勿要忘了还他。”

“那他人可有跟你借取的东西?”

“我不记得了……”

刘长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不安愈发的浓郁,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刘盈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他自顾自的喃喃着什么,脸色却忽然变得不安,眼角直跳,额头上青筋暴起,就仿佛做了什么噩梦,眼角再次溢出了眼泪。

刘长急忙握住了他的手,虎目泛着泪光。

吕后安静的看着他,也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那粗糙的手划过那苍白的脸,刘盈便不再挣扎了,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脸色也平静了下来。

“阿母……”

刘盈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

“阿父……”

刘盈低声念叨了一声,便不再动弹了,在阿母的轻抚下,他睡着了,脸色平静,嘴角带着笑容,吕后的手一颤,却依旧是在轻抚着长子,只是浑身都在微微的抖动,而刘长,此刻却几乎崩溃,他死死握着大哥的手,眼泪不断的掉落,整个人都压抑到了极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二哥!!!!”

随着一声咆哮,刘长嚎啕大哭。

这么多年来,刘长从未哭的如此伤心,如此狼狈,那铁塔般的壮汉,此刻却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在这一年的寒冬之初,太上皇驾崩,离开了人世。

哭声从泉宁殿传出,渐渐在整个皇宫内响起,随后是长安,乃至全天下。

太上皇刘盈在各地的名望是相当不错的,哪怕是在底层百姓那里,他也是绝对的贤明之君,在读书人这里,那干脆就是尧舜禹一般的仁君……太上皇驾崩的事情,迅速引发了整个天下的哀悼,全天下人都准备为这位帝王服丧。

此刻,皇宫内的氛围很是凄凉,整个皇宫都在服丧。

而目前需要做的事情非常的多,太上皇的守孝之事,下土之事,还有谥号,是否能奉祖庙等等……

可刘长实在是没有心思来处理这些事情了,连着好几天,皇帝都是在厚德殿内,闭门不出。

目前这些事,都是由太子刘安在处置。

刘安的神色同样憔悴,眼眶红肿,尽管他想的东西很多,可是面对刘盈这个亲伯父,他也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刘盈对他们都很好……首先就是要接待那些来奔丧的皇亲们。

吕禄陪着刘安来操办这件事。

刘乐最先赶到,她因为没有能见到弟弟的最后一面而悲痛不已,抱着刘安痛哭,几乎晕厥。

张嫣,张偃也随后赶到,前来送别舅父。

原本打算离开的樊伉此刻也是满脸悲伤的前来送别。

平阳侯从病榻上挣扎着起身,前来送别。

刘安一边接待这些人,一边则是与群臣们商谈着下葬的事情。

“伯父的遗言是要下葬到夏国,在那里修建皇陵……可是皇陵不是几年就可以修建好的,况且他在长安本来就修建好了陵……再说了,这如何能送到夏国去呢?”

“若是就地埋葬,又是违背了伯父的遗愿,这可如何是好啊。”

刘安可谓是焦头烂额,而对这类的家事,他的舍人们并没有开口的资格,皇家的事情,得由皇家的人来说,其他人非议这件事,难免会有大不敬之罪。

“这件事,还是要询问陛下……看陛下准备怎么去操办。”

吕禄开口说着,随即又问道:“发丧之事,准备的如何了?”

“都已经安排妥当,各地的郡守,诸侯王,都以及传达……”

“好,那我去找陛下询问下葬的事……殿下继续在这里接待吧。”

吕禄急急忙忙的朝着厚德殿赶去,有几个甲士站在厚德殿门口,脸色肃穆,看到吕禄之后,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让路,反而是挡在了他的面前,“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放肆!连我都敢拦吗?!”

吕禄勃然大怒,粗糙的推开了面前的甲士,直接就要硬闯,甲士们无奈,却也只能拼死拦着。

“让他进来吧……”

殿内传出刘长的声音,甲士这才放行。

吕禄走进了厚德殿内,殿内此刻居然有些漆黑,刘长满脸颓废的箕坐在一个角落里,耷拉着脑袋,华服都有些脏,看不出神色来。

吕禄皱了皱眉头,正要上前劝慰的时候,刘长却站起身来,他活动了一番筋骨,几步坐在了上位,平静的抬起头来,看着吕禄,“出了什么事?”

吕禄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刘长的身边,“陛下无恙?”

“无恙……无恙……便是有恙又能如何?你且说吧,出了什么事?”

“太祖留下遗言,要下葬在夏,但是……”

刘长点点头,“我明白了……且葬在长安。”

“可那遗言……”

刘长瞥了吕禄一眼,又说道:“再与夏国修建一邑城,用以纪念我二哥……”

吕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若是群臣有反对的……”

“那就送他们去跟我二哥解释……”

刘长说着,又再次站起身来,“人都来了吗?”

