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嘉,你过来!”
申屠嘉即刻走到了刘长的身边,“听闻你对季布的新政有意见?你是什么想法?”
申屠嘉不悦的说道:“陛下,当今朝中大臣,皆为您过去的舍人,这些人不通过朝议,私下就决定大事,制定政策,朝中大计,本该是群臣商谈而成的,岂由两个人聚在一起就制定的道理呢?不能查缺补漏,若是出现了危害,那不是要危及社稷嘛?”
“陛下对大臣们宠信太过,让他们忘记了庙堂的制度,肆意妄为,这是不对的,庙堂既然有相应的规矩,就应当按着规矩和制度来操办大事,岂能随意行事?臣并非是对季御史的政策有成见,臣是对如今的三公有成见!”
刘长眼睛一转,戏谑的问道:“对太尉韩信也有成见?”
申屠嘉认真的点着头,“有,哪有当朝太尉长期在外领兵的道理?私自出兵,不禀告庙堂,同样是太尉,河西国的太尉私自出兵就要被羞辱,当朝太尉却可以任意妄为,这是什么道理呢?!”
刘长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这厮倒是真的敢说啊,果然是比周昌还要头铁。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法家又出了新人呢!
“好,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朕会安排的,你不必担心了。”
刘长打断了这个话题,随即又问道:“你从南越国而来,那边的情况,你还不曾与朕说起……”
说起南越国,申屠嘉就变得精神了许多,他认真的说道:“陛下,按着陛下当初的吩咐,臣在南越先行文教之事,城池之内再也听不到鸟雀之音……县学比起吴楚还要多两所,只是,全部精力用在了教化上,在其余方面,收获并不是很大,户籍增长缓慢,在这些年里,也不过增加了五万余人,远不如吴楚长沙等国……”
“吴王贤明,吴国强盛之后,他派遣人修筑了道路,加强了南越之联系,使得往来更加便利,如今南越最多的,就是吴国的商贾,从吴国长沙国前来南越做事的人达到了七万多人……”
“沿海修建了四座船坞,用来与楚,齐,胶东等国进行贸易……”
申屠嘉先是汇报了这些年里的南越的成效,随即说起了不足,“户籍太少,在人口最少的地方,一县之民,可能都不如中原一乡民众,牲畜急缺,有的县城甚至只有耕牛一百多头,完全不够耕耘所用……百姓们迁徙的情况非常严重,大量的百姓前往吴,楚定居,不愿意返回南越……”
“涝灾较为严重,连着几年,对耕地破坏极大……”
“官吏严重不足……”
“有贼患……”
“猛兽伤人……”
随着申屠嘉的叙说,刘长的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申屠嘉又说道:“吴王虽然代命治理南国,可毕竟是以吴国为重,这些年里也为南越做了不少的事情,帮助甚大,可吴国与南越的发展区别太大,吴国已经达到了中原的水平,而南越的变化却并不明显……南越太子赵始……”
申屠嘉沉吟了片刻,方才给出了一个不是很伤人的评价,“少有能。”
刘长却心知肚明,什么少有能,简直就是无能昏君,赵王跟他一比,那都算是尧舜之君了。
“也不能说太子无能,太子以灭猛兽安民的说法,整日进山狩猎……”
“哼,堂堂一国之君,整日狩猎,不治民事,岂有此理?!”
吕禄看了刘长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南国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人愿意前来,都以南国为蛮荒之地……”
申屠嘉摇着头。
刘长抚摸着下巴,“若是这样,或许只能由朕来出面了,等朕忙完手里的事情,就带上全国的大臣,以数万人的随行前往南国游玩,去了个十几次,想必北方各地就对南方改观了……”
改不改观申屠嘉不知道,不过若是以这个规模去南,南边肯定得变天,各国国库都得空了。
好不容易劝说陛下打消了自己的想法,申屠嘉揉着铁青的眼走出了皇宫,刚走出来,就看到了最厌恶的仇敌。
晁错。
晁错在朝中没有什么朋友,放眼望去,皆是仇敌,朝中大臣与晁错的关系分成了两种,第一种是厌恶他的,第二种是想要杀死他的。申屠嘉目前就是在第一种和第二种之间,对晁错恨得牙痒痒,也不至于当场就劈死他。
“申屠郎中令,许久不见啊。”
申屠嘉没有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晁错却急忙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这次来见陛下,可是为了禀告南国的情况?”
“这与你何关?”
“吴王在南一手遮天,在各国安排自己的亲信,南人只知有王而不知有天子,这些事情,你可曾禀告?”
申屠嘉认真的说道:“吴王不会谋反,南也没有分地而治的实力,离间兄弟,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也奉劝你,不要总是想着挑拨诸侯与陛下的关系,吴王劳苦功高,与国有大功,若是与陛下离心,那你就是千古之罪人!”
“吴王有没有这种想法并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实力,这就是最重要的,一旦出现了什么新的变化,大汉又将动荡不安,战乱四起,十室九空……”
听着晁错的话,申屠嘉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愤怒的盯着他的双眼。
“你见过十室九空的天下嘛?”
“还是你经历过战乱?”
