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宣莫如也苦笑了起来,“也是张廷尉为人执法公正,不肯因为受到冒犯就重判,一切都按着律法的规定来,若是我阿父还在的时候,他早就被推出去斩首了……这个人性格倔强,因为年纪大,廷尉又不愿对他用酷刑,廷尉派人进行说教,要他洗心革面,结果派进去的官吏都被他说服,成为了他的弟子……”
“这……这……”
属吏瞪大了双眼,“周相知道这个人,还想着能否赦免他……看来,是没有办法完成了呀。”
宣莫如一愣,急忙抓住了属吏的手,“请周相再想想办法吧!我从不曾见过如此倔强的囚人!这个人要是在廷尉里再多关一段时日,里头的罪人出来后就能给人算卜了,他这整日在牢内钻研什么易经,自己钻研也就算了,还要给别人说,我们如今都不敢让他去跟别人居住在一起,设立了单独的牢房,先前刘公就曾暂时跟他关在一起……”
宣莫如说着,又问道:“要不带着您去见见他?”
属吏顿时就慌了,急忙摇着头,“算了,算了,我将这些事情告诉周相便可!”
属吏在回去之后,就将这些事情如实的告诉了周昌。
周昌也是忍不住瞪圆了双眼。
他是听说过这个人的,却并不了解他,能当上曹参的朋友,想来不会是个庸碌的人,而如今看来,这位不但学问做的好,这辩论的本事似乎也不错啊。
“周相,还要救这个人吗?”
周昌轻笑了起来,“若是这般,想要救他出来反而好办了,你去将这件事告诉吕禄,让他告知陛下便可。”
属吏有些不明白,“是要让陛下去赦免他吗?”
“不必,就让陛下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就好,陛下生性最怕麻烦,若是让他去赦免别人,怕是不会理会,可若是知道这种趣闻,陛下心里定然好奇,一定会将此人叫过来看看的,此人若是有真才实学,陛下就不会让他去坐牢,若是虚有其表,那就继续在牢狱里待着……陛下有识人之能,其他的,我们就不必理会了。”
周昌挥了挥手,就让属吏离开了。
他手里还有很多事,实在是抽不开身,要不是因为曹参的缘故,他都不愿意理会这件事的。
……
“仲父!”
刘长满脸堆笑,又令人拿来些羊肉,放在了陈平的面前。
陈平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殷勤的天子,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陛下有何吩咐,直说无妨。”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这几个字几乎贯彻了刘长这一生,陈平知道,这竖子若不是有求于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如此招待自己的。
刘长在被点破心思之后,也完全不觉得尴尬,只是笑呵呵的说道:“不愧是仲父啊,一眼就看出了朕有心事!”
“仲父,事情是这样的,朔方郡守魏尚,您是知道这个人。”
“这个人治军严明,关心部下,军帛租税全用来犒劳部下官兵,并用自己的俸禄,杀牛宰羊,每五日一次宴请自己的部下,部下都很拥戴他,作战时,他身先士卒,能左右开弓,武艺超群,在各地的边军里,除却周勃外,就他的军队战力最高,斩获最多,常常外出剿灭贼寇……而且他年纪也不大,还能继续为大汉镇守边疆……”
陈平点了点头。
刘长又说道;“可是此人先前所禀告的战功,经过核实,却发现差了六颗首级,这是谎报军功的行为,朝中大臣们都对他私自外出的行为很是不满,要求朕罢免他的爵位和官职,将他装进囚车里带回长安来处置。”
“可朕说心里话,目前镇守边疆,操练军队,外出打仗,是没有人能取代他的,朕不想要处置他,可是又害怕他这样的行为不惩治,会引起其他人的效仿,赏罚若是不分明,也不能治理好大汉,故而心里烦闷,想要请教仲父,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陈平轻笑了起来,“陛下是想要重惩他,又想要让他继续镇守边塞?”
“是这样的。”
“若是冒然处置他,又担心会让朔方的边军寒心……实在是难办啊,他犯下的这个过错,说小是小,说大也大……”
陈平摇着头,“陛下,这件事并不小,主要不是他到底多报了几个首级,而是他做出这件事的意义,大汉的将士们,以军功为主,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放过他……哪怕是多报了一个首级,也得受到惩罚,这才是治理国家的道理。”
刘长顿时有些迟疑了起来。
陈平笑着说道:“陛下不是要组建行人军,进行操练教导吗?”
“这魏尚,难道不就是最合适的统帅吗?”
