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曹姝看起来却有些担忧,她低声说道:“大王啊,这可不是小事。”
“我知道不是小事……都怪寡人太优秀,举国上下都希望我能成为皇帝,寡人怎么就这么贤明呢!”
“不过,也无碍,就算哪一天我继承了皇位,我也会跟从前一样,将国事交给群臣,自己则去各地游山玩水砍匈奴,反正我是不太适合坐在宣室殿里的……”
曹姝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她知道自己这个良人的性格,死倔死倔的,她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刘长这么快就改变了心思,可刘长又眨了眨双眼,笑着说道:“我这个人最是看重承诺,阿母看到寡人答应之后,也是格外的放心啊!”
曹姝忽然觉得,这事又变得不太靠谱……若是有一天阿母真的不在了,他真的会遵行自己的诺言吗?
刘长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他挥了挥手,说道:“寡人来长安也有几天了,还没回过自家府邸呢,你且在皇宫里陪着阿母,寡人回去看看!”
刘长出了皇宫,冯敬和太仆此刻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冯敬是去见了陈平,太仆则是去见了夏侯婴,刘长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唐王府,奈何,此刻的群贤却不能来见他,群贤要么是在求学,要么是担任了官职,不像从前那样自由散漫。
唐王府内静悄悄的,没有了当初的热闹与喧哗,几个甲士守在门口,刘长看着这空荡荡的府邸,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在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当初樊哙的感受,樊哙曾经看到自己与伉他们勾肩搭背的时候,曾激动的嘱咐他们,要好好相处……或许,当时的他,也是看着空荡荡的府邸,会想起当初那美好的时日吧。
刘长正在府内感慨,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喧哗声,这让刘长很是不悦,叫来了甲士,“出了什么事?”
“来了个人,非说要拜见大王。”
“让他进来!”
很快,便有一位严肃的文士走了进来,这文士年纪并不小,相貌严肃,刘长最是不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一般都很难缠,爱说些什么大道理,刘长傲然的瞥着他,问道:“你谁啊?!”
“臣张恢,拜见大王。”
“张恢?”
刘长皱着眉头,随即恍然大悟,“是晁错的师父啊!寡人听说过你,先前张相多次写信,让你前来唐国,你都不肯,如今却来拜见,这是什么道理啊?!”
“大王,并非是臣不肯,是因为太后下令,要臣前往太学,臣不敢不来。”
“哦……太学啊。”
“那张君不在太学待着,怎么又来找我呢?”
“臣得罪了太后,已经被太学驱逐。”
“哈哈哈!”
“得罪谁不好,要去得罪阿母……你过来吧。”
刘长将他拉到了身边,便在这唐王府内转了起来,他边走边说道:“寡人很早就听闻了你的名字,都说你是法家的大贤,怎么还学黄老去隐居呢?你学了这么多的知识,不为国效力,却待在家里虚度时日,这是为何?”
“大王,当初淮阴侯有治军的才能,无人赏识,却也只能在项籍身边做个小吏,留侯有智力,无人赏识,却也只能做个刺客之流……”
刘长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才能,敢以淮阴侯留侯来自居呢?”
“臣无淮阴侯留侯的才能,可大王却有高皇帝的雄才伟略!”
“千里马在不识马的愚钝之人的手里,只有中马之资,而中马在相术高超的豪杰手里,却能媲美千里马。”
“在大王这样的贤明之君手里,臣怎么会担心自己建不了淮阴侯留侯那样的功业呢?”
比起晁错那个只会喊大王英明的法家小舔狗,他这个老师的功力显然是要更受一筹,几句话的功夫,便说的刘长满脸的笑容,心里极为的舒坦,他傲然的说道:“你说的没错,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
“朔方穷,则移众民于朔方,五原险,则修长城高墙抵挡。”
“天下之国,无如寡人之用心者!”
刘长熟练的进入了自吹模式,张恢并不打断。
“我听闻,为人主,不自操事而知拙与巧,不自计虑而知福与咎,如今看来,天下善治国者,莫如有大王!”
刘长大喜,仰起头来,跟张恢继续交谈了起来,两人攀谈了许久,刘长这才问道:“我看张公,也是有才能的贤人,我阿母很是喜欢韩子的书,你怎么会得罪她呢?”