“你知道什么?整日夸夸其谈,总以为自己比谁都看的明白,我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个!若是说朝中谁最不愿意让战乱重启,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你!!”
申屠嘉一推,晁错摔在了一旁,申屠嘉不再理会他,上了车,便离开了这里。
晁错站起身来,骂骂咧咧的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助纣为虐,不知好歹,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不听我言!”
当晁错笑呵呵的走进了厚德殿的时候,正好看到吕禄正在为陛下涂药,陛下的半张脸都有些红肿,晁错大惊,连忙走上前,想起刚看到申屠嘉那脸,骂道:“陛下!请诛申屠嘉!!”
刘长挥了挥手,“不过是角抵而已,朕无碍,只是这厮手还挺硬的。”
晁错抿了抿嘴,担忧的看着刘长。
随即他又想到,申屠嘉那厮居然能伤到陛下?能跟陛下走几个回合?自己平日里也能申屠嘉走上几个回合啊,难道,自己跟陛下也能……
刘长抬起身,活动了一番,一脸和善的看着晁错,“错,想什么呢?”
晁错摇了摇头,急忙清醒了过来,“无碍,陛下,我是来献奏章的……”
“哦?献策?”
“你还站着做什么啊,禄!给晁舍人上些吃的!”
“来,来,坐在朕的身边!”
晁错乖巧的坐在刘长的身边,仰起头来,勉强能看到刘长的下巴,刘长伸出手来,拍打着他的肩膀,两人之间巨大的体型差异,让刘长的举动看起来就像是在逗弄孩子一样。
晁错这才拿出了自己最新的奏章,刘长急忙拿了过来,认真的观看。
晁错的新奏章,所针对的就是佃户的问题。
同时,也是对当初的徙民方案的一个新补充。
“你要重新修改爵位?!!”
刘长瞪大了双眼,整个人都有些惊愕。
晁错却认真的说道:“陛下,当初秦国施行军功制,击败了诸国,统一了天下,大汉初立,用军功制为本,击败了内外的强敌,而军功制最大的作用,在臣看来,就是给与底层一个向上爬的通道,使得地方不固化,可如今,战事越来越少,而军功制却开始固化底层,寻常百姓若是富裕了,想要买下耕地,却因为爵位不足,不能拥有如此多的耕地而无法购买……”
“那些继承了爵位的人,大量的收购耕地,任用佃户,成为了一个又一个豪强大族。”
“地方官吏都是有爵位的人来担任,大多都是那些立功的甲士,这些人擅长作战,却不擅长治理,当时的秦国,常常征战,倒是需要这样的人才,可如今的大汉,治理地方却让一群甲士来执行,这如何能行呢?有的甲士甚至因此担任郎中令的位置,却没有相应的才能。”
“陛下这些年里,一直都在打破底层的爵位,不断的进行赏赐,可这还不够,臣以为,必须要改变对军功的赏赐,特权,以及册封等诸事……”
“先解决了军功制,然后原先所用来赏赐的大量官田和公田就能分与民,这些土地,对庙堂来说,放在郡县的手里的作用,远远少于放在百姓手里的作用,到时候,我们可以开边境之官田,只要愿意前来的,就将这里的官田赏赐给他们,对官田进行详细的标准,包括可以出售的和不可以出售的,永远赐予的和暂时租借的……”
“中原的官田先放着,先开南国之官田,吸引中原的余丁前往,中原余丁思念故乡,不愿意离开,可若是濒临饿死,为了活命,想必他们也就愿意离开了!”
“中原的官田可以这么用,一户之中,若是有余丁往边塞开垦的,就给与同等的官田作为补偿!”
“对于佃户,只要我们设立专门的税赋,家里有佃户的人家多缴纳税赋,这个问题就很好解决了……如今佃户大多都是底层富户家里,这些富户可承担不起这样的税收……到时候,大量的佃户失业,陛下再禁止游侠,提高商税,对匠人设立考核,断了他们的生计,为了活命,他们也就只能往南走……若是快饿死了,还谈什么家乡呢!”
“到时候,让地方官吏多做宣传,愿意前往南方者,便让官府亲自护送……给与饱腹的粮食……”
晁错说的相当冷漠,也很不客气,所有的政策,就是要逼迫这些余丁们,主动让他们破产,断了他们的活路,让他们自愿的前往大汉所制定的地方。
刘长抿了抿嘴,迟疑了片刻。
晁错即刻说道:“陛下,这不是害民之举,大汉逐渐兴盛,户籍将会越来越多,余丁的数量暴增,佃户将会是普通农民的数倍,佃户一旦多了,他们的待遇就会下降,甚至可能为了活命成为大户之隶,陛下先前所做的努力,将全部白费!”
“耕地的增加是比不上户籍的增加的,中原有限的土地,不可能养得起如此众多的百姓,若是不及时前往各地开垦,保持户籍与耕地的平衡,任由大户兼并土地,佃户大量的增加,总有一天,忽然爆发的粮灾会害死数百万的人……”
“臣并非危言耸听,此为国之言也,百姓愚钝,他们是不会明白什么的做法对自己有利,只能由庙堂之贤人来带领他们做事,我大汉乃仁义之国,不能如秦国那样派遣军队驱赶着百姓前往迁徙,不过,我们可以通过庙堂的政令来实现这一点,至于中途所出现的伤亡,什么政策不会出现伤亡呢?陛下请勿迟疑!!!”
