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刘安吃着麦饭,听着大母说着过去,感同身受,“大母有所不知,那些口大的来收税,玩的各种花样,留侯都想不出来,穷凶极恶……哦,对了,这口大的是……”
“收税的官吏,不必你解释。”
吕后显然更加清楚,她不悦的说道:“你还是见的少了,当初我们那个时候,简直就是劫掠,你大父还曾气不过,夜里带着人袭击官吏,劫了人家贪墨的税粮……”
“我杀了三个犯贪墨,欺民,淫民妇之罪的官吏……”
“怎么不多杀几个?”
“啊?”
“几个小吏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做恶,那县中定然是有问题的……算了,你还年轻,安啊,这事情一旦关系到人命,那不能急躁,要深思熟虑,决定要动手,那就得一网打尽,不单是要找出在背后给他们撑腰的,还要将这些人整个的宗族都拔出来,不留活口,这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吕后满脸的慈祥,可说的这话,身后的宫女听了都哆嗦。
“安回来了?!”
门口探出个脑袋来,正是樊卿,她往里头看了一眼,随即笑呵呵的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勃。
勃认认真真的跟吕后行礼拜见,卿却打量着安,“怎么越来越像大姊啦!回来了怎么不去见你阿母呢?”
“连勃都知道先拜见我的道理,你啊……”
吕后瞥了她一眼,长乐宫中也就这个吕后亲外甥女敢如此胡闹,哦,亲儿子也敢。
“兄长~~~”
刘安笑着拉过弟弟,捏了捏他的脸,“不错,又壮了,我家代王威武不凡啊!”
很快,雍娥也来了,有宫女抱着两个竖子,刘安又上前逗着自己的两个弟弟。
长乐宫顿时就热闹了起来,吕后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最后赶来的是刘长和曹姝。
曹姝正拉着刘长的手,往殿里走,刘长满脸的不情愿。
“天下哪有父去拜见子的??朕不去!不去!”
“你这个人!安不在的时候整日念叨着,安现在回来了,又不愿意过去……难道要他丢下阿母先来拜见你吗?你就当是去拜见阿母了!”
曹姝没有什么力气,可刘长还是被她这么拖拽着进了寿殿。
“阿母。”
曹姝拜见了吕后,这才看向了儿子。
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曹姝心里一酸,强忍着眼泪,刘安也是赶忙起身,前来拜见。
“好。”
曹姝只是说了一句,刘安看着阿母,眼眶也是红红的,直到他转过头来,看到了阿父,比起阿母那几乎写在脸上的疼爱,阿父的脸上就是冷漠和不屑了,此刻阿父正上下打量着他,仿佛一个局外人。
“阿父!”
“嗯……有吃的吗?”
刘长朝他点点头,目光却迅速绕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吕后,几步走到了吕后她们身边,直接就在安方才坐的案前坐了下来,搓着手就准备要吃饭了,刘安则是看着母亲,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说。
一家人聚集在了一起,刘安被几个母围绕在中间,开始询问起各种事情。
在哪里生活的如何,吃的如何,穿的如何,可有人欺负之类的。
就连吕后也是笑呵呵的听着,唯独刘长,低着头吃饭,只是每当刘安说起一些经历的小麻烦的时候,他吃饭的速度就会变慢一些。
冷清了很久的长乐宫,此刻变得格外热闹,一家人一直聚到了晚上,直到吕后有些犯困,众人这才准备离开。
曹姝先一步带着其他人离开,刘长和刘安却落在了最后。
父子俩徒步走在殿内,一前一后,沉默无言。
“民间的情况如何?”
还是刘长率先开口询问道。
刘安摇着头,“苦……很苦,走之前,南面一家人死了……只是因为一场雨,良人因为急着收麦,淋了雨,回家之后,就病死了……妇人收起粮食,却不够交赋的,后来听闻有官吏夜宿她家,传的沸沸扬扬,很快,她也死了……只剩下两个孩子,一个跟勃差不多的年纪,一个尚在襁褓之中……”
“我不明白,阿父连年的降低税赋,轻徭薄赋,黄老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就能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好日子呢?辛辛苦苦耕耘了大半年,最后的粮食只能保证在明年秋收之前不会饿死,任何一个小小的变故都能直接毁掉一个家庭,那么的脆弱,经不起任何风雨……”
“孟派说:社稷是民,天下是民,公羊说:民富则国强……可民都活成这样了,还谈什么社稷呢?”
