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第665章

作者:携剑远行

尔朱荣之所以在尔朱氏族人面前表现得自信满满,那是因为他笃定刘益守会接受他的请求,出兵晋阳。

当然,尔朱荣是在漫天要价,并不指望他说什么刘益守就接受什么,落地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把那条立尔朱英娥长子为太子的意见删掉,大家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尔朱荣之前就是这么谋划的。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尔朱荣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曾经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全都消失不见。

没想到刘益守居然完全不回信!就当那封信完全没见过一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回尔朱荣是真的怒了!

也怕了!

“主公,请稍安勿躁,事情还有转机。”

慕容绍宗不动声色劝说道。

“还有什么转机!你一直在带兵,你不明白吗?当初那支天下无敌的精兵,已经不见了!如今我麾下都是些什么样的怂货,难道你不知道?”

慕容绍宗的话直接让尔朱荣破防了!

没错,当初尔朱荣麾下精兵可是异常牛逼,吊着葛荣打,几乎是以一敌百了!

可是,如今的世道早就不是当年了!

尔朱荣麾下那批精兵,死的死走的走,都已经折损殆尽了。而今新招募的,不提也罢,要士气没士气,要训练没训练。之前尔朱荣还不信,结果带出去到河东试了试水,连高岳麾下的河北兵都打不过。

光靠自己的力量,不管牛皮吹得怎么震天响,尔朱荣是明白的,他带着现在手下这些烂番薯,没办法解除晋阳的危机,更没有办法打爆柔然可汗阿那瓌!

尔朱荣就是想把刘益守的梁军引到晋阳来,让对方跟柔然人死磕。结果他的谋划只完成了一半:梁军先锋军入祁县,然后不走了,似乎有围观尔朱荣和阿那瓌死磕的架势。

要不是这样,尔朱荣也不会写那封信了。

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年纪比他小了两轮的刘益守,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谋定而后动。

“末将修书一封给阿那瓌,就说自己愿意配合他在晋阳反叛,献出晋阳。

等柔然兵来,趁其不备猝然发难,必可以断其一指。柔然大军受挫,粮草又不济,最后退出并州实属必然。或许这一战后阿那瓌就会退兵。”

诈降么?好像也不是不行。

尔朱荣沉吟不语。

这一招非常老套,但也真的好用。历史上用诈降击败敌人的战例不计其数。

当然,也有不少老司机翻车的。

只能说风险与机遇并存,就看尔朱荣敢不敢赌这一把了。

“阿那瓌也不是傻子,他又怎么会上当呢?”

尔朱荣疑惑问道,这个问题很关键。诈降的计策不是说不好,然而若是对手不上当,那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主公,阿那瓌大军每天在晋阳这里人吃马嚼的,消耗可不算少。如果不能速战速决,越拖到后面,就对他越不利。我们早就把晋阳周边的粮草全部囤积到晋阳城内了,我们可以耗得起,阿那瓌却耗不起。

哪怕是龙潭虎穴,阿那瓌也要来试试再说。再说写封信也不费什么事,主公又何必担心他来不来呢?”

慕容绍宗耐心劝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试试吧。”

尔朱荣微微点头,让慕容绍宗当着自己的面写投诚书信,他反复确认感觉没问题后,这才让慕容绍宗的心腹前往阳曲送信。

不过尔朱荣没有想到的是,阿那瓌一眼就识破了慕容绍宗的诈降之计。但他也没安好心,直接派人将信送到上党郡壶关城的刘益守那里,在信中,阿那瓌不再提婚约的事情,而是与刘益守邀约,趁着慕容绍宗叛乱的时候,共同出兵晋阳!

阿那瓌满以为刘益守会欣然赴约,至少也会派祁县的韦孝宽来配合一下,没想到对方依旧是“已读不回”的状态,就好像自己不会写字一般。

……

这年严冬时节,尔朱荣麾下慕容绍宗对柔然可汗使出诈降之计,阿那瓌没有上当,将信转交刘益守,打算两家一同攻打晋阳。然而刘益守也不上当,根本不搭理阿那瓌。

于是此计就此流产,尔朱荣没有阴到阿那瓌,阿那瓌也没有获得刘益守这边强攻晋阳的步卒。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晋阳的局势会无疾而终,以柔然骑兵退回草原为结局的时候,三方混战猝然爆发!