“行人军既然是要前往各地的,自然是不能在长安操练……陛下可以罢免他的爵位,让原先的郡丞担任郡守,将行人军派往朔方,以魏尚为行人校尉,让他在那里操练军队,带着他们出去,只有多实际操练,往后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啊……等到他将行人军操练完成,到时候陛下以他的功劳再让他继续担任郡守,就算得上是赏罚分明了……”
“至于群臣的言语,陛下只要三次不理会,就不会再有人来劝谏了。”
陈平冷漠的说着,又缓缓说道:“陛下要组建行人军,就要让他们懂得各国之言语风俗,除却列阵,还要磨练个人的武艺,还要让他们明白在各种情况下的应对之法,具备在不同环境下求生的本事,很多东西,不是在长安能操练出来的,或许前往塞外荒漠,能让他们锻炼出来……”
“魏尚从将军变成校尉,失去了爵位,也算是重罚,而他本身还留在朔方,若是出现了什么情况,他也能随时接任……”
“哈哈哈哈~~~”
刘长大笑了起来,随即又无奈的感慨道:“这天下的贤才,怎么都归了我阿父呢?”
“陛下,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天下的才俊何其多也,关键还是在君王身上,作为君王,能知道将什么人放在什么位置上,知道哪些人是可以任免的,知道怎么使木受绳,使金就砺……如此一来,贤明的君王身边,就不会缺少贤明的大臣了。”
“说得好啊!来,来,仲父,再吃点肉!”
两人吃着肉,刘长说起了闲话,说了说陈买,吕禄也忍不住说了起来,吕禄忽然想起了今天所听到的事情,便将此事当作趣闻告诉了面前的两个人。
刘长格外的好奇,陈平就没有什么反应了。
陈平对这些算卜的没有定点的兴趣。
“哈哈哈,此人倒也有趣啊,禄,你现在就去廷尉,将此人带过来,让朕看看!朕倒是要看看,此人的口才如何?!”
吕禄急忙走了出去。
陈平却起身要请辞,刘长拦住他,“仲父啊,这宴席还没有结束呢,您怎么就急着要离开呢?我们许久不见,该多坐一会的。”
“臣不喜方士。”
“哈哈哈,朕也不喜欢啊,稍后,朕一定要狠狠整一下这个人!”
两人聊着天,没过多久,司马季主就被带到了两人的面前。
刘长认真的打量着这个人,此人年纪不小,看起来倒是很有气质,模样就能唬得住人,哪怕是在廷尉关了那么久,此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惬意,没有半点的狼狈,刘长不悦的问道:“你就是司马季主?”
“臣正是。”
“听闻你擅长卜算,朕身边这个人是谁,你能算出来吗?”
司马季主看向了一旁的大臣,笑呵呵的说道:“拜见曲逆侯!”
刘长一愣,“你见过?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司马季主笑着说道:“我听说:曲逆侯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不苟言笑,乃是大丈夫。”
“而能坐在陛下之右,得到陛下单独犒劳的老臣,具备了这些特点,除了曲逆侯还能是谁呢?”
刘长大笑了起来,“你倒也诚实,有这样的本事,你干嘛要去做这样的卑鄙的勾当呢?”
“陛下为什么要说是卑鄙的勾当呢?”
“你们这些算卦的人,多喜欢夸大怪诞之辞,来迎合人们的心意,虚伪地抬高他人的禄命,来讨人们的高兴。擅谈灾祸,来使人们忧伤,假借鬼神,来诈尽人们的钱财,要求厚得出的拜谢,来求自饱……这样的行为,怎么能不算是卑鄙呢?!”
司马季主摇着头,认真的说道:“卑鄙的乃是人,何以能以从事的事情来划分呢?”
“陛下所以为的贤人,大概是那些辅佐在您身边的人,有些这样的贤人,我知道这些人的事迹!”
“他们互相以权势相攀引,以利益相诱导,享受公家的俸禄,从事私人的利益,枉屈主上的法令,渔猎贫苦的农民,用官位作为威势,利用法令作为工具,把没有的变成有,把少的变成多,大吃大喝,犬马声色,无所不来,把亲人抛在一边不管,专做犯法害民的勾当,虚耗公家的财帛……”
“这样的贤人的行为难道不比卜者更加卑鄙吗?”
“臣虽然卜算,可不曾伤一人,不索求高额的酬金,看出他们的困境,给他们指明道路,解决他们的困惑,治疗生病的人,安抚他们的精神,想出让他们改善生活的办法……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比那些贤人要更加贤名吗?”
刘长愣了片刻,看向了一旁的陈平。
陈平的脸色依旧很平静,他缓缓起身,再次向刘长请辞。
刘长这次却没有阻拦,就在陈平即将离开的时候,司马季主又拦在他面前,笑着问道:“难道曲逆侯不认同我的话吗?”
陈平停下了脚步,直勾勾的盯着他。
“像你这样蜷缩在巷子里的老鼠,便是朝天啼叫一万次,哪里比得上大虎不经意时所发出的鼾声呢?速退!!!”
陈平一声呵斥,司马季主不由得就让开了道路,陈平直接无视了他,直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看着走出去的陈平,眼神里有些惊愕的司马季主,刘长懊恼的拍着自己的大腿。
他越来越觉得,比起这些开国时的老怪物,自己那帮麾下,简直就是一群如意,啥也不是!!
