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不知道啊,这竖子又在做什么?”
“那竖子整日在相府,查看各地的统计情况,据说是在分析各地的百姓情况,想要找出让天下人都能吃的上饭的治国学问……”
刘长不屑的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就这个不学无术的竖子,又能找到什么呢?来,阿母,休要管他了,我特意令人从南越国给您带来了寒瓜,来,您尝尝!”
刘长将瓜放在了阿母的面前,就下意识的用衣袖来擦瓜。
吕后此刻却眯起双眼,盯着他那衣裳,漆黑的衣袖。
“阿母!!我今日是去耕作了,故而弄脏了衣裳,这岂能怪我呢?”
刘长急忙解释了起来,吕后只好转移了视线,看不见心不烦。
刘长亲自切瓜,摆放在吕后面前,吕后吃了起来,这口感倒是不错。
“说吧,又有什么事?”
“阿母说的什么话啊……没事我就不能来看望……”
看着阿母那眼神,刘长收起了这番话,咧嘴笑着,“阿母,是这样的,在朕的启发之下,这些农家人也是拿出了很多办法,可这些技术想要推广到全国,光靠邸报似乎也不太行,您说,有没有好的办法,让这些东西迅速遍布在各地呢?”
“没有。”
吕后说着,就看到面前这竖子的脸顿时垮了,甚至还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瓜。
吕后生气的质问道:“怎么,竖子,没有办法,就要让我赔你的瓜不成?”
“当然不是……”
吕后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其实这也很简单,当初秦国制定律法,你知道是怎么在最快的时日让天下都知道的吗?”
“不知道……”
“政绩考核,秦国将律法的普及作为官吏政绩考察的一部分。”
“你若是想要真正的推广,还是得仗着如今这些官吏们……很简单,你将农业技术的推广程度作为官吏政绩考校的一部分来计算,那各地的官吏们为了政绩,都会不择手段的来推广先进的技术,另外,增加农产在官吏政绩里的占据比例,就能让官吏们对农桑更加上心,有必要的时候,找出一两个典型来进行表彰,给天下人看看……”
“这么做,就怕激起不实之风……甚至出现害农的情况啊。”
“那就得看御史和绣衣了。”
“恶吏在任何时期都是不能杜绝的,哪怕是在尧舜的时代,也有残害百姓的官吏,人性如此,不过,你可以想办法来减少他们的危害,减少这样的人的数量……任何政策,都不可能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只要好处足够,坏处做好预防措施,便可以推行了。”
“我平日里让你多翻看韩子的书,你总是不肯,若是能多读几遍,也不至于总是来向我问策。”
“我不喜韩非!”
“为何啊?”
“我六岁的时候,您曾用韩非的书来责问我,还打了我一顿!!!”
“当初就是打的太少了!!!”
“我回去就读……”
“对了,今日之后,姝就搬过来与我一同居住。”
“啊??阿母,我读还不行吗?您何必这么做呢?我现在就读,您不能这般威胁我啊,我可是您的亲儿子啊……”
“混账!!姝有了身孕!!”
“啊??”
刘长一愣,“不会吧,我们昨晚……咳咳,是真的?”
“太医令都已经探查过了,长啊……姝已经不年轻了,有些事,我身为母,不能与你说,可你自己要知道!民间难产而死者,大多都是年长者,卿和娥还年轻……你好自为之!”
刘长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吕后看着这竖子满脸的不在意,不由得问道:“这次你怎么一点都不开心了?”
“我都已经有了四个竖子,不用多问,这次肯定还是要生个竖子,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
“这可未必啊,夏无且说姝右脉跳动平稳有利,大概是女。”
“良和赐出生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反正我是已经看破了,我就是没有生女的命。”
尽管是这么说的,可刘长还是带着礼物去见了曹姝,满脸的笑容,安抚着自己的妻,至于曹姝,也不会像樊卿和雍娥那样激动或者害羞了,她很是平静的收下了刘长的礼物,随即看着他那发黑的衣袖无奈的摇着头。
需要她养的孩子就已经够多了,这再多一个,也不知自己是否能照看的过来。
她看着前方,大女儿樊卿正激动的和二女儿雍娥谈论着该给孩子准备什么玩具。
大儿子刘长正在和二儿子刘安抢肉吃。
三儿子刘勃则是趴在地上,看着两个弟弟如虫子般在面前爬来爬去。
曹姝仰起头来,长叹了一声。
当初怎么就被几块破石头给勾住了心呢??
ps:帝闻船司空县吏猾民,至县中多孤,乃令季布养之,而削布食邑三百户,以责不察。帝之爱民者如此。——《圣略》
苍多不堪,帝以其能可兴农,迁为相,时称右相。——《圣略》
第453章 不能成海,亦能解渴
“张相!”