第695章 如烟花般绚烂(上)

天气渐暖,冰雪消融。在晋阳周边霍霍了一个冬天的柔然人,把劫掠来的财帛装上车,开始陆续北返。

本地搜刮到的粮草,阿那瓌早已命人分发下去作为军粮,现在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可很多金银器皿、铜佛、布帛这些细软之物,平时很有用,但打仗的关键时刻又用不上。于是只能打包装车运回草原,将其卖给西域来的胡商。

草原自然有草原的生存法则,阿那瓌来晋阳一趟,虽然没有在晋阳城内捞到饱,可也不算是空手而归。晋阳周边能抢的地方,阿那瓌一个没放过,几乎光顾了个遍。

要不是晋阳离草原很远,奴隶行军途中容易大量死亡得不偿失,阿那瓌恨不得把晋阳本地居民也一起打包带走。

当然了,阿那瓌不会就这么走了,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大礼包”,要给尔朱荣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柔然军队粮草未尽,也没有经历大战,还很有些余力可以继续在晋阳周边逗留。现在提前撤走,其实不过是在故意卖破绽,让尔朱荣以为他们是无心恋战而退走,引诱对方率军追击。

如果尔朱荣追来了中圈套,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打完闷棍,阿那瓌便可以带着柔然骑兵,带着搜刮来的战利品稳稳当当返回草原。也算是巩固了个人威望。

万一不小心尔朱荣真的彻底翻车,那阿那瓌自然也不介意调转头去晋阳抢一波再回去。

快乐或者更大的快乐,阿那瓌觉得这一次很稳,非常美滋滋。

……

晋阳北门外,旌旗猎猎,城内步骑混合的队伍徐徐前进,朝着北面的阳曲而去。尔朱荣几乎把所有可以派出去的军队全部召集起来了。阿那瓌能按捺住躁动的心思,没有在大冬天里强攻晋阳,确实有些出乎尔朱荣的意料。

这说明阿那瓌这个柔然可汗还是有些本事的,不完全是个只会靠耍嘴皮子借兵起家的无能之辈。

不过,也就那样了。尔朱荣并不怎么看得上阿那瓌。

“绍宗,依你之见,阿那瓌会在何处埋伏呢?”

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尔朱荣一边骑着马踏着雪,一边询问同样骑在马上的慕容绍宗道。

“回主公,阳曲以北不远的罗阴城,已然废弃多年,人迹罕至,位置又非常险要,乃是出山脉扼守官道这一头的战略要地。阿那瓌若是想埋伏,必在罗阴城外埋伏。晋阳乱了这么久,罗阴显然不可能有人在那边生活,在此地埋伏,可以保证袭击的突然性。

若是再继续往北,便要走山道,许久才是下一站九原城,肆州地界。

肆州已经沦为杂胡们的地盘,各家小部落盘踞其间,各自为政。他们虽然不可能对柔然大军如何,但主公肯定不会追到肆州去堵截阿那瓌的辎重车队。

想来阿那瓌也明白这一点,要确保伏击成功,不可能在肆州下手,那就只能在并州最北面的罗阴废城动手了。”

慕容绍宗剥茧抽丝,几乎是将阿那瓌的盘算完全说了出来。事实上,阿那瓌正是这样谋划的,全军返回草原,只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则是准备在并州最北面的山脉前,狠狠扎尔朱荣一刀。

然后视战果来确定后续行动的策略。

“绍宗所言深得我心,阿那瓌大概忘了,我当年也是养马起家的,大军所需草料多少,何时在草原放牧,我心里是有数的。柔然大军,走得太早了。要是晚二十日再走,那我就相信阿那瓌是真撤走了。”

尔朱荣微微一笑,一边说一边不屑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柔然在阿那瓌这里得到了短暂复兴不假,但这里头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北魏实质性亡国,分裂后各势力自顾不暇,让柔然人趁机坐大。阿那瓌只是一头风口上飞的猪,顶多是飞翔的姿势妖娆一点而已,还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存亡的考验!

一旦风向变了,他能不能自保都难说!

阿那瓌那点小套路,不仅慕容绍宗看出来了,尔朱荣更是洞若观火。

“那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为好呢?”

尔朱荣不动声色问道,似乎有考校的意思。

“回主公,开弓没有回头箭。将计就计,再好不过了!”

慕容绍宗没有说透,因为他知道尔朱荣已经谋划好了,问他的建议,不过是想确定自己心中的答案有没有得到认同而已,这点情商他还是有的。

尔朱荣这么多年风雨沉浮,自信心大多都被岁月摧毁,从叱咤风云的天柱大将军,到蜗居晋阳的地方军阀,其中的落差不是一般大。

唯一让他自信拿得出手的,便是战场上的临阵指挥。这方面,尔朱荣不需要任何人越俎代庖。

“哼,这可真有意思了呢。”

尔朱荣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的积雪,似乎还有马蹄印隐约可见。

……

随着冬季的渐渐远去,刘益守已经离开壶关城,并将自己的随员一同转移到了乌苏小城。

这里是上党郡通往晋阳的最后一站,再往西便是上下高低起伏的山路,这条路的尽头,则是晋阳邬泽南面的介休,梁军已经控制了介休,并且从野王而来的江州山地兵马,与粮秣辎重一起,正源源不断运往介休。

站在乌苏小城的城头,刘益守眺望着远去的运粮车队,似乎连骡子身上的响铃,他都隐约都能听到。此时的他,看上去并不像在壶关城那样气定神闲。

“主公,韦将军派人送来的急报!”

