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汉高祖 第599章

作者:历史系之狼

宣莫如正要离开,却有人拦住了他,拦住他的同样是个儒生,可宣莫如的态度却已经好了很多。

“申培公!”

拦住他的人正是申培,申培皱着眉头,看着那些被押走的人,询问道:“这些人要被定什么罪?”

“这可不好说……按着大汉律法,抹黑一个人让三个以上的人得知,就是重罪,要判决五年徭役的……影响越大判决越严重,而抹黑朝中大臣还要加重处置……他们这是诽谤当朝三公,还使得天下皆知……这程度……判个弃市可能都是他们祖上积德……而且他们都是属于造谣者,有心传播,并非是无心旁听者……不好说,还是要看诉讼时……不过,他们主动撤诉,倒是救下了三族,不然按着他们那诬告,怕是要将五祖都给折进去……”

“他们这也是罪有应得,我知道您是大贤,您还是不要太……”

申培摇着头,“无碍,无碍,我拦着您,并非是要干涉庙堂之事的,我就是有事想咨询一下……”

“哦,您请说。”

“就是现在他们已经被抓起来了,我还能告他们吗?”

“啊??”

宣莫如瞪大了双眼,“您说什么?”

“我的老师已经八十六岁了,在这般年纪却遭受他们的羞辱,我原来是想要杀死他们的,可我的老师不许我这么做……您刚才一说,我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也诽谤了我的老师啊!我的老师虽然不比三公,也是有官爵的,而且他们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弄得天下人皆知……您说我现在还能上诉吗?”

宣莫如呆滞了片刻,然后点着头解释道:“当然可以……别说只是被带走判决,就是判决完了,您也依旧可以上诉,廷尉会还浮丘公的清名,数罪并罚……不过,我建议您不必这么做。”

申培勃然大怒,“我的老师想方设法的保护他们,他们恩将仇报,我为什么不能上诉呢?您作为廷尉官员,何以如此?”

宣莫如尴尬的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已经有人上诉了……那其中就包括浮丘公的案件,您不必上诉……”

“是何人啊?”

宣莫如看了看周围,然后低声说道:

“浮丘公一直夸赞的那人……”

申培大惊,“可是他为什么要……”

“他们骂浮丘公,连带着那位都给骂进去了……那位也不知为什么,直接向廷尉上书……没错,真的是上书……廷尉上下都吓坏了,跪着听了他的诉告……这位真的是……想什么做什么……”

申培却笑了起来,“看来,陛下不只是要治理奸贼,还要让廷尉深入人心啊……”

“不对啊,那您方才怎么不告诉萧生呢?”

“我不是怕他当场吓得咬舌嘛……”

……

晁错身为三公,要处置他的案件,那就只能从三公里选一个人。

张不疑在外,张苍则是牵扯到了办案的另外一个关键人物浮丘伯,那么……

当五花大绑的萧奋跪坐在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脸色阴晴不定的太尉。

晁错同样跪坐在不远处,晁错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萧生,然后给了他一个善意的笑容。

比起晁错的惬意,坐在上位的韩信看起来就很愤怒了。

他咬牙切齿的打量着面前的家伙,要不是因为皇帝的吩咐,他就不等审问开始就判他们全部诛五族了!

萧奋看着太尉,心里顿时更加冰凉。

他原先是以为韩信与晁错有间隙,加上韩信那些孝行,因此很想要得到这位帮忙,在他的谋划里,只要韩信能点头,他这个领袖的位置就是板上钉钉了……谁知道啊,太尉的态度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居然会那么的愤怒。

这次因为受审的人非常多,因此直接在廷尉院落内进行审问,而远处还有很多来旁听的,还有不少大臣来监督的,反正人是真的不少。

正式开庭后,宣莫如说起了本次的案件,随后由晁错诉说自己的冤情和对方的罪行。

官吏迅速记录着,然后就是提审萧奋,让萧奋对自己的言行做出解释,是要直接认罪还是要继续对峙?

