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这就得看身毒是否是与大汉从陆地上交接了,若是能一路沿着岸边,在近海航行,时不时就能到陆地进行补给,如此若是能顺利赶到,那就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可以令人去开路……若是身毒是倭岛那样的在海中,需要长途跋涉,沿路没有陆地,那怕是一去不回了……”
“匈奴人能从西域前往身毒……你但凡好好想想,就能知道那身毒肯定不是倭岛那样的海中国吧……”
刘长有些嫌弃的看了一家自家的群贤。
周胜之清了清嗓子,“陛下,要我率领黄头出军吗?”
“陛下一声令下,我就南下吴越,沿着南越一路沿着岸边航行,或许能有更大的发现……若是我死在了半路上,陛下追封我为彻侯,让我进忠信阁就好!”
刘长抚摸着胡须,眺望着远处的水流,他已经做好了两手的准备,陆路上主要是通过西庭,海路上可能就得依靠南越了,刘启那边他都已经吩咐好了,等到冯敬前往,两人联手,应当还是能做出不少事情来的。
至于南越这边嘛,也不知四哥能否担当大任,若是四哥愿意操办这件事,倒也不必黄头军亲自前往,吴国和南越国的楼船军就可以率先前往开辟新道路,父子俩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倒也算得上一时佳话。
周胜之站在一旁,看着皱着眉头沉思着的刘长,还以为是他在迟疑着彻侯的事情,抿了抿嘴,“哪怕您给个几百食邑也行啊!”
“哈哈哈,你这厮!”
刘长的思绪都被这厮给打断了,笑骂道。
车船行驶了数个时辰,吕禄都有些忍不住了,脸色铁青,在摇晃之下,几次都要吐出来,也就刘长无碍,仍然是笑呵呵的跟周胜之聊着天,不受影响,等上岸的时候,跟随刘长出来的大臣们都强忍着不适,车船虽然加快了速度,可说实话,并不如楼船那么的平稳。
长安的渭水码头,大概是此刻最为热闹的码头,便是主要经营商贸的胶东国的几个码头,也比不上长安这码头,运输粮食和各种材料的官船排成了长龙,还有数不尽的商船,甚至是黄头的战船,各种各样的船只都能在这里找到,随着码头的扩建,船只的增加,码头边甚至出现了城池的雏形,出现了大量的民居,食肆,酒肆……
为了减少粮食运输过程之中的巨大浪费,张苍也是先后在各地挖掘渠道,方便水运之时,虽然都是集中在北方,可这也加快了大汉漕运和商业水运的发展,车船税也渐渐成为了大汉一项重要的财政来源。
车船税是刘敬最先折腾出来的玩意,因为刘长大量的减税免赋,导致庙堂财政压力巨大,刘敬对此提出了三种新的税赋法,其中一种叫民房税,通过对百姓们的房屋进行评估的方式,算出房屋的价格。
房值百万钱,则收税两万,房值十万钱,则收税一千,鬼都能想到这制度是针对谁的,寻常百姓可住不起十万钱的房屋,一般来说,长安如今的房价最为昂贵,可若是外城之民居,一万钱就能买到可以居住的。
至于地方上,那就要更加便宜了,毕竟大汉地大,能住得起百万钱十万钱的房屋的,咳咳,也不必明说是谁了。
当时刘敬提出这个想法之后,几乎是迎来了群臣的声讨。
因为群臣几乎都在收税的标准之中,尤其是吕禄,他的那座建成侯府,说是百万钱都有点看不起他了。
第二个税就是车船税,除官吏、三老及将士外,有轺车者,每辆抽税1算,商人的车,则征收2算,船5丈以上者,每只船抽税1算……这针对的是谁,也很好理解,寻常百姓家里可没有那么多的车。
第三个税就是契税,刘敬认为,国内百姓在进行奴婢,牛马,田宅等重大交易时,应当在庙堂立契约文券,庙堂则根据交易金额来抽取百分之四来纳入国库。
刘敬的这三项提议,确实减轻了大汉的财政压力,给与了刘长能够肆意霍霍,穷兵黩武的资本,可刘敬本身所遭遇到的敌意也越来越大,刘敬倒是不怕这个,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敢这么说,就是知道刘长能保得住他,在刘盈的时代,这位可是长期保持隐形人的状态,刘长上位之后才敢跳出来再次发光发热。
直到如今,刘长都时不时能接到来自河西国的书信,刘敬时不时就能提出一些令刘长格外惊喜的想法,天下豪族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
码头上早已留出了一条空旷的道路,作为刘长专属道路,百姓都是不能靠近的。
“其实在这里修建一座城池倒也不错……往后船只越来越多,与其等着这里成型,倒不如庙堂来主导。”
“唯!!”
