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他原本以为,高敖曹应该是带兵水路从挨着漳河的武强县南下邺城,那速度杠杠的,怎么说到邺城的日子,也应该比高欢自己带兵攻脩县要早很多吧?
这是最快最便捷的一条行军路线,先从信都城出发向北走一点路,在武强县的漳河渡口上船,最后水路南下,这条路可比陆路行军快不少!
然而他高估了高敖曹的本事。
高敖曹是一个水战白痴,在刘益守那里吃过不少水军的亏,心中留下了不少阴影,他根本就不敢走水路!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高敖曹所率主力的行军速度,比高欢预想的还要慢很多!
当高欢击溃那一支民夫伪装成的疑兵时,高敖曹根本就距离脩县没多远!
得知高欢识破了自己的“疑兵之计”,高敖曹根本就不往前行军了,直接掉转头去回援脩县!所以厍狄干根本就等不到高敖曹的人马,因为人家已经折返回老巢跟高欢决战去了。
冷兵器时代打仗,主帅就是要考虑“提前量”的问题,不能等出事了以后,再来想办法补救。不止是高欢,就连刘益守也是高估了高敖曹。
能够用兵不拘一格,那是因为主帅掌握了各种用兵的方法,可以随意处置。但高敖曹只会指挥步骑混合的队伍作战,让他坐船偷袭,他不敢,也没有这个经验。
更不敢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把胜利的希望寄托于不熟悉的战斗类型。
于是高欢的第一道保险彻底失效,刘益守部署的第二道保险依旧失效。高敖曹依靠自己的“年轻不懂事”,完胜两位老硬币。
……
“兄长!跑吧!”
高欢之弟高琛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兄长大喊道。
高欢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不怎么亲近,但生死关头,也只能依靠福祸相依的“自家人”了。
脩县已经被他们攻陷,但从下午入城到晚上被高敖曹带兵围城,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根本连抓捕渤海高氏的全部亲眷都来不及完成!
高敖曹就已经带兵打回来了。
“跑,还能往哪里跑啊!”
站在城头的高欢一脸蔑视看着城下人头攒动的火把,神色淡然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千算万算没料到高敖曹是个怂货,根本不敢走水路。
对方本来就没走远,快速折返也就不足为奇了。高欢心中黯然,这一招真是输得莫名其妙。
此战都是在赌对手如何布置,翻牌的时候,便已经无法调整。若是等斥候反复侦查回报,然后再来做判断,便已经失去了先机。
高欢在赌,高敖曹之前傻乎乎的派一支疑兵也是在赌。两只赌狗互相翻牌,二人一胜一负,姑且打平。
如今高欢占据了脩县,但高敖曹却也没有损耗什么兵马与气力。
脩县城池低矮,不见得能扛得住高敖曹攻城。
一番折腾后,双方的策略与计谋,似乎完全没有发挥什么作用。绕了一圈回来,战斗的模式又回复到最原始的城池攻防战中。
不同的是,本该防守邺城的高欢,现在必须要守住脩县,为生存而战。高欢到底还是吃了个闷亏!
不过高敖曹似乎也不值得高兴。
因为本应该攻克邺城的高敖曹,却不得不选择回师救援脩县,确保老家高氏子弟家眷的安全!高敖曹麾下部曲的核心,就是由渤海高氏乡兵组成,其中有不少高氏旁支外围子弟。
现在亲眷子嗣被高欢架在脖子上,也是令人扼腕叹息。
不救脩县,他的队伍不用别人去打,自己就散了,这也是高欢眼光毒辣的地方。
“贺六浑!出城受死!我留你全尸!”
脩县县城下,高敖曹举着火把,对着城头大喊道。
“你要是不怕绝后,那就攻城。带着人撤到脩县十里以外,否则我每隔半个时辰,杀你一子!”
高欢上了年纪喊不出话来,让高琛代为喊话。
高敖曹不说话,城下大军一片沉默。高敖曹的子嗣都会死,更别提他们的了。
高敖曹这种沉默的态度,让高欢心里发毛。
不过不要紧,高欢手里就捏着一堆人质,不怕高敖曹不就范。
虽然这次渤海高氏的亲眷抓获的不多(渤海高氏各支子弟极多),但高氏兄弟等人的子嗣,却又都被抓到。谁叫他们家在脩县的府邸最大最豪华呢?
