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刘长猛地起身,张卿来不及躲闪,一个肘子打在了他的胸口。
那一刻,张卿就感觉自己被什么撞上一样,重重的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只觉得胸口好像都裂开,疼的他许久都无法呼吸,缓了许久,方才大口的呼吸着。
刘长惊讶的看着他。
“啊?朕无意撞上你了,你无恙否?”
“无恙……臣无恙……”
“那就好,以后可得留点神,莫要再撞上了。”
“唯……”
张卿痛苦的走了出来,揉着自己的胸口,正好碰到了张孟。
“张公??您这是怎么了?”
“无碍……您怎么在这里啊?”
“我是……陛下可曾与太后起了争执吗?”
张卿惊讶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转身就走开了。
张孟担忧的看着大典,心里很是迟疑,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进去。
太后最初所交代的话不断的在他耳边重复着。
“冯敬,宋昌,秦同这些人留着,你多护着,他们跟陛下不是很亲近……等陛下回来,再让陛下亲自释放他们……我已年迈,时日无多,你要多留心这些人,好生辅佐陛下,陛下太重情,容易被小人所欺……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他身边少一些小人,这件事,不必告知陛下。”
“若是群臣对侯封动手,你不必插手。”
“可是太后……臣……”
“嗯??”
“唯!!!”
第395章 要么咒杀朕,要么朕杀你!
这次长安的混乱,看似是武最所引起来的。
可实际上,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早已跟巫蛊没有了关系。
这是后权与帝权的一次无意碰撞,偶尔间的较量。
当刘长还在长安的时候,固然能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当他离开长安的时候,太后急着发号施令,当太后的命令危及帝派利益的时候,群臣在其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召平活了下来,侯封却死了。
侯封的逝世,向群臣宣读了一个最重要的消息。
帝权获胜,后权败退。
可一个主要的问题是,太后的命令,不完全是在损害刘长的利益,出发点还是为了保护帝王的安全,肃清奸贼。法家作为天生的帝王派,在其中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当然可以说是因为帝王的利益,可从更深层次来看,这些法家的年轻人,包括很多刘长新提拔的年轻大臣,他们与这些老一辈的大臣之间是存在着矛盾的。
而太后这次出手,牵连者大多都是这些老臣,法家有人推波助澜,也有人隔岸观火,他们不是没能力去参与,他们大概只是单纯的不想去救,法家激进的政策,向来受到以周昌为首的老臣派的打压,同为帝党,内部也是存在着隔阂的。
张不疑找准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在名义上,他和刘章是平定了这次动乱的领袖,他们的成功,也标志着力壮派的胜利。
所有那些为君王做利刃的大臣,下场总是很凄凉的。
在浑身沾染了肮脏的血之后,他们就会被无情的一脚踢开,被硬生生的拧断,这不只是吕后或者某位君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酷吏们大概也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可他们依旧会这么做。
侯封死去,那些跟随他做事的太后派的大臣们大多都受到了惩罚,王恬启这样的墙头草也很识时务,即刻上奏天子,请求惩罚那些参与打杀太学生的诸人,在按着张不疑和召平的命令制服太后的大臣,索要兵权之后,郎中令,中尉,绣衣,廷尉等部门也彻底与太后决裂,城门校尉依旧是让太后派的吕产来担任。
可明眼人都知道,吕产是个没什么能力的人,既没有什么魄力,也没有什么能力。
想着他继续来做太后的刀,那是有点不现实的。
太后的权力如此之大,很大一方面,都是依靠着这些拥有兵权的大臣。
在这次动乱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刘长倒是没有跟太后争权的想法,奈何,群臣是有这个想法的。
当初萧何在逝世之前,就很担心两个问题。
一个是担心刘长,一个就是担心吕氏。
他总觉得,这两个总会反一个。
而召平作为萧相多年的家臣,又身为刘长的家臣,其实他对吕家人一直都是有着很深的忌惮的。
两个派系的冲突,大概没有最后的获胜者,只有失败者,最大的失败者就是长安里的那些勋贵了。
