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这种好大喜功的性格,其实也带来了一定的好处,例如陛下就愿意耗费大量的财力来制作棉衣,搞煤炭,为了达到所谓人人有衣的成就,可以说是不择成本了。
这对百姓们来说也是有利的,虽然依旧有百姓冻杀,但是好处当然还是有的。
对群臣来说,百姓们到底是冻死的还是病死的,他们不在意……只要陛下开心了,自己立功了,大家一起青史留名,这多好啊!
可是没有人想到,晁错会在陛下最为开心的时候指出这个问题。
群臣实在是想不通,棉衣这件事主要就是晁错在操办。
若是没有人冻死,你也跟着青史留名啊,何必呢??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呢??
这不是直接打陛下的耳光嘛?
上一个打陛下耳光的现在还在谯县种地呢!
晁错这一巴掌可是比夏无且要狠辣多了,可以说一下就将刘长的脸都给打肿了。
群臣们都看得出,陛下非常的愤怒。
陛下很少会如此沉默,恍若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但是晁错却没有半点惧怕,他认真的说道:“陛下……但凡有一次,让地方官吏通过这样伪造的政绩来获得升迁,那这个就会成为惯例,往后效仿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到最后,所有的东西都会成为愚弄陛下的假象,陛下将会得到一个虚假的盛世,朝中奸贼诸多,他们所在意的只是陛下的赏赐,所想的只是自己的名声,他们不在乎百姓。”
“您曾经质问我,御史大夫是做什么的。”
“我认为,御史大夫就是要对陛下说实话,要为百姓讨回公道!!”
“这一次只是将冻杀变成病死……可下一次,可能就是将饥饿说成饱腹,将贫苦说成富裕,臣不能让陛下去赏赐这样的人!!臣也绝对不能允许群臣蒙蔽陛下!!让陛下看到一个虚假的盛世!!”
张苍抬起头来,看了晁错一眼,仿佛松了口气。
刘长脸上的阴沉缓缓消失。
“你说的有道理。”
“我想为大汉所缔造的盛世……不该是弄虚作假的。”
“你尽管去抓!”
“晁错直言上奏,劝谏朕,有大功!升一爵,封亭侯!!!”
“朕是喜欢功名……但是这功名不能是虚假的……若是有人敢糊弄朕……处死!!”
刘长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案,愤怒的站起身来,离开了这里。
群臣愕然,他们本以为,晁错今天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陛下非但没有杀他,还封他为侯!
群臣忽然间就不敢轻视晁错了……他们第一次看向这个男人,晁错和他们的作为,忽然就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这些平日里以贤才自居的人,在品行上居然输给了这个有奸贼之名的人,这让他们有些愧疚,又再次反思,我真的有胆量在陛下那么开心的时候去上奏弹劾嘛??
晁错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正要离开,张不疑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非要在这种时候去说嘛?”
“你知道陛下奋斗了多久?!你知道陛下多么想要看到这个盛世嘛?!”
“所以我就得跟着你们来糊弄陛下??”
晁错猛地将手拽了出来,对着张不疑骂道:“你自称忠良,在这种时候却帮着奸贼去隐瞒陛下……你算什么忠良!你不过是儒家那样的害虫而已!”
张不疑冷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受到晁错那话语的影响,“这本来是一个激励群臣,鼓舞天下的好机会……愣是被你所破坏了……让忧心忡忡的陛下开心个一两天,趁着没有人的时候告诉他……这有何不妥……我看你才是卖直邀名,你只是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声而已……”
“我只是做了一个御史大夫该做的……”
两人争锋相对,就在两人即将动手的时候,吕禄忽然走了过来,“晁御史,陛下请您前往厚德殿受赏。”
晁错冷哼了一声,“我要去拿我的赏赐了……张左相,还是请让路吧!”