刘长仰起头来,“你能想到这些,那这半年多的时日就没有白费。”
“我总算是知道您为什么看不起各派的大家了……空谈,确实没用!”
“也不能这么说,有的时候吧,还真的不能少了这些空谈的……”
父子俩聊着天,刘安这才想起了那本书,“对了,阿父,那本《格学》是什么情况?”
“咳咳,这都是朕的计谋,你不必多问……朕也不追求什么名声,若是他人问起,你就说自己是代笔的就好。”
“阿父……我还是有点饿。”
“饿??你刚刚不是才吃完了一堆糗吗?”
“阿父啊……您平日里与我抢肉,我也忍了,为什么连这糗您都要抢呢?那味道也不是什么珍品啊……”
“朕吃得快,等回过味来,也都已经吞掉了……何况,那糗上又没写着你的名字,怎么算是抢你的呢?”
“阿父啊……”
“又怎么了?”
“当初大父是不是也总是抢你的??”
刘长皱着眉头,稍微回忆了一下,趁着阿父吃酒唱歌分心时抢他肉的场景历历在目。
“对,对……是抢我的来着。”
“祥,启,卬他们都走了?”
“你离开之后,朕将他们也稍微磨砺了一番,然后就让他们就国了。”
“啊?他们也去了农户之家?”
“倒也没有,朕虽然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儿子,可毕竟都是诸侯王嘛,朕也不想让后人觉得朕有意迫害诸侯王,就安排了稍微轻一点的差事。”
“哦?那他们是去哪里磨砺了?”
“干徭役去了。”
“哈哈……”
刘安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又急忙忍住,自家兄弟受苦,怎么能笑呢,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阿父,你让三个诸侯王去修漕渠了?”
“也不是,启没有磨砺,就祥,卬,还有贤他们三个去干徭役了,走的时候那叫一个激动,热泪盈眶,想必往后再有人跟他们提出徭役的时候,他们就不会盲目的去做事了……”
“唉,阿父您真的是……”
刘安都说不出该如何评价阿父的行为,这些事情,狗听了都得摇头,传闻桀纣对待诸侯王,都是囚禁起来,没听说过派去干徭役的,阿父有些时候的行为,桀纣都得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啊。
“您这么做,二伯父和燕王就不说什么?”
“你二伯父在外玩的正欢,哪里会理会祥呢,倒是燕王,派人送来了书信,说感谢我对燕太子的磨砺,还说准备让燕太子再去赵燕驰道干上个半年……”
“朕收到了书信,听闻你对庙堂颇为不满啊……还想杀官造反,有这件事吗?”
刘安抿了抿嘴,骂道:“皇帝舍人……”
“张夫可不是你的舍人!”
刘安认真的说道:“阿父,我并非是对庙堂有怨言,只是,见不得那些官吏凶恶的嘴脸罢了,见识了他们的生活,往后,我就不再大摆筵席,也不再大鱼大肉,我要……”
“放屁!”
刘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长粗暴的打断。
“你节省一顿肉,还能让天下人都吃饱不成?来,看看乃公!”
刘长猛地脱下了外衣,露出了那魁梧的上身,交错的伤疤,“看到这些伤疤了吗?乃公奔袭匈奴,保护了大汉百姓,让他们不被劫掠,不被杀死,身先士卒,让天下人都能过上平稳的生活,乃公顿顿吃肉,那也是应该的!收起这些演给外人看的把戏!踏踏实实做事,让你的功劳配得上你的享用,那天下人都没有什么怨言了!”
“若是大臣官吏有功的,那就该吃肉,像乃公这样的功劳,可以天天吃肉,像县中官吏,四五天吃上一次也就对得起他的功劳了,当然,像那赵王这样的,把自己的肉吐出来都不够……”
“你当了皇帝,就要让所有人吃肉,干的多,就让他们多吃点,干的少了,就少吃点,若是什么都不做的,德不配位的,就让他们吐出来!”