长安有名有姓的高级爵位拥有者大概有三百多人,而吕后这一次,就干掉了一半。
是那种斩草除根的干掉,鸡犬不留。
这就意味着,哪怕侯封死了,刘长给他们翻案,最后也只能是追封,整个宗族都没有活人了,完全没办法再设立这些爵位,而吕后也不知是否有意,她所干掉的这些人,虽说都能跟武最多少扯上点关系,可大多都是那种无所事事,名声非常不好的侯爷们,像秦同这种跟武最正儿八经有亲,可能办事的反而是活了下来。
可是,太后做的还是有些很过分,毕竟名声再不好……也达不到诛族的程度,跟武最有关系,也未必就是一同谋反。
反正,这件事是吓坏了大汉的这些勋贵们,他们一改原先的风气,原先他们常常设宴,互相邀请,攀比彼此的家产,进行炫耀,联姻,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你开个矿场,我负责运输,各方面合作,共存共荣,可太后这么一搞,大家顿时就开始嫌自己的朋友太多了。
原本以为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没想到,这道路居然是黄泉路。
如今存活下来的这些,不是在干实事的,就是那些少与外人来往,在家里跟妻妾们自娱自乐的死宅。
平日里那些社交天赋点满,人脉广泛,什么事都能办成,高朋满座,日夜设宴高歌,长安谁人不识君的,此刻都已经惨死了,死因就是朋友太多。
跟谁做朋友不好,去跟武最做朋友。
这些活下来的勋贵,不敢怪罪太后,只是将所有的怒火都放在了侯封的身上。
侯封死后,他的家人不知所踪。
这大概是太后的承诺,帮着安置好了他的家人。
侯封将这些勋贵们得罪的太狠了,自绝于人,能保全家里人,就已经很不错了,若是他不自杀,他一定会迎来勋贵的疯狂报复,报复不了太后还报复不了你??想想满朝的勋贵大臣们联合起来对付一个人,那这个人的下场该是多惨。
别的不说,就说一点,陈平的犹子陈道因为曾在武最麾下任职而被处死了。
陈平年少时家里很贫穷,跟哥哥陈伯一同居住,家里有田三十亩。
这个三十亩地是按着秦汉亩来计算的,若是秦亩,五十亩才能养活一家人,若是汉亩,三十亩想养活一家人倒是可以,就是有些勉强。
他的哥哥陈伯知道陈平喜欢游学,就承担了家里全部的劳动,让陈平安心去学习,省吃俭用的供陈平,陈平年长之后,长得很是俊美,人高马大,猛男一个,就有人嘲讽他:“家里穷怎么还吃的这么壮硕啊?”
陈伯的妻很厌恶陈平,觉得他好吃懒做,便总是帮着别人来辱骂陈平。
陈伯大怒,就将妻给休了。
陈平对这位兄长非常的敬重,他的兄长逝世,留下了一个儿子,陈平也曾尽兴教导,可犹子实在没有什么才学,好逸恶劳,眼高手低,总是与那些浪荡子混迹在一起,陈平就给他微不足道的官职来让他作为生计……结果,就被侯封以谋反的罪名给砍杀了。
陈平当时出现在皇宫里,大概也是为了给自己的犹子求情。
而以陈平对兄长的敬爱,弄死了他唯一的犹子,那以后的下场,倒还不如自杀,给自己一个痛快的。
太后确实没有说错,她这么一做,便直接改变了长安的全部风气。
如今,这些人连门都不敢出,别说朋友,就是认识都不敢认识别人了,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这么来一次??
刘长坐在厚德殿内,召平只是低着头,神色很是悲愤。
召平是战国时的人,如今活着,对他来说,比死了还要难受。
按着战国的极端风气来说,他这样多活一天,都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刘长并非是战国时的人,可也能理解这种风气。
年纪越是大,这种风气就越是浓烈,张不疑若是骂栾布这些为老狗,这些人顶多跟他争吵,可他这么骂周昌,周昌就得跟他拼命了。战国的人只能被杀死,是不能被羞辱的。
当然,大汉在继承这种风气的同时,也做出了改进,可以受辱,不能受大辱。若是按着战国时的风气来,刘邦屡次羞辱大臣,那庙堂那些受辱的大臣一个个都该去自杀,庙堂都得空了,可以说,高皇帝在改变风气这方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国内的事情没有外人知道,知道的人都是朕的心腹,也不敢对外说……您说的天子诏,大家都认为是我兄长的……所有的错事,都已经让侯封来承担,您这又是何必呢?”
“陛下,臣岂能让侯封之流代替臣去死?这是关乎道义的事情,跟天下人知不知道是没有关系的。”
“陛下您学习荀子的学说,荀子曾说,哪怕是私下里做好事的人,也不能忘记了对他的奖赏,要让他当众受到奖赏,哪怕是犯下了再小罪行的人,也必须要将他拉到天下人的面前去处置他,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刘长看着面前这位倔强的舍人,心里的诸多挽留,却在他那委屈的表情,苍苍白发之下退让了。
“好……朕现在免您为庶民……看在你年纪大,便免去你的死罪,割掉你的头发!”