比如说高敖曹长子高突骑,此刻便被五花大绑矗立在城头。
“父亲!救命啊父亲!”
高突骑对着城下的高敖曹大喊道。
“贺六浑,伱个小人卑鄙无耻!”
高敖曹气得怒发冲冠,指着城墙上的高欢破口大骂,却又拿对方无可奈何。
“你退兵就是,子嗣家眷自然可以保全。”
高欢面对微笑的让高琛传话,什么叫有恃无恐,这便是有恃无恐。哪怕他现在站在原地不动让高敖曹派人射他,对方都不敢动手!
要死,大家一起死,有什么好怕的?
高欢已经看透了人性。
高敖曹颓然放下手,放弃了下令全面攻城的打算。高欢败亡已定,哪怕自己不出手,梁军也会出手,刘益守也会出手的。何苦让自己的子嗣给对方陪葬呢?
正在这时,队伍里有人用强弓朝着城头火把的位置射来凶猛一箭,正中高欢胸口!
一时间,交战双方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会!他怎么能!
高欢难以置信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那支箭,完全没料到高敖曹居然不顾自己子嗣的安危,敢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翻脸。
高欢的手下与亲卫,也没料到城下军中有如此神射,等援护的时候,箭已经插在高欢胸口上了。
“兄长,你疯了?我们的孩儿还在高欢手里啊!为什么下令射杀高欢啊!”
高敖曹一脸惊骇看着身边的大哥,像是头一次认识对方一样。高欢之所以没防备,就是因为高乾等人的子嗣都被俘了。
没想到就有人可以心冷如铁,什么都不介意。
“攻城!”
高敖曹身边的高乾,大喊了一声!根本懒得跟高敖曹解释!
大丈夫岂能妇人之仁!老婆没了,再娶就是!儿子没了,再生就是!
听到高乾下令攻城,高欢双目圆睁,随即脱力,跌落不到一丈高的低矮城墙,掉到了地上,生死不知。
高乾的狠辣,只是被这些年的权势所遮盖罢了。高敖曹忽然想起了当年还未起家时的往事。
想当年高乾向博陵崔求亲,人家看不起他不愿意将家中女眷嫁给他,高乾就带着人去崔氏抢人,抢到了以后就在野地田埂上把“新娘子”OOXX了。
类似的事情,是刘益守与高欢之流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刘益守都是被女人倒追,而高欢以前劫掠女人跟自己那啥,怎样都是抢回家了以后再办事啊!
没有谁会在野地里随便乱搞的。
可高乾就敢这么玩!今日的冷箭看似突兀,实则是血液之中的暴虐果敢迸发出来而已。
“都宰了!把他们都宰了!一个不留!”
高琛双目赤红大喊道,他已然明白,今日自己在劫难逃,索性……大家一起上路吧。
高乾、高敖曹、高季式等人的子女,像是鸡仔一样的被宰杀,尸体被残忍的抛下城头,惨烈无比。
唯独高慎钻石王老五没有成亲,不那么心疼,但妾生子也同样被杀。
很快,脩县城门被撞开,双方的士卒都杀红了眼,尸体在城门口堆了一层又一层。
……
轰隆!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为了躲避可能的洪水,梁军已经撤到朝歌废城内。娄昭君这次送来的情报,刘益守没有任何应对,只是写信告诉对方,稍安勿躁,一切照旧。
他不希望高欢这么快就死,但也没必要花精力去确保高欢的安危。
“主公!出大事了!”
浑身都在“掉水”的源士康急急忙忙冲进来,双手抱拳行礼道。
“直接说吧,不用拆信了!”
刘益守放下手里正在读的书,正色说道。
“高欢攻下脩县后,高敖曹率军回师。然后……”
源士康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得将手中封好火漆的竹筒交给刘益守。
“罢了!传我军令,全军待命准备出发。”
他摆了摆手,后者退出帅帐后,刘益守这才拆开竹筒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
高欢中冷箭而死,渤海高氏兄弟一脉子弟大半遇难,部曲死伤惨重,脩县血流成河……怎一个乱字了得啊!