刘安看着面前这个半文盲的阿父,神色惊愕,他这些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
次日,刘安一大早就前往去拜见盖公。
刘安很早就听到盖公的名声,倒不是因为盖公的学问乃是黄老之嫡出,这个所谓的嫡出,只是某位圣天子的一家之言,是用来吹嘘自己的嫡传地位而已,刘安知道盖公,还是因为他那高超的学问,盖公在黄老的地位,虽然达不到子的高度,可无论是王高这一派还是司马季主这一派,都很认可他。
盖公不但学问做的好,而且在治国方面也不弱,可以说理论实践一手抓,乃是当代黄老的领袖。
当刘安进了内屋的时候,盖公执意让人将他扶起来,不肯躺着来见刘安。
弟子们只好用枕来靠在盖公的身后,一左一右扶着他,勉强让他能坐着,可只能是箕坐,好在有被盖着,也不算是对太子失礼。
刘安看着面前这位瘦小的老者,很是恭敬的附身拜见。
“盖公!”
“早就听闻黄老出新圣矣,今日得以相见。”
“后学小子,不敢称圣……”
“能知道这些,就已经具备了大家的资格,可是世人吹捧你的学说,是因为你太子的身份,而并非是因为你的学问,你要看清这一点,若是沉浸在名声之中,那学问就做不久了,别像有的人一样,整日听着他人的吹捧,因为他人的吹捧就洋洋得意……”
“不是别人称几句圣,就能将学问做到这个地步……”
刘安总觉得盖公是在明示什么,可他不敢附和,他怕挨打。
盖公面对刘安,并没有对待刘长的那般苛刻,态度还是相当温柔的,他开始询问一些黄老的内容,这些对刘安来说,那简直就是小儿科,随便就能说出一大堆自己的看法,盖公忽然问道:“你这解答黄老的书籍,怎么运用了儒家的内容呢?”
刘安淡定的回答道:“儒家的学问,本来就是出自我黄老……”
那一刻,盖公就有些坐不住了,已经瘫痪了三年的老人,开心的差点跳了起来,挥动着双手。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啊!”
“那你觉得这个格学如何呢?”
“我黄老很早就提出了法,术,势,利,力,物,格等概念,这才使得诸多学派都摆脱了空谈,开始着力与现实,这格物,本来就是我黄老之学术……而且还是我黄老之根本,但凡学黄老者,不可不学《格学》!”
“哎呀!!!”
盖公拍着手,脸色赤红,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周围的弟子们都吓坏了,就怕老师太激动,直接……
“说的对呀!可恨啊……我收了那么多的弟子,与我的学术一般的,居然是你!!我的弟子们无用啊!没有一个能明白这个道理的!!”
刘安此刻也是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这人怎么如此激动啊。
盖公强忍着内心的狂喜,问道:“那你觉得百家学说之存亡将会是如何呢?”
“定然是以黄老为根本,以诸派为辅佐……黄老囊括万物……”
刘安都有些不敢说太多了,就怕说多了把阿父的老师给送走。
“新圣啊,果真是新圣啊……你要用心钻研学说……”
刘安此刻却摇着头,“盖公……学说研究的再多,也没有实际的作用,我准备去做点事,不愿意再空谈这些了。”
这一刻,盖公的脸色忽然严肃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觉得学问都是空谈呢?”
“轻徭薄赋,谁都会说,各派都这么说,可是,这对百姓有什么作用呢?还是一样的苦……尚方所发明出的一个犁,都比三个车所装载的圣人学说有用的多。”
盖公轻轻点着头,他看出了面前这个孩子心里的纠结。
“你阿父想让天下人都吃的上饭。”
“我也想。”
“那你就该去钻研学问……找出让天下人都吃得上饭的办法啊……战国多年征战,有大家说大一统,大汉结束了战乱……建国十室九空,有大家说轻徭薄赋,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如今想要让天下人都吃饱肚子,那不是更需要学问吗?”
“可哪里有这样的学问呢?”
“若是没有……那你就去创造出来,这不就有了?”
刘安那略显茫然的眼神里,忽然射出了光芒。
……
“就在朕的眼皮底下,居然有官吏敢鱼肉乡里?!”
“你个廷尉是干什么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