“都来了,其余人还在路上。”

“太子下令,要求各地的郡守,诸王前来都城……还派了亚夫去守着各处的道路……”

“嗯……你且去跟群臣准备下葬之事,另外,让他们考虑好谥号和庙号……我二哥之贤足以入庙,至于谥号,让他们好好考虑一番……”

吕禄听懂了刘长的暗示,“你去忙吧,朕也得去一趟阿母那边了。”

刘长在独处了两天后,终于还是出了门,尽管他看起来颇为憔悴,但脸色还是很平静,似乎已经放下了悲痛。比起刘长的独处,太后这里的人就不少了,大曹,皇后,几个妃子,包括刘盈家的孩子们,以及张嫣,刘乐等人,还有那一大群刘长都不认识的亲戚们,几乎都在这里……这里的哭声是最大的,在这两天的时日里,这里的哭声就没有停止过,每一个人来到这里,都是先开哭,然后开始劝慰那位刚刚失去了嫡长子的老妇人。

令人惊讶的是,在这里唯一没有哭泣的,却正是这位失去了嫡子的老妇人。

老妇人倒也没有对这些亲戚们太过冷酷,听到她们的劝慰,也只是点点头,脸上没有半点的不耐烦。

这里的哭声跟厚德殿的寂静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对比。

当刘长到来的时候,一位吕家的老人大哭着走上前,想要拉住刘长的手,刘长皱着眉头,直接将其一把推开,弄得这老人险些一头栽倒,神色惊愕,寿殿的哭声顿时就少了不少……而刘乐哭着扑上来的时候,刘长的脸色却温柔了些,轻轻抱住了大姊,劝慰道:“大姊,莫要如此,二哥此刻正与阿父,大哥他们一同驾车纵乐,饮酒狂欢呢……想必这次阿父是不会将把他给……”

刘长确实不太懂得劝人。

吕后有些担忧的看着刘长,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模样,这才别过了头,看着其余人。

刘长看着这噪杂的大殿,不悦的挥了挥手,“若无杂事的,便都出去吧……”

吕后冷哼了一声,“不可如此无礼。”

随即又说道:“既已见过,可以告退。”

那些人急忙再拜,随即离开了寿殿,只剩下了那些至亲还留在了殿内。

刘长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吕后的身边,坐了下来。

将心比心,他觉得,阿母的内心,大概没有此刻看起来的这么平静。

“阿母……事情我都办妥了,您不必担心。”

“嗯。”

“阿母啊……我往后可能就不能再惹怒您了。”

“哦?”

“以前我做错了事还能赖在大哥的头上……就算赖不上,好歹也能拉他下水,一同来挨打……可往后,我就只能一个人挨了……”

“竖子。”

第683章 诚实的法家

夏王被放了出来,可他并不开心。

各地的郡守以及诸王都在朝着长安出发,一时间,整个大汉都忙碌了起来,各地的道路更是空前的堵塞,百姓们常常能看到诸多四马之车乃是是五马之车,跟随着马车的骑士们浩浩荡荡的,还有甲士簇拥在周围,有些人甚至因为先后的问题而大打出手。

长安所面临的压力也是挺大的,皇帝逝世,各地的大人物都要前来送丧,一次性接待这么多的人,是绝对不能出现半点失误的,甚至包括他们的先后次序,入驻的地方,所享用的规格,都要经过详细的研究和安排,在这个时代,因为一块肉分错而杀人也是常见的时候,不能让任何人觉得自己被轻视,遭受到了羞辱,这就很考验负责这件事的官员了。

而目前,负责葬礼之事的乃是大家韩婴。

这位对诗,礼都颇有研究的大家,与太上皇的私交也极为不错,便毛遂自荐的要求操办这件事,同时还有数位大儒协同他来操办这件事,包括毛遂的后人毛亨毛苌,以及朝中大臣贾谊胡毋生等。

可以说,在礼这一方面,目前的儒家还是占据着优势,黄老本来也能出人的,奈何,司马季主太过年迈,而王高又因为失职而流放,导致黄老竟无人可以承担这样的重任。

刘长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大大咧咧的,似乎这次二哥的逝世也没有给他造成什么打击,只是那张脸上的桑沧又多了几分。

刘盈最终还是按着刘长的想法来葬入了祥陵,当然,刘盈的遗言也是不能无视的,刘长准备在夏国大动土木,修建城池,纪念自己的兄长,群臣们都觉得有些无奈……只是目前,似乎不是适合劝谏陛下的时机,况且,太上皇的临终遗言,那也确实不能反驳,太上皇同样也是他们的君父,总不能连遗言都要去反对吧??

尽管群臣心里不太愿意这么做,但这个诏令还是以一种很快的速度通过了,张不疑当即开始计划在夏国内着手修建。

而这最后的遗言,当然是会影响到皇帝是否能进入庙宇以及谥号的定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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