萧奋此刻是不太敢相信廷尉这群人了,宣莫如已经坑了他一次,他选择继续对峙,他将这次的行为归咎与学术辩论,认为这只是儒家和法家之间的学问之争,不涉及本人,他举例,当初浮丘伯曾写文训斥百家,这是同样的道理。

这场判决,反正不会是轻易结束的,可能要持续很长的一段时日。

廷尉官吏认为,学术争辩是被允许的,这是双方自愿,在不上诉庙堂的情况下进行的,当初浮丘伯辱骂百家的时候,若是百家里有个人上诉,那浮丘伯就要被传讯,如今晁错既然来上诉,那就不能视为学术争辩……况且,学术争辩所针对的是学问,甚至可以是私德,可萧奋是以罪行来陈述的,这就不能再当作是学术争辩……

一个又一个儒生被拉上来,一次又一次的审问。

这是韩信第一次来审问别人,过去都是别人来审问他。

看着众人争辩,不断的翻阅律法,韩信甚至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他渐渐也进入了角色,开始逐步掌握庭审之权,萧奋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这让他越来越急,还有几个儒生已经直接认罪,廷尉的审问也是越来越苛刻,萧奋此刻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很难进行反驳,看着已经有六十多人主动认罪,萧奋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发现,在这种律法面前,他的辩论是无用的,他们不看辩论,不会看他说的多么动情,他们只是在意证据。

庙堂的邸报当然在跟进这件事,在萧奋主动撤诉的那一刻,整个礼派的名声就轰然倒塌,这算是他们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晁错没有编造,他们是想要解救那些忤逆之人……天下人纷纷开始唾弃,连带着整个儒家都遭受了打击,在太学里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黄老再次坐稳了自己老大哥的位置,正在崛起中的儒家被一棍子打翻在地。

这些儒家众人的心情都是越来越差,唯独韩信,他此刻的心情反而好了很多。

他坐在上位,大声的宣读。

“有罪!!带下去!!”

“传下一个罪人!”

唯一让萧奋有些安心的,是诽谤罪没有反坐那么可怕,就算定罪了,也不会太重……吧?

第620章 悔之晚矣

“陛下,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太尉来负责这件事呢?太尉那性格……”

吕禄看着坐在案前大吃大喝的刘长,很不理解他的行为。

哪怕跟随刘长这么长的时日,他还是跟不上皇帝的一些思路,简直是异想天开,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刘长咬下一块肉,只是咀嚼了几口就吞了下去。

“你知道什么啊,太尉有着丰富的庭审经验,这是他人都比不上的,这些年里,太尉可是经过了五次大型庭审的,你就说整个庙堂里还有哪个能有五次庭审经验的?一次就没了……”

“可太尉那五次都是被庭审吧……”

“没啥区别……而且你看太尉不也玩的挺开心的嘛,太尉这年纪越大,人就越是像个孩子,玩上瘾了……”

刘长吸允着手指上的调料,漫不经心的说着。

吕禄又问道:“那您又何必去廷尉上诉呢?您是大汉天子啊,哪有天子上诉的道理??您若是要处置萧奋,直接下令不就……”

“放屁,连那个萧奋都有上诉的权力,我这大汉天子难道没有?大汉以孝教化百姓,以律法来治理天下,朕这是按着律法来办事,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改变我阿父留下的烂摊子,你咋就想不明白呢?”

“我只是担心有伤您的威望……毕竟以天子之尊……上诉实在不是天子应该去做的……”

“朕是仁君,当然要走律法来保护自己,难道还得效仿桀纣他们来直接处死反对自己的人嘛?那不就成了暴君嘛?朕是讲道理的,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大汉也不是过去的那些国家,大汉是讲规矩的,一视同仁,你跟随朕这么久,难道就连这点道理都没有看清楚嘛?要相信大汉的律法,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皇帝……”

话是没错,可这话听着,吕禄总觉得很别扭,这律法不就是你自己制定的吗???