就在刘长乐呵呵的跟群臣说着什么,准备走上马车的时候,却依稀看到了远处那被甲士们所驱赶的人群。
刘长个头高,拣起脚尖来,凝视着远处。
“禄!那边出了什么事?”
吕禄即刻看向了远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当下拿了马,迅速朝着远处飞奔而去,刘长板着脸,依旧是眺望着远处,群臣都有些困惑,很快,吕禄就返回了,即刻禀告道:“陛下,无碍,有难民不识路,险些闯进陛下之道,甲士在给他们指路呢……”
“难民??”
“长安哪里来的难民?!”
刘长的声音都不由得拔高了不少。
吕禄急忙说道:“是河洛之民,上个月,河水冲河洛之地,酸枣等诸县受灾严重,这些人在故乡无以为生,就来长安寻找生计……”
吕禄说的很自然,群臣也并不惊讶,因为这样的事情在大汉实在是太常见了,大汉所有开支里,有一个庞大的开支,叫治水费用,所治理的,自然就是河水,也就是黄河。
《沟洫志》中记载,汉时临近黄河的十余郡,每年修缮黄河大堤的费用都有好几亿钱,从汉初到汉末,黄河不断的表达出自己的愤怒,庙堂不断的修缮,可起到的作用却并不大,受灾情况很频繁,巨大灾害,在汉文帝时就发生了两次,武帝时就更频繁了,再往后,汉朝统治者都有些坐不住了,甚至公开在国内招募能治水的大贤。
因此,群臣都不是很意外,河水周围常常遭受灾害,这不是大汉特有的,在秦国时就这样,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当地的百姓们习惯了,官吏们也习惯了,河水自己或许都习惯了。
刘长却皱紧了眉头,眺望着远处,脸色不是很好看。
吕禄很清楚刘长在想什么,走上前来,劝说道:“陛下,河水决堤,乃天意也,这就是河水本身的规律,滋润大地,同时也会危害周边,这并非是陛下之朝才有的,自古有之……陛下也知道天行有常的道理,这与您是没有关系的……我们能赈济当地的百姓,修补大堤,在高处修建民居,这已经是很大的仁德了……”
刘长勃然大怒,虎目圆瞪。
“什么混账话,有朕在,河水岂敢泛滥?!”
吕禄抿了抿嘴,这河水也不听您的啊,您是打算去砍了河水不成??
刘长骑上了骏马,飞奔而出,群臣纷纷驾车,跟随在刘长的身后,骑士云从,随着那响亮的马蹄声,尘土滚滚,刘长很快就消失在了这渭水之边。
……
“唉……”
张苍长叹了一声,他也很同情那些受灾的百姓。
刘长坐在他的面前,板着脸,模样格外的严肃。
“老师啊,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嘛?”
“办法当然有,堵不如疏,只有分流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沿着河水挖掘出更多的漕渠,地方百姓可以通过漕渠来灌溉农田,水运也会方便很多,同时能做到分流分洪,能减少灾害的发生……”
张苍轻轻说着,随即摇着头,“可这并不容易,陛下,如今庙堂修建两条漕渠,都已经觉得有些吃力,若是专治河水,在两岸挖掘漕渠,那需要动员的百姓就不在少数,各方面的耗费也会非常巨大,只能是一点一点的挖掘,只怕需要数十年,乃至百年的时日,才能起到分流减洪的作用,当然,修成之后,成效是巨大的……”
“目前在挖掘漕渠的同时,也只能不断的加固堤坝,臣目前最担心的就是梁国和楚国了,梁国和楚国地势平坦,又是粮食的重要产出地,若是这两个国遭遇了巨大的水灾,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刘长看起来有些沮丧,皱着眉头,许久都没有说话。
“定然是有解决的好办法的。”
“或许会有,不过,目前来说,还是要做好防备,臣已经准备给沿河之郡国下令,让他们做好防备,全国兴农,这水灾对耕地的破坏实在太大……”
“这都不是农的问题了,朕的百姓在遭受灾害,朕对此却束手无策……”
“朕绝不会就这样等待……定然有解决的办法!”