晁错走进厚德殿的时候,下意识看向了墙壁,手臂又开始酸疼。
刘长坐在上位,看起来怒火已经平息了不少。
晁错急忙跪拜,“臣坏了陛下的雅兴,请陛下恕罪!”
“算了……假的始终是假的……朕只是有些失望而已……朕一直都很想保护大汉的百姓,让他们远离战争,饥饿,寒冷……做了这么久……”
刘长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些,没有再说,看起来有些落寞。
可很快,他又振作了起来,他抬起头来,看着晁错,“你做的很好……御史大夫,上劝君王,监察百官,下保黎民……不错,这个侯爵,是你应得的。”
“朕不但要升你的爵位……朕还要赏你华服!赏你钱财!”
“朕允许你以后不必通报自己的名字就进入厚德殿来找朕!”
晁错大喜过望,再三拜谢。
“还有……朕最近啊,身体有恙,太医们说,得多多锻炼……朕再让你领个近侍,可以随时陪伴在朕的身边,陪朕操练操练……”
刘长捏起了拳头,发出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晁错暗道不妙。
“陛……陛下……臣体弱无力……”
“没有啊!朕看你今天弹劾的时候,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恨不得站在城墙上高喊啊……”
晁错咽了咽口水,“唯……”
……
公羊学派集体落网,几乎全军覆没。
公羊寿因为年迈,免去了肉刑,却缴纳了巨额的罚款,可能还得往陇西走上一年……
而胡毋生被免了爵,待在家里反思自己的过错。
公孙弘也被降了职,罚了钱财……据说他实在交不上罚款,是董仲舒家里代替他出了钱。
没有受罚的就只有刘赐和董仲舒了。
刘赐激动的表示,从今日起他就是公羊学派的长者了,董仲舒辅佐一起,两人要振兴门楣。
胡毋生待在家里,不再外出,专心钻研学问,报纸上的文章越来越多。
公孙弘还是如从前一样,继续在县衙里当差,只是待遇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虽然公羊学派这次遭受了巨大打击,可胡毋生却名扬天下,整个公羊学派都收获了巨大的名声,无数年轻人开始寻找公羊学派的书籍,太学里的学子们更是挤满了街道,抢着要来拜见胡毋公。
公孙弘也因为这件事而备受同僚们的敬重,与众人的关系比过去还要亲密了。
“公孙君来了!!”
公孙弘赶到县衙的时候,同僚们笑着起身拜见,公孙弘原先是做到了长安尉,如今被降了职,担任门下贼曹。
可同僚们依旧很敬重他,当他来跟长安丞汇报工作的时候,长安丞更是起身行礼。
“张公……不可。”
“哎,称君便可……您何必如此客气呢?来,请坐。”
长安丞姓张,名张理,跟公孙弘的关系还不错。
在长安能当县丞,那也是非常了不起,这个人没有什么出身,能到如今的地步全靠自己,也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人。
公孙弘没敢坐在他的身边,还是站着汇报了自己的工作。
张理十分的满意,“您做事,我是信任的……我想今日在家里设宴来款待您……不知道您是否能来呢?”
“张公……怕是有些不妥。”
“哈哈哈,我又不是要贿赂您,只是因为敬重您的德操,想要请您到陋舍里坐一坐,难道您是看不上我这个县丞?”
张理都这么说了,公孙弘也不好再推辞,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张理欣喜若狂,便跟他谈定了时间。
公孙弘的工作还是很简单的,他如今的官职相当于“刑警队长”,若是有重大案件,他会带着人去破案抓捕,记录在册,往上汇报……而他原先,则是相当于“局长”。
公孙弘为人十分守时,在与张理约定好的时间刚到的那一刻,他就叩响了张理家的大门。
张理穿着正式,很是开心的拉着他的手,将他请进了家里。
张理家里算不上太富裕,没有什么奴仆,他的妻在第二次生育时逝世了,家里只有一个儿子。
那孩子不过十岁,看起来颇为类父,眉毛很粗,从公孙弘进来之后,他就盯着公孙弘上下打量,仿佛在审视犯人一样,张理勃然大怒,训斥道:“还不行礼拜见?!”