刘安毕恭毕敬的朝着张苍行礼拜见。
张苍点了点头,只是专注于自己面前的这些文案,冯唐顿时脸色不悦,正要开口,毛苌急忙拉住了他。
刘安察觉到了自己舍人的不悦,笑着说道:“你们可以在院落里休息片刻。”
毛苌拉着不情不愿的冯唐走出了内屋。
“纵然三公,又怎敢对太子不敬呢?!”
冯唐走出了门,还是大声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毛苌满脸的无奈,拉着他远离了内屋,“张相如今可是陛下的宠臣啊,就是左相都不如他,张相进出皇宫,连宫门令都不敢阻挡,可以佩剑进出,不必脱鞋,不用高呼自己的名字,大摇大摆就走进去了,每次外出都是陛下亲自将他送出来……别说对太子不敬,他现在就是打太子一顿,陛下都绝对不会过问……”
随着兴农之策的推行,张苍的地位是越来越高,甚至隐隐朝着萧何当初的高度出发,萧何当初府邸里有五百位甲士,如今张苍府里也有一百甲士,萧何当初的食邑达到了夸张的一万多户,而张苍如今的食邑也达到了四千户,要知道张苍最初的食邑只有一千三百户啊。
这增长速度,就是周勃听了都得牙痒痒。
张苍如今的地位,倒也不只是因为皇帝的宠爱,也是因为他本身的能力,张左相也很受陛下宠爱,可他能力不如张苍,资历更是不如,加上年纪小,辈分低,根本就没办法像张苍这般“执宰天下”。
冯唐还是有些生气,“再受宠爱,也不过是大臣,岂敢欺君?”
“殿下都没有说什么,算了吧……张相是不能得罪的。”
刘安的两位舍人,性格倒也算互补,毛苌谨慎,冯唐刚烈,而且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矛盾,相处的也算不错,冯唐和毛苌便站在了院落里,等待着太子出来。
这并非是太子第一次来张相府,最近,太子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张苍有个小女儿,甚至天天站在内屋门外,就想要看看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
张苍迅速翻看着手里的奏章,不断的批阅回复,将处理好的奏章都堆放在了一旁,过了许久,他才起身,揉了揉腹部,张苍体宽,说起来就是有些胖,白白胖胖的大汉国相,跟满朝那一堆自带杀气的大佬们是完全不同的画风,就刘敬周昌这些人,光是眼神就可以吓哭小孩,至于周勃夏侯婴这些人,光是眼神就可以吓哭大人。
张苍就不同了,长得完全没有威慑力,白白胖胖的,犹如一个光滑的大白葫芦,看起来就没有任何恶意,满脸的和善和喜气。
张苍每次坐久了,腹部总是有些疼,就是肉堆在了一起,会形成一道道红色的印记,这让张苍很是无奈,他也几次有了减肥的想法,可是吧,这身肉总是挥之不去,对张苍这般好吃的人来说,减肥大概是天底下第二残酷的惩罚,第一是宫刑。
站起身来,揉着圆滚滚的肚子,张苍回头,正好看到提笔书写着的刘安。
张苍不动声色的走到了刘安的身边,低头看了看。
只见刘安正在翻看着各地的产粮统计图,户籍增长图,耕地面积情况,然后在底下计算了起来,人均粮食看起来很好,若是按着这算出来的人均粮食占比来看,那大汉就不该有人被饿死,都应该吃的像张苍这样白白胖胖的才对。
可问题是,这产出的粮食根本不可能是平均分配给天下百姓的,六成,不,可能是八成都落在了大户之手。
看着太子皱着眉头,不断的计算,不断的书写,张苍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刘安放下笔墨来,咬着牙沉思了起来,忽然注意到有人在背后,也是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来,看到了身后的张苍。
“张相……”
“怎么不继续算了?”