高氏兄弟后人基本上全被高欢的乱军杀光了,想来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放过娄昭君的。带着高欢的尸体,然后前来邺城叫阵,最后攻克邺城,把高欢的后人也给霍霍了,以报灭族之仇。
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这么办吧,战乱的血腥年代,就是这个规矩。
“入主邺城的时间到了。”
刘益守轻声感慨道。
想来高乾等人也知道无法守住邺城,他们要的不是邺城,而是邺城皇宫里的一切,包括傀儡皇帝元绍宗,中枢朝堂的卷宗等等。
更关键的是,不能不报仇!
办完这一切,然后在冀州信都重建“魏国”,号令河北。如果将来梁国强势无法抵挡,那便献出河北以求保全自治之权,不失王侯之位。
如果刘益守出了意外,那收复黄河以北,再建魏国,也不是不能考虑。
至于儿子嘛,死光了还可以再生,老婆死了也没事,反正世家女多的是,更年轻更漂亮!
刘益守甚至都感觉,或许高乾等人心中也未必真的那样悲切。
他立刻铺开大纸,给于谨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邺城西面的武城。
……
几天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来自脩县的冀州兵马,出现在邺城以北。高欢的尸体,被吊在旗杆上示众。
邺城守军,无不震恐,一时间人心惶惶。
高敖曹派人对着邺城城楼喊话,说高欢已死,继续抵抗毫无意义,开城投降可免死伤。若是负隅顽抗,则大军入城鸡犬不留。
关键时刻,娄昭君出现在城头,派人向高敖曹部喊话,说自己与高欢的家眷,誓与邺城共存亡,要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话不投机,没什么好说的。早有准备的高敖曹命麾下大军攻城,邺城内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堆人命也能把邺城这座大城啃下来,攻城用的云梯就已经足够使用了!
战斗一直持续到晚上,双方都死伤惨重,邺城北面城墙摇摇欲坠,高敖曹的士卒几次都快攻上城头,却又在紧要关头被赶了下来。
深夜,一直严密关注邺城战况的于谨,亲自带兵夜袭高敖曹大营,大破疲惫的冀州兵!
混乱中高乾与高季式战死,高敖曹仅以身免逃回信都,高慎重伤被俘。一夜间高敖曹麾下的亲信兵马灰飞烟灭,河北世家中成建制的最后一支战兵覆灭。
自此以后,邺城以北的各郡县,已经没有人牵头抵抗梁军占地。
刘益守亲临邺城,搜寻到高欢的尸首,将尸体修补收敛后送入了邺城,并写信给娄昭君劝降。
一天之后,邺城城门大开,娄昭君亲自出城迎梁军入城,自此在邺城盘踞了十年有余的高欢势力,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第705章 以后的以后(大结局)
梁军入主邺城后,秋毫无犯,有王者气象。无论是魏国“朝廷”,“天子”元绍宗,又或者是高欢的家眷和亲信,都没有被劫掠,城内秩序井然。
刘益守保留了他们应有的财帛,遣散了不该有的仆从与部曲,没收了他们在邺城周边的田产。
高欢的墓地选在邺城西北的临水县(河北磁县),刘益守命人以诸侯之礼将其下葬,并亲自为其抬棺,谥号为“烈侯”。
很多人都说这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但更多的人却吃这一套,尤其是高欢的亲信与残部。刘益守的宽阔心胸和从容气度,获得了邺城本地人与高欢亲信势力的认可。
既然高欢都可以被原谅,那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于是邺城民心乃服,元绍宗上了降表,宣布退位。名义上存在多年的北魏,宣告灭亡,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邺城以南的河北地方迅速安定了下来。只有怀朔镇的部分老卒逃亡山林不知所踪。刘益守没有跟娄昭君发生什么超友谊的关系,而是将她和高欢的子嗣安置在洛阳新城周边。
随即刘益守在邺城发布政令,赦免跟随高欢作战的厍狄干等人,白纸黑字贴在邺城的城门口:从前旧事,无论是什么,皆是既往不咎。
从今开始,若有作奸犯科,一视同仁。
并且还派出很多探子四处寻找这些人的踪迹,将赦免令转告。
用刘益守对于谨所说的原话,就叫:天下乃定,民心思安,不宜再造杀孽。
听闻此事后,跟随高欢起家的怀朔镇部曲乃服,绝大部分人都从邺城周边的山林内走出,向刘益守投诚。
高欢已死,又与河北世家翻脸,他们无处可去,只能投向敞开怀抱接纳四方英豪的刘益守。这是大势,也是人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