张苍此刻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那臣便继续安排赈灾之事,陛下不必担心,庙堂虽然短期内无法治理好河水,可赈济百姓,帮助他们重建住所还是能办到的……臣准备动用这些难民,让他们来加固堤坝……”
……
当刘安走进天禄阁内,熟练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籍,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坐在天禄阁内,面前摆放着诸多的书籍,正在提笔记录着什么。
而这个人自然就是他的阿父刘长。
阿父居然偷偷在天禄阁内读书??
刘安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确定自己没有看花,这才迟疑的走到了阿父的身边,刘长相当的投入,几乎都没有主意到身边的来人,刘安踮起脚尖偷偷看了起来,阿父的字迹,实在是有点……令人捉摸不透,刘安本身的字是非常好看的,朝中很少有人能模仿出刘安的笔迹来,可朝中最难模仿的笔迹不是刘安的,而是刘长的。
刘长这字,刘安看的都直皱眉。
他甚至都有些认不出这个字到底是什么,费力的看了许久,刘安恍然大悟。
只见阿父正在写着种树预洪之事,这个,刘安是知道的,这是农家的主张,农家认为在河流附近多种树,是可以有效的减少灾害的,可阿父似乎并不确定这个说法,还是思索着这个办法究竟管不管用。
“阿父,管用的,树大根深,根能牢土,若是大雨,沙土流入河,从而成为洪灾,若是能固土,自然就能减少洪灾……农家的主张没有错,农家有两位贤人甚至亲自动手试验过,需要我将相关方面的书籍带过来嘛?”
“嗯?你个竖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很早就到了……我来取本书……难怪这几天都看不到阿父,原来阿父是在这里寻找藏书啊,我还以为您去外头狩猎去了……”
“来,来,坐下来。”
刘长一把将刘安拉着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拿着自己所记载的几个办法,询问道:“你再帮我看看其他的……”
“阿父是在河水之事而发愁?”
“是啊,光是一个县,遭灾的就超过了万人,这还了得?群臣也拿不出什么办法,他们不中用,朕就只能亲自来找找办法了……这几天看的书啊,可比朕这二十多年所看的都要多!”
刘安沉默了片刻,看着刘长面前的那些书,又看着略微显得疲惫的阿父。
“阿父啊,这些书籍……”
“那些大臣都说没有办法可以治理,可朕就是不信,朕南征北战,这些多年,有什么事没能办成呢?如今不过是要治理河水,又怎么能难得倒朕?!像这种树的事情,群臣就不曾提出,还是被朕给找出来了!”
刘安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坐在了阿父的身边,看着面前的书籍。
“对了,堪舆家的书,阿父可曾看过?”
“不曾……”
“儿臣记得,他们的书里有排水之法,当初曾为魏王在国内修建排涝之设施……我去找找看啊,还有这个农家的种树,其实儿臣觉得在中上游地区大量的种植树木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刘安很快就找来了几本书籍,刘长连那书名都看不太懂。
父子俩认真的交谈书写,堆积在两人面前的书籍越来越多。
不知什么时候,当刘长再次记录下一条有功的办法,准备询问刘安的时候,却发现这竖子趴在案上,呼呼大睡,刘长看了看窗外,已经是深夜了,刘长放下了面前的奏表,弯下腰来,轻轻抱起了儿子,走出了天禄阁。
清风徐徐,刘长的臂弯是那么的平稳,抱着个半大的孩子,纹丝不动。
刘安睡得香极了。
第473章 宗室老六
晁错时隔许久,再次被带到了厚德殿里。
天还不曾亮,刘长坐在上位,正眯着双眼打量着自家的舍人。
晁错看起来还有些迷糊,无论是睡,大晚上忽然被甲士带走,想必都会茫然,何况,晁错还是直接从大牢里被带出来的,他都差点以为自己是要被病逝,都准备作个遗言什么的,没想到,甲士们直接将自己带到了厚德殿,看来,自己这条命还是保住了。
自从先前上书被刘长抓进来之后,晁错就被关押到了现在。
晁错是个相当倔强的人,哪怕刘长想尽了办法去折磨他,例如给他看讲述吴王功德的报纸等等,都没能等到他上书请罪。不过,如今事情紧急,刘长也就默认他认罪了,连夜将他从牢狱里提出来,大不了等他办完事再给他送进去。
朝臣大多都是走那种比较务实的路子,如张苍这样的大臣,只会选择目前最优的解决办法,可晁错不同啊,他基本上都是走在同时代众人的面前,虽然想法都不太现实,会存在一些夸大以及理想化的情况,可他确实能想出办法来,晁错永远都不会束手无策,哪怕是不务实的政策,他起码也能给出来。
“错,河水近期内泛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河内,河东,内史地区都次遭灾,再这样下去,这灾害就要蔓延到梁,齐,楚等地了……若是这样,那如今的兴农之策,所受到的危害是无法计算的……哪怕是现在,朕也绝对不能容忍朕的盛世内居然还有受灾的难民!”