晁错站起身来,认真的说道:“况且,无论是禁止游侠,提高商税,还是设立对匠人的考核,都是无害之事,都是大汉所应当做的,游侠乱国,商贾偷奸,而手艺不合格的匠人,对民有害……开边实边,便是大汉未来农桑之趋势,如今陛下不愿意主动来做,那以后就只能被动去做!!”
第459章 我们父子俩都不记仇
“说的好啊。”
“利用各种政策来迫使余丁无以生计,只能乖乖迁徙?”
“先从你家开始如何?!”
听到前两句,晁错的脸上出现了喜色,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晁错有些惊愕。
“不是害民之举??大量的佃户破产,流离失所,一路哭号,不知要饿死多少,此刻再以粮食为诱饵,逼迫他们前往边塞?那倒不如直接派遣北军,将各地的余丁捆绑起来,直接送到边塞去!”
晁错连忙说道:“可无论禁止游侠,还是设立针对豪族的佃户税,都是有利无害的……”
“朕知道这是有利无害的,也知道这是趋势……可是,任何政策的出发点,都不能是为了断百姓的活路!!”
“庙堂施行诸多政策,目的是为了使自家的百姓破产?逼他们去死,或者迁徙……还美名其曰御民……真厚颜无耻也!”
刘长此刻格外的暴躁。
“朕现在若是要断了你家中次子的活路,你是如何想法?!”
“论御民,秦国之御民术更盛,秦国为什么还是灭亡了?就是跟你这样!不把人当人看!你的政策里,百姓只是你的工具,任你摆布,是一群毫无主见的愚蠢之人,当然要服从你这样的聪明贤才,心甘情愿的为你做事,为了长远之策!”
“可这些愚钝之人,若是砍下树木做武器,高举竹竿当旗帜,那天下的百姓就会像云那样集合拢来,像回声那样应声而起,担着粮食,如影随形紧紧跟着他们来战斗,那便是你这样聪明贤人的死日了!!”
“秦国轻视黔首,自以为能驾御这些无知蠢民去做庙堂想做的事情,所以他很快就被推翻了!”
“如今,你这秦国的余孽,又胆敢给朕献上这样的计策?!”
“还说什么策都会死人?逼死人的能是什么善政?!”
“来人啊,将这厮丢进廷尉大牢,让他反省一下!!”
晁错大惊失色,“陛下!!臣肺腑之言!臣都是为了国计啊!!陛下!!!”
晁错的话还没说完,甲士便已经拖着他离开了。
刘长愤怒的拍了拍晁错的奏章,“这厮也是真的敢说,天下佃户何其多也,若是按着他的说法推行,不知要死上多少,让百姓们活不下去,接下来他们就要让庙堂活不下去了!”
“让张相前来议事!!”
“唯!”
吕禄出去之后没多久,张不疑就走了进来,刘长一愣,骂道:“吕禄这厮,朕都说了去请张相……”
在申屠嘉进来的时候,张不疑便离开了内殿,故而没有看到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此刻看到刘长那乌黑的眼眶,张不疑大惊失色,也顾不上陛下的质问,急忙走到了刘长的身边,“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是跟申屠嘉角抵……无碍,无碍。”
“什么!狗入的申屠嘉,臣现在就去劈了他!!”
“好了!只是角抵而已,并无其他,你怎么进来了?吕禄呢?”
“臣不知也,臣是有要事故而前来拜见陛下的……”
“你不是刚走嘛?又出了什么事?”
“陛下,有人叩打宫外路鼓,甲士们已经将其制服……”
“啊??”
刘长一脸茫然,“是什么人所击啊?”
这宫外的路鼓,也就是当下的报警器,若是发生了紧急情况,就要击打这个鼓来示警,让甲士们提前做好准备,大汉还有律法,若是没事的敲这个玩,那就是重罪,不过,这个律法从设立到现在,也没有人违反过,谁会闲着无聊来敲打这路鼓玩呢?
“听闻是一女子,不知为何击鼓。”
“这点事,让张孟去询问就好,怎么还惊动了你这个左相呢?”
“陛下,张孟要押人回去,却被太子领着人拦下,双方起了争执……”
“安??”
刘长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膝盖,骂道:“朕就知道,这竖子非良人也,这来的定然是朕的儿媳,说不定还有了身孕,这是要状告太子呢!!这竖子啊!这竖子!!”
“朕这孙子该取什么名呢?”
“唉,朕也老了啊……”
看着联想能力有些过于丰富的陛下,张不疑清了清嗓子,“陛下,太子并非是那种调戏民女的恶人,大概是别有隐情……”
“他是不是朕还不知道嘛?这都是我那阿父留下的根,我那阿父哪怕是去打仗,都不忘记给自己纳妾,风流成性,非善类!太子不类父啊!!”
刘长悲痛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