刘长随即又看着司马季主,这厮口才还是不错的呀,若是让他跟浮丘伯来辩论,又会如何呢??
陈平走出皇宫门口,正好看到了几个吵吵闹闹的竖子。
这些竖子们在看到陈平的那一刻就安静了。
刘安非常礼貌的行礼拜见。
陈平回了礼,便离去了。
直到他离开,刘祥方才忍不住说道:“曲逆侯的眼神真的很吓人……我觉得比周勃还要吓人……让人背后发凉……”
刘启感慨道:“这是真正的大丈夫啊!”
说了会陈平,他们又回到了自己的话题上。
刘祥骂道:“这个浮丘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居然要去救那些蛮夷??对蛮夷何以如此呢?还要耗费我们的精力去救他们??让甲士们爱护这些人,他真的是疯了!!”
刘启却摇着头,“其实这样是为了减少阻力,若是军队能不杀俘,那么敌人就会争先恐后的投降,若是不残害百姓,那敌人的百姓就会来拥戴我们……这都是战术,当初大父进入关中,不残害百姓,很快就得到了他们的拥护,而项羽四处杀戮,最后被大父所击败……”
“可那些都是蛮夷啊!对蛮夷还说什么教化呢!”
刘祥骂着,又忍不住看向了刘安,“安,你是最有学问的,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刘安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你们知道黄老和墨家他们都是反战的吧??”
“什么意思?”
“浮丘伯说什么教化,仁义,爱护敌人,是建立在什么上的?”
“啊……这……”
“是在攻打的基础上啊,浮丘伯的目的是要去爱护敌人吗?那只是说辞啊……他的目的是给进攻周边的蛮夷找了一个理由啊,什么教化,不就是将他们变成大汉百姓,占领他们的土地,变成我大汉的郡县吗?什么爱护百姓,把敌人的国家灭掉,将他们的百姓变成自己的,可不就得爱护吗??让甲士们明白这个道理,那还不是为了减轻反对的阻力,为了更好的占领……”
“黄老和墨家他们反对浮丘伯,反对的是他们要行仁义之兵,他们反对的是那个兵字啊!再仁义,那也是兵!黄老才是对蛮夷仁义的那一个,不愿意出兵去无缘无故的攻打他们,浮丘伯反而是主战派啊,他的仁义道德,不都是建立在打败敌人的基础上吗??”
“你们连这个都不明白……连谁要主张,谁要讲仁义都不明白,还在这里夸夸其谈……”
“你说我还能跟你们辩论什么呢?”
刘祥目瞪口呆,“你让我缓缓……也就是说,黄老才是那个要对蛮夷仁义的?而浮丘伯是主张攻打蛮夷的那个??”
“废话……浮丘伯只说要对敌人的百姓仁慈,帮他们治理好地方……你说什么情况下我们的士卒能遇到敌人的百姓??还能去治理别人的国家??”
刘安摇着头,“当真是可笑啊,一个主张积极去攻打蛮夷,从根本上消除蛮夷的却被认为是迂腐的道德君子……”
“一个反对出兵,要求和睦相处的却被认为是主战派……”
“这浮丘伯,也是厉害,一番说辞,居然能唬住这么多人……”
刘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满脸的震惊。
“那浮丘公是个圣人啊!!”
第420章 你听懂了吗?
纵然被陈平当面训斥了一顿,可司马季主还是能做到面不改色。
那惊愕也很快就平息了,脸上再次挂起了笑容,完全不在意被训斥的事情。
刘长指着他,笑着说道:“您在拦下曲逆侯之前,怎么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啊?”
司马季主笑了起来,回答道:“我所学习的,都是修习本身道德的知识,修身养性,追求道德君子的道路,这修习本身的学问本就不如曲逆侯这样能平天下的学问,因此曲逆侯轻视,也是应该。”
“别说只是训斥,便是他往我的脸上吐口水,臣也不会有半点的恼怒。”
听到这句话,吕禄却不屑的摇着头。
“说的好听,你也得敢怒啊,这老狗……”
低声说了几句,吕禄就被自己的话语给吓了一跳,自己怎么能说出如此无礼的话呢?面前这位再不济也是做学问的大家啊,看来跟在陛下身边太久,被陛下给带坏了,我作为建成侯,可得知礼啊!不能跟陛下那样啊!
他想着,忍不住看向了刘长,可在看到天子的那一刻,吕禄的心就稳了下来。
因为此刻刘长正跃跃欲试,准备朝司马季主的脸上吐口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生气。
吕禄在这一刻就明白,自己多虑了,自己是不会跟陛下这样的,自己跟陛下还差着好几个境界呢。
司马季主看着面前跃跃欲试的这位昏君,心里却没有半点的动摇,依旧是笑脸相迎。
“长?!”
就在刘长即将动手的时候,一声呵斥打断了刘长。
刘长警觉,急忙转身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