“您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粮食分配更平均一些呢?”
“太子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不能做到等贵贱、均贫富,无论粮产增加多少都没用,好处根本就不会落在农民的手里!梁国产粮在这些年里暴增,可是您看,按着计算,百姓家里的存粮情况,也只是比赵国稍微好一些,最富裕的就是这里的权贵人家,家里有佃户四五千人,良田无数……”
“可梁国最强大最富有的权贵人家,是您的仲父啊……等贵贱、均贫富,谈何容易啊。”
张苍轻轻摇着头。
“如果我设立大规模的集中性耕地,让百姓们一同耕作,统一分配,是否能行?”
“殿下什么时候也开始学儒家要做复古那一套呢?”
刘安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
“殿下如今还很年轻,还是学习的时候……我的老师曾告诉我,为了能达到治学的程度,他学习了整整五十年,在有所成就后才开始治学……您如今还不过十余岁,您又何以如此着急?”
“来,殿下不必多想,跟我吃些饭菜……”
张苍拉着刘安,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就带着他吃饭。
张苍家的饭菜算不上很多,可绝对丰富,不多,但什么都有。
“来,殿下,吃肉,这吃肉啊,也是有办法的,像陛下那样狼吞虎咽,反而是丢了肉的味道……”
张苍传授着自己吃肉的法门,吃的那叫一个享受,刘安满脸无奈的看着他,也只能点着头附和。
“张相啊,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均富贵呢?”
“做不到。”
张苍摇着头,很是干脆的说道。
刘安有些不开心,“能让天下人都吃饱饭,却不能做到均富贵?”
“让天下人都吃饱饭……这也做不到。”
“做……”
刘安呆愣了许久,“可您不是说要三十年吗?还拿出了那么多的政策??”
“是啊。”
刘安惊疑不定的看着张苍,“我不明白……”
张苍摇着头,“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别说三十年,就是三百年,三千年,要让所有人都吃饭饱,衣食无忧,不可能的……要吃饭,就得有人种粮食,人多了,就需要吃更多的饭……如此循环,这是不可能完成的。”
“那您是在做什么?!”
“我在试着让天下人都吃饱饭啊。”
“那您这不是拉着整个大汉在做徒劳无用的事情吗??”
张苍没有回答,优雅的拿起了肉片,反复的在酱料里摩擦,这才轻轻咬下来,“怎么会是徒劳无用呢,我上位的这段时日里,应该还是有很多百姓都因为兴农的政策而得到了好处,吃饱了几顿饭……铁农具,脚踏犁,犁镜的推行,也应当是让不少百姓省了力气,多种出了些粮食……殿下,您怎么不吃啊?”
刘安沉默了片刻,方才拿起了面前的肉片。
“这人活着啊,就一定要有个理想,否则,便与死去没有什么区别了……这大汉也是啊,若是没有长远的目标,安于享乐,固步自封,得过且过,只怕数百年便要不复存在,就如从前那些王朝一般……什么都不做的大汉,始终是比不上以让全天下人饱饭为志的大汉吧?”
“您说想均富贵,那您去书写便是,能不能完成并不重要,有人去做才是最成功的。”
“总有一天,天下人会发现我错了,按着我的政策,根本没有办法让全天下人都吃饱,不过,到那时,他们会拿出更好的办法来取代我的政策……”
“积水未必能为海,但是积水多了,也能解解渴啊……”
“积土未必能为山,可总归是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吧……”
“不过,这番话,若是在外头,我可不会承认。”
当刘安走出相府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茫然。
上了车,两位舍人就要带他离开这里。
刚要离开,就看到一人朝着马车的方向狂奔而来。
那一刻,冯唐顿时拔出了利剑,周围几个正在叫卖的贩夫也抽出了长剑,两旁不知何时冒出了绣衣,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强弩,相府内有甲士狂奔而出,街道两边都传出了甲士沉重的脚步声,只是片刻之内,就有两三百人将刘安团团护住。
那跑过来的人看着周围对准了自己的闪烁着寒光的弩矢,吓得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大叫道:“我乃王府近侍!南越王近侍!!”
不只是那人,就是刘安都被吓了一跳,他一脸茫然的看着周围这些甲士。
“冯公……这是什么人??”
“想必都是负责保护张相的甲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