“这条命,就暂时留着吧,去唐国,找个地方,为朕去耕作,多弄出些粮食来,算是赎罪了。”
“多谢陛下!!!”
召平附身行礼,脸上的悲愤终于消散了。
刘长忍不住说道:“何至于此呢?”
召平摇着头,坚决的说道:“不做到赏罚分明,陛下要如何治理好天下呢?”
刘长站起身来,走到了召平的面前,认真的看着这位老舍人。
“朕还想着您年老辞官之后,就在萧相陵旁为您修建一个房屋,让您在那里养老的……”
召平愧疚的说道:“我有什么面目去侍奉萧相呢?”
他沉思了片刻,说道:“陛下,臣跟随您这些时日里,没有什么功劳,无法报答您的恩情……臣往后也不能继续服侍您了,请您保重啊。”
“臣不知还有多少时日,我听闻,曾子说:鸟快死了,它的叫声是悲哀的,人快死了,他说的话是善意的。”
“治理国家,就像是在驾车前进,太后擅政,奈何,这鞭子抽打的太狠,用鞭子来催促骏马前进,这是对的,可是用力太猛,骏马容易受伤,车就没有办法继续赶路了……陛下跟他相反,陛下虽然抽打的不重,可抽打很是频繁,这样一来,容易让骏马失去对鞭子的敬畏,也可能会失去对骏马的掌控力。”
“陛下善驾,应当是知道,在战场上驾驶战车,最重要的就是安抚住骏马,不让骏马受惊。”
“我这个人没什么能力,可是我知道,全天下最高明的治国办法,也没有可以比得上稳定的。”
“庙堂和天下只有稳定,天下才能繁荣。”
“天下经历了很长时日的战乱,庙堂动乱不安,高皇帝开国之后,每年都在征战,国内频繁有作乱的人,这样是不利于统治的,希望陛下能重视这一点,不要因为一点的事情就弄得骏马受惊,百姓不安,在当初战乱的时候,应当要使用严厉的法典,可如今不同了,对于一些小事,陛下可以不必往大里处置。”
“太后跟臣是一样的,经历过当初的那些事,面对当下的局势,也容易用当初的办法来治理……臣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可真正做事的时候,也无法避免。”
对召平的劝谏,刘长只是平静的听着。
为了能让陛下明白,召平并没有使用太多的典故,都是往简单里说。
刘长大概也是能明白他的意思的。
“好,朕知道了。”
甲士上前,准备将召平带走。
刘长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召平离去。
“都是这巫蛊引发的事情……”
刘长眯起了双眼,眼神格外不善。
次日的朝议,氛围还是有些严肃的。
毕竟刚刚经历了这么一次事件,群臣之中,有的人刚从廷尉出来,有的则是好友,亲人受到牵连,当然,也有的人因为在这次事件里的不作为而不敢多说。刘长刚刚坐上来,双眼就开始打量起了自己麾下的那些新人们。
毫无疑问,发挥出了最大作用的还是张不疑,此刻看他那得意的脸,就能知道了。
而郅都也不弱,郅都在太后麾下做事,在刘章传递消息的时候,这厮直接挟持了王恬启和柴武,逼迫他们受天子令。对此,王恬启和柴武都很生气,乃公也没说不受诏啊!你特么倒是放开我们啊!
张释之虽然没有挡住太后,可毕竟是太后亲临,换了谁都挡不住。
而最让刘长失望的就是晁错了。
这厮在期间没有任何的作为,甚至还被召平给抓了。
你平日里不是很能跳吗?这次怎么如此安静??
重用这些年轻人的时候,就要想好这一点,这就涉及到一个经验的问题了,比起那些见识过秦末大战的老人来说,他们在遇到紧急情况时的反应如同孩子一般,他们经历过最大的事情才不过是英布之乱。
可你若是问周昌,他就能告诉你当初在彭城被项羽追着跑的事情。
若是问张苍,他还能给你说一说当初秦王愤怒的将他险些处死的事情。
若是往齐国走,问一问伏胜,他说不定还能给你说说长平之战。
还是经历的太少,没有这种遇到大场面时的经验啊。
让庙堂庆幸的是,北军并没有参与这次的行动,他们拒绝执行太后的诏令。
而带头拒绝太后诏令的,正是将军周亚夫。
周亚夫认为,北军乃天子之军,非天子之令不受,若非谋反,他是不会行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