而且违背律法的事情你也没少干啊。

不过天子都说自己是遵纪守法的好皇帝,那吕禄也不好多说什么,“那陛下准备何时去廷尉呢?”

“那些儒生大概也到快崩溃的时候了吧,差不多了,朕今天就去!”

“这次,朕要彻底扫清祸患,解决这个后患无穷的大根源!”

刘长用衣袖擦掉了脸上的污渍,猛地站起身来,眼神格外的明亮,他看着吕禄,忽然轻笑,“禄……你知道吗?如果彻底搞定了他们,这将是朕这一生第二大的贡献……”

“啊?不过是处置几个儒生而已……”

“不,朕处置的可不是儒生啊。”

刘长缓缓眯起了双眼。

“准备马车!朕要前往廷尉,请廷尉为朕主持公道!!”

……

太子府,刘安坐在案前,手指头轻轻叩打着面前的木案。

他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手指头的每一次敲击,都有无数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闪烁。

“殿下……昨日的庭审结果出来了,又有二十三人被定罪,还在抵抗的人越来越少……据说萧奋又找到了借口,他提出自己的沿路都是道听途说,并非是谣言的拟定者,还拿出了罪证,早在他写文之前,长安等地就有童谣来诉说晁错的罪行,他是误信了这些童谣……廷尉再次开始审问……”

冯唐说着廷尉的情况,苦笑着说道:“太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第一天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们处死,现在却又不急了,还真的开始思考对方的话,公正的审问……”

刘安笑了起来,“太尉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太尉一旦做事,就会变得特别认真,哪怕是有私人恩怨,也能放下……这大概就是太尉百战百胜的原因吧。”

刘安经历了礼家的膨胀和衰亡,仅仅是在十几天之内。

这让刘安感触颇多,他感慨道:“我本来以为,阿父这次肯定是要先纵容对方,等他们全部站出来,直接将他们诛族,不留余地,彻底毁灭……可我没有想到,阿父这次居然如此细腻,一反常态,他没有骂人,没有打人,甚至还是通过正常的诉说来解决这件事……阿父认真起来的时候,比他暴怒的时候要更加可怕啊……只是用了十余天,那么庞大的一个学派啊,直接成为了过街老鼠。”

剧孟撇了撇嘴,说道:“笑着不说话的陛下确实比暴跳如雷的陛下更加可怕……我是宁愿被陛下殴打都不愿意被他算……咳,制止。”

毛苌叹息着说道:“可惜啊……很多人都是受到了萧奋的蛊惑,他们大概是真心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却愣是被萧奋拽入了深渊。”

刘安安抚道:“不必多虑,阿父从来就不是个滥杀的人,他的目的一开始就很明确,他不是要杀人,是要诛心,我觉得,礼派彻底倒台后,阿父不会杀掉那么多的人,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我阿父这个人,讲的就是一个物尽其用,再没用的东西在他手里都能变得有用,我猜测除了那些首恶,其余大概率是要去当夏国成为第一批牧民了……”

“那殿下要去廷尉去观看吗?”

“不去……他们的覆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了,比起这个,我更加在意的是……以后的事情……礼派错了,可这个礼,还是得有啊……”

冯唐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黄老其实也能说礼的……”

……

在公羊寿的府邸里,除却公羊寿之外的人都在。

胡毋生今日心情大好,哪怕儒家遭受了这样的打击,他依旧很开心,他拿着手里的报纸,“这些人是自作自受!活该!”

“当初我就说了,让他们要懂得收敛!”