“太后召集太学贤者,询问宋宣公立其弟的事情。”
张恢缓缓说起了原因。
太后想要立刘长为皇太弟,那当然是要有依据的,因此便让大家们来为她辩经,为她的行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说,是找出一个先例来,用来作为刘长将来继承大位的“合法性”。
当时的群贤们是非常惶恐不安的,虽然太后没有明说,可刘长一回来,太后就来问宋宣公和宋穆公的事情,宋宣公曾在死之前,认为自己的孩子们没有能力,便说:父亲死后儿子继位,兄长死后弟弟继位,这是天下的通义。我要传位给弟弟公子和。
太后为什么问这件事?大贤也不傻,立刻就明白了太后的想法。
浮丘伯即刻起身,告诉太后:宋宣公在逝世的时候,孩子们还小,因此传位于弟弟,这是符合道义的行为,而宋穆公后来又将自己的位置传给了犹子,这是报答恩情的行为。
对比浮丘伯的积极,其余大贤们就显得很不安了,他们不敢明面上反对太后,都只是将事情放在宋宣公的身上,以宋的灭亡为例,劝说太后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
兄终弟及这件事,也是老宋国的传统了。
张恢为刘长讲述着那激烈的辩论场面,他的口才很是了得,几番话,就让刘长依稀看到了那场激烈的辩论,众人分成了两派,疯狂的举例,各种典故层出不穷,互相攻击……
刘长光是听着都有些激动,“哎呀!寡人要是在就好了,寡人最喜欢看别人打架!”
“那你呢?你也参与了这次辩论?又为何得罪了太后?”
张恢认真的看着刘长,“臣反驳了几句,太后便将我驱赶了出去。”
“那你说了什么?”
“臣说:当初宋宣公立弟,是因为他要死了,他死的时候,孩子都小,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才能来,所以立他的弟弟……如今天子年轻力壮,没有到那个时候,这个时候要立唐王为储,实在是不符合道义!”
刘长目瞪口呆,他再次打量着面前的张恢。
“你可以啊,这话都敢说……只是驱逐你都算是轻的,没请你饮酒都算阿母她仁慈!”
张恢笑了笑,“臣只是不愿说谎而已。”
“那你是真的觉得我不能做储君?你来找我,便说要劝说我放弃储君的位置吗?”
“不,我觉得,大王应当为天子。”
刘长这下就不能理解了,“你既是站在我这边的,那又为何要公然反驳阿母呢?”
“大王!”
“古往今来,就不曾有过大汉这样的庞大之国,不曾有过如今这般的天下,大汉乃是为天下先!既然是为天下先,就不该去以从前为例,而是应当为后来立下规矩,天下之臣,皆由庙堂而出,这难道也是能从古代找到先例的吗?”
“太后为人聪慧,奈何,如今也年迈了,很多事情反而看不清了。”
“不过,这也是能理解的,年老而力竭,无神而灵衰。”
“你还真是敢说啊……当着我的面说阿母,你就不怕我烹了你吗?”
“不怕,大王乃贤明之君,不会因为这点过错便杀人。”
刘长迟疑了片刻,“那你的意思,是要开辟一个前所未有的先例?”
“是一个能稳定局面的先例,可以作为后世效仿的先例,就比如当今太后,我料定,日后的天下,定然会有个政策,令后宫不得干……唔……”
刘长却堵住了他的嘴,“你就这么急着要去死是吧?!”
刘长平日里也是个散漫的,不拘小节的,可是面前这厮,真的有点吓到他了,这头也太铁了,就说晁错怎么那么头铁呢,原来是有个好老师啊,什么都敢说,晁错张不疑那种铁头娃在这人面前都显得那么拘束,怯弱。
刘长松开了手,张恢笑着说道:“大王可要听听臣的想法?”
“行,跟我去内屋再说!”
两人面向而坐,刘长看着他,“好了,这里没有别人,你说吧。”
“太后所看到的,只是如今的大汉,臣所看到的,却是未来的大汉……太后为何想要立您为皇帝呢?是因为她不喜当今陛下,认定其无能,当今的陛下真的很无能吗?其实不然,只是因为不曾达到太后的预期,故而如此。”
“而陛下的几个孩子,与太后不亲,曹皇后为人强势,能辅佐陛下,可是太后还在,她无处发挥,两人便有了矛盾。”
“让大王来继承大统,则太后可以保全其宗族,大王可安内之群臣,抵御外之强敌,陛下并非强健,其子也并非贤明,大王的儿子安,虽然年幼,却已经有了贤名,远远超过陛下的孩子。”
张恢解释了许久,说的刘长都有些犯困。
“可若是如此推行,还借着宋宣公之名,那日后的天下,就会效仿,太后可以随意安排储君的人选,皇帝们会忌惮自己的仲父,自己的兄弟,费尽心思的想要杀死他们……如此,大汉定然大乱。”
“臣所想要制定的先例,是这样的……首先,在太后之后,后宫就不得干政,太后移与长乐宫,皇后主内,政务当由天子全权负责!”
“您也不能直接立为皇太弟,若是陛下逝世的时候,他的儿子没有立冠,没有表现出什么才能来,则由宗室推举一位德高望重者来登基!”