“拜见仲父!”
公孙弘回礼,跟张理坐在了院落里,张理摆好了酒,“您且等一下,我这就去拿肉……我们边吃酒边烤肉……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跟您请教……”
张理说着,便去了库房。
很快,库房那里就传出了张理的怒吼声。
公孙弘一愣,侧头看去,就看到张理正在鞭打自己的儿子,那孩子也不逃,也不顶撞,甚至都不叫,只是抱着头,任由阿父鞭打。
公孙弘急忙上前,将张理拦住了。
“您这是做什么啊?”
张理极为愤怒,“家里的肉都被老鼠给偷吃了!!这竖子!!我不是让你看着肉吗?我特意为了迎接客人准备的肉啊!!你这个竖子!!!”
他正要打,公孙弘急忙说道:“无碍……无碍,这也怪不得孩子,我们吃些酒便是……”
公孙弘拉着暴怒的张理离开了这里。
那孩子这才龇牙咧嘴的揉着挨打的地方,眼里满是愤怒,他走进了库房内,蹲在地上,认真的看了许久,从一旁拿起了一把锄头,对准了老鼠洞的位置,猛地就开始动手。
而在此刻,张理正在跟公孙弘吃着酒,完全没有听到库房那里的动静。
张理询问起了一些处置案件的办法,公孙弘也不藏私,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对方。
库房内,那孩子很快就挖开了老鼠洞,他一把踩住了惊恐的老鼠,将老鼠捏在手里,又蹲在洞口寻找了起来,找到了不少的肉。
他将老鼠绑了起来,自己坐在上位,身边还放着肉。
“今日庭审张家库房贼鼠窃肉一案!”
“大胆贼鼠!你如实告知!如今物证已在,若是你能认罪,可以减免刑法!!!”
老鼠被五花大绑,此刻只是惊恐的发出吱吱声。
“大胆!居然还敢反驳!”
“来人啊!上诉者!”
“吱吱~~”
“来人啊!上物证!”
“此肉新鲜,是近期内所偷,是牛肉,与张家所丢失的肉吻合!贼鼠啃肉,牙印与库房内剩肉上的牙印吻合!”
“吱吱~~”
“按着大汉二年律令中的盗窃罪,你这是属于入室行窃已遂!你拒不认罪,官吏抓捕你时想要逃离……使无辜之人因你而受刑!按着量刑规定,被盗物为肉,盗律说:盗马者死,偷牛者加!肉为牛肉,为贵!”
“现在判决你磔刑!”
“你若是不服!可以上诉!”
“你是否要上诉?!”
“吱吱~~~”
“好,既然不上诉,那就立刻行刑!”
“吱~~~~~~~~~~~~~~~~~”
当张理醉醺醺的拉着公孙弘畅谈着学问,吃着麦饭的时候,他的儿子拿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阿父!我已经抓住了罪犯!”
“什么罪……”
张理夹着菜,即将放进嘴里的时候,看到了儿子手里那个被折腾的不成人……哦,不成鼠形的老鼠。
那一刻,手里的菜顿时就吃不下去了。
张理强忍着怒火,深吸了一口气,“滚蛋!!”
“阿父,这就是偷肉的罪犯!这是我的处置文书!请您过目!”
公孙弘好奇的接过了那文书,低着头看了起来,那一刻,公孙弘眼前一亮,又看了几眼,“张公……您这儿子不错啊……”
张理也接过了那文书,认真看了起来,越看越惊讶,“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过去带我去县衙,我偷学的。”
“还有模有样的……不过,只是盗窃罪,你为什么就要施行这么残酷的刑法呢?”
“法不严何以立威?!”
张理顿时笑了起来,看着一旁的公孙弘,说道:“我这儿子还是不错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