“要不是因为罪行,不能出门,我早就去找这个萧生了。”

胡毋生的性格很温柔,可再温柔也是个公羊。

作为一开始就支持浮丘伯的大家,胡毋生对这些礼派是厌恶到了极点,可是他先前因为伤了甲士,被天子下令在家里反思,不能出去找这些人理论……整个公羊学派的人,对礼派都没什么好感,公孙弘不太在意这个事情,他的大臣属性要盖过学问家的属性,类似晁错张苍他们,他只是从政务上来分析这件事,非常的赞同节葬这件事,至于礼什么的,他不太在意。

至于另外一位高徒刘赐,他压根就听不懂这些人在争论什么。

不都是埋掉吗?争来争去的在做什么啊?

比起争论,他更在意有没有人会获罪,能不能充实一下本国的人口。

至于不成器的董仲舒,他在礼家第一次闹事后就不见了踪影。

胡毋生最初还很害怕,误以为他去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后来才得知,董仲舒这些时日里都窝在书房内读书,没有外出。

哪怕是坐在胡毋生面前,董仲舒还是在读着书。

刘赐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你这又是在搞什么啊?自从他们开始骂浮丘公以后,你就没出过门,一天天的到底在忙什么?”

董仲舒看了看胡毋生,说道:“我在学礼。”

刘赐猛地跳了起来,“啊?!你个叛徒!你学什么礼?我们是治春秋的!!”

胡毋生也是不好气的说道:“现在不是学礼的好时日……你现在学礼,是急着不能上廷尉吗?”

董仲舒这行为,在他们看来,那就是垓下后投项羽,云梦泽后投韩信……怎么看都是取死。

董仲舒愣了片刻,然后解释道:“我是觉得……陛下可能需要新的礼,现在的礼太过繁琐,我想要制定一个新的礼,简略,朴实,能附和陛下的想法,能适合当今的大汉……若是制定了,往后天下的礼,就是公羊说了算。”

胡毋生大吃一惊,“你定礼??”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我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这样的实力……我制定不出来,所以这些时日里不断的读相关的书籍……”

刘赐拍打着胸口,“你若是制定不了,为什么不来询问我呢?”

“我可知礼了……我来帮你制定啊,我们一同来制定,后来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董仲舒没有理会这位不靠谱的大王,看向了胡毋生,“师兄,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目前能力不足以定礼,但是我知道,您是有实力办成这件事的,若是由公羊定礼……那往后我们就能接替礼派……”

“那公羊还能算是公羊吗?”

胡毋生轻声说着,“仲舒啊……治学不是为了获得名誉,不是为了让学派兴盛,不能以功利啊……治学是为了得到知识,是为了传播知识,你若是觉得礼的作用大,想要学习礼充实自己的知识,传播更好的礼来造福天下,我愿意教你,可若是你只是想要用礼来取得更大的利益,那我就不能教你了……以功利心来做学问,纵然能取得一时的成功,最后也一定会失败。”

“礼派的失败,就是因为他们将礼用与自己的利益,而非天下之事。”

“我治公羊之学,是为了查缺补漏,提升自己的学问,也是为了为天下人指明正确的道路,或者说,多提供一条道路……你现在想要毁掉四通八达的道路,只留下一条主路……你说这条路上的人若是走的远了,发现前面是悬崖,那该怎么办啊?”

董仲舒听着他的话,忽然开口问道:“若是我现在说自己是为了因为发现了礼的作用大,想要学习礼来充实自己的知识,您会教我吗?”

胡毋生没有说话。

董仲舒却坚决的说道:“您用道路来举例,我觉得不妥,我则是以登山为例,想要往山峰上攀爬的人,看到前面挂着无数绳索,将所有的绳索连在一起,长度足够,他才能有机会爬到山峰上去,若是不连起来,趴到了半山坡上,绳不够用了?该怎么办?还是要摔下来,重新去爬?我做的并没有错。”

“那我只能希望你这无数绳索连起来的绳子,足够结实……”

刘赐狐疑的听着他们的言语,看向了一旁的公孙弘,“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去爬山?”

公孙弘回答道:“公子不必理会……不是爬山也不是赶路,只是砍树而已,不同的斧头都能砍树,可重要的是该砍那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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