“你前来拜见寡人,解释了那么久,最后就给我说这个?就这??”
第250章 敌在未央宫
“这是什么烂主意!”
“皇帝的儿子太小就让宗室举荐?那特么以后皇帝的儿子还能活到成年吗?”
“看太子有没有才能?那什么算有才能?要像阿父那样,像寡人这样,还是得像兄长那样?”
“简直就是在放屁!”
刘长对着张恢便是一顿臭骂。
张恢并没有半点生气,他笑着说道:“大王,这不过是臣的一个想法而已,还有改进之处。”
“这还改进个屁啊,亏你还是个法家,怎么也开始玩儒家那一套了?要不大家都回到古代,学那尧舜,看谁有才就传位给谁好了!”
刘长非常的不满,张恢在他心里的印象也是一落千丈。
张恢却平静的说道:“大王啊,作为皇帝,不必有多大的才能,不必有多大的武功,能让天下安稳,争斗不至于亡国,便可以……年幼的皇帝继位,是无法承担这样的职责的,若是后宫相助,便会形成如今的局面……唯独宗室不同,若以宗室辅之,纵然死了几个皇子,哪又如何,宗室有能者为之,天下还是刘姓,不断其祀。”
张恢随即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治理国家最重要的就是稳定,而稳定则是需要通过秩序,也就是制度和律法来奠定,至于这制度和律法是否会危及他人,那他就不管了。
“纵然大王不以此策,也应当立他制,以求天下太平……”
刘长总算是明白这位为什么长期都没有出仕,闲居在家,教书育人了……这人的思想之偏激,比起张不疑晁错他们还要夸张数倍,这人不是韩非子这一派的,也不像是申不害的,勉强接近商鞅,却是取其糟粕,去其精华。
“你这到底是哪一派的?”
“大王,过去的学派的道理不是为了现在的人而制定的。”
张恢认真的说道:“大王迟早是要为天下之主的,到时候,就需要大王来为天下制,以传千古!”
“哦,好好好,等寡人当了天下之主再找你啊!”
“你先回去吧。”
“大王,臣所说的制,并非是国制……”
刘长认真听完了他的话,才将这位大贤请了出去,他看着远去的张恢,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兄台是读书读的半疯了,法家的理论派?难怪晁错这个人眼高手低,也是从他这里来的啊,完全不考虑现实,开口便是为千年计,您也配??
刘长压根就没有将这个人放在心上,也不愿意在这空荡荡的府邸内待太久,他令甲士们准备礼物,便准备出门。
甲士们即刻买好了礼,询问道:“是要去拜见樊侯吗?”
“咳咳,岳丈那里,还是晚点再去,先让他消消火。”
“那是去拜访陈相?”
“不是,跟我走吧!”
“你回去告诉姝,便说我要去探望老友,让她不必等我。”
刘长带着几个人,很快就来到了城西的一处民居,甲士们都有些惊异,因为这宅院看起来普普通通,就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府邸,大王在这里难道还有什么熟人?也没听说过哪位勋贵是住在这里的啊。
刘长上前叩响了门,过了许久,才有一人开了门,探出头来,看到面前的刘长,那人大惊失色,急忙俯身行礼道:“拜见大王!!”
“哈哈哈,王教头,伱无恙?”
“臣无恙!”
那人急忙请刘长进来,这人便是原先太学的那位士子,曾自发的教导太学生武艺,结果被刘长摔成了重伤,刘长打量着他的府邸,他家里并不是很富裕,这位士子看起来很是尴尬,“大王,我这里简陋……”
“哎,说的哪里话,你的伤如何啦?”
“大王,臣已无碍!”
“哈哈哈,王君啊,寡人这辈子,从不曾做过一件有愧于良心的事情,唯独你的事,寡人过意不去。”
“大王,能得到大王这般礼遇,您现在便是摔死臣,臣也绝无怨言!”
“那咱们要不再试试?”
王教头一惊,刘长再次大笑,他挠着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攀谈了许久,刘长搂着他的脖颈,热情的说道:“等你学成之后,就来唐国,我唐国贫苦,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是缺少你这样的人来帮着寡人治理!”
王教头苦笑着说道:“大王啊……我独自住在这里,也不曾成家,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款待大王的……”
“无碍,走,寡人知道一个食肆,那里还有不少的美酒,我们去那里吃!”
刘长便拉着这人的手,一路聊着天,很快就到了熟悉的地方,刘长惊讶的看着这里,“人怎么这么少?”他带着王教头走了进来,便勋了一处角落,两人跪坐下来,即刻有人前来服侍。
“你们这是换了主?那酒水可曾换掉?”
前来服侍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那人笑呵呵的说道:“这位贵客,只是换了主,庖厨美酒都不曾换……”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