刘长说着,令吕禄将笔墨递给了晁错。
“朕并非暴君,也不会为难你,这样吧,笔墨都给你了……你自己选择,看着写吧。”
“要么写个治水策,要么就写好自己的遗言,两个里选一个!”
晁错看了看左右,问道:“陛下可能给些肉食和茶水?”
“好,禄,给他弄些吃的,弄些茶来!先前柴奇不是带了些滇国的茶嘛?弄过来!”
晁错倒也不着急,他坐在刘长的面前,认真的询问了起来,所询问的都是河水的事情,好在这些时日里刘长也是下了功夫的,面对晁错的诸多疑问,他都是对答如流,没有任何迟疑的地方。
晁错用笔在面前画了起来,他画了一条线条,来表示河水,又画出了诸多支流,以及周围的城池,受灾区域等等。
“没想到,你这个人画画也不错啊……还是个全才啊,不错。”
刘长点着头。
晁错看了许久,随即坚决的说道:“陛下,我知道这水患之缘故了。”
“哦?是什么缘故?”
“臣不敢说。”
“无碍,你说便是,朕绝不怪罪!”
“是因为陛下!”
“什么?老狗!!”
刘长勃然大怒,上前一步,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晁错的衣领,直接单手将他举了起来,晁错双脚腾空,不断的瞪着双腿,娇小且无力,晁错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解释道:“陛下!陛下!您听我说,这是因为开垦,是因为开垦土地而导致啊!!”
刘长一把将晁错丢在地上,愤怒的质问道:“这与朕有什么关系呢?”
“陛下,您自己看看这受灾地区,您再看看他们上游这一段……这是长安,这是河东,还有这里……但凡遭灾严重的地区,都是聚集在这些耕地后的,这些地区,都是陛下下令开垦的,包括这一片,先前还安排了大量的唐国百姓来进行开垦……这定然是因为开垦,破坏了土地,一旦下雨,就有大量的泥土进入河水,从而导致这些地方遭受灾害……”
晁错认真的分析了起来,“您看看这里,梁国如今在这里大量的开垦,臣料定,不久之后,这片土地下游地带就会遭受灾害……”
华夏很早就意识到了保护自然的重要性,有孟子荀子这样提出保护环境自然的提倡者,也有管仲这样的实践派,同时古代设立了专门负责保护环境的官员,称为虞,当然,这个职位在秦汉被废除,也不能说废除,就是被少府令给取代了,如今山林水泽都是归少府来管的,直到魏晋时期,方才重新设立了虞官。
而诸多学派里,农家是最先注意到水土流失这个问题的,他们意识到过度的开发开垦会导致灾害的出现,因此,他们的主张里就包括了种树要和开垦同时进行,农家认为,种树就算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并且,在开垦问题上,农家也有自己一套办法,就是不能影响山林水泽。
听着晁错的解释,刘长的脸上也出现了些无奈。
可是大汉也没有办法啊,大汉迎来了人口爆炸的时代,历史上,汉朝水患最严重的时候,也就是大汉人口达到五千万规模的时候,人口大量增加,就一定会影响到环境,人口越多,影响就越大。
汉文帝时,河水几次泛滥,文帝急忙令人修补堤坝,想办法来治理,到了武帝时,有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丑陋丞相,也就是害死了张夫的那位,他因为自己的封地不在受灾区,就上奏武帝,说这都是天命,不必理会,愣是让河水自由发挥了二十余年,受灾百姓累计百万之数……武帝的功劳虽然非常大,可在某些方面,武帝真的是远不如他大父和阿父。
像这样的货色,放在他大父时,可能就得被哭死,若是放在他阿父时,可能刚穿上朝服,就得被拉出去弃市。
值得一提的,那位国相跟淮南王这一脉的人来往比较密切,大概是臭味相投吧。
刘长无奈的坐在了晁错的面前,箕坐了下来,感慨道:“为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