阳休之匆匆忙忙的将手中封有火漆的竹筒交给刘益守。

拆开信看了许久,反复确认了其中的信息,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主公,传令兵还在城墙下面,要传军令么?”

阳休之压住内心的激动询问道,他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刘益守的表情就知道绝对是好事。

“传我军令,让韦孝宽依计行事。我们现在就动身前往介休。”

刘益守正色说道,已然收起笑容,不像是在开玩笑。

“去介休?”

阳休之心中一惊,介休是祁县梁军的屯粮之地,难道晋阳的事情已经搞定了?

“对啊,去晋阳收拾尔朱荣留下的烂摊子。”

刘益守轻叹一声,颇有些唏嘘感慨,随即他将信件交给阳休之查看。

阳休之一目十行看完,只见韦孝宽在信上说:尔朱荣已经带兵追击阿那瓌,预计将在罗阴或者罗阴以北的山道爆发激战。他会趁机带兵出击,在阳曲县附近埋伏,截杀得胜归来的尔朱荣,请刘益守早些入晋阳城主持大局。

信中并没有说梁军要如何入晋阳,也没有说为什么他料定尔朱荣必胜。但韦孝宽说得言之凿凿,显然是胸有成竹,不是无的放矢。

阳休之明白,有些机密大事,刘益守都是与执行之人单独联系,因此他也不知道韦孝宽是得了什么军令,想来一定是让人惊掉下巴的那种。

“十多年前,尔朱荣初入洛阳,城内有一无赖少年对他说: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

尔朱荣听了以后不以为然,跟蔡桓公一样,什么好话也听不进去。

如今,还是那个无赖少年,马上就会对尔朱荣说: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尔朱荣有没有弄明白他究竟错在哪里。”

刘益守又是一番感慨,回想当年往事,真是沧海桑田,令人不胜唏嘘。

尔朱荣能有今日之祸,全都是他咎由自取,甚至老天都很厚待于他,让他现在都有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尔朱氏与北魏皇室拓跋氏渊源极深,开国皇帝时就交情深厚。尔朱氏先辈知道自己契胡出身,被人看不起,挤不进去上流社会的圈子,于是花了一百多年时间,利用联姻的方式,在帝国上流圈子精耕细作,打造了一张近乎无敌的关系网!

在胡太后毒杀明帝之前,尔朱荣已经踩着先辈们的肩膀,混到了帝国上流圈子里面的核心位置。他能够在明帝死后兴风作浪,并不是因为他的军事才华无人能敌,而是尔朱氏从前打造的关系网,在全方位给尔朱荣加buff。

尔朱荣能控制住六镇里面的那些人,将边镇各路人马收编到旗下,除了他本身能打外,尔朱氏在北魏帝国上层的关系网,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这种人脉关系的重要性,有点类似于高欢借助娄昭君家里的关系发家。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有了北魏朝廷的官方背书,尔朱荣才有发挥他军事才华的机会。

而不是相反。

乱世开启,有官方认证的是官军,没有官方认证的是反贼,几百年前的曹操都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时候,人人可为反贼,唯独尔朱荣不可以,因为他不仅跟元氏宗室深度绑定(老婆就是元氏宗室,还是明帝岳父),而且尔朱氏打造的百年关系网,让他可以利用“忠臣”与“权臣”的外衣,从北魏帝国无限制的借力,剿灭各路势力。

这是尔朱荣相比高欢贺拔岳等人无可替代的绝对优势,也是捆在他身上的绳索。

这让他可以当霍光,可以当诸葛亮,甚至可以当曹操,唯独不能当司马懿与刘裕。

但尔朱荣入洛阳之后,飘了。该杀的杀了,不该杀的也杀了,把尔朱氏苦心经营百余年的关系网全都斩断,让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没有了北魏帝国上层的关系网,尔朱氏不过是边镇的一个契胡部落,跟斛律金等人半斤八两的,他有个屁的号召力!

后面不断自由落体般的衰落,实在不是啥新鲜事,应该说这就是尔朱荣自己作死成这样的。

刘益守觉得,只怕时至今日,尔朱荣依旧没有领悟到这一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源泉在哪里,并亲手将其毁灭。

以为靠着自己能打,就能打出一个大大的天下来!这种想法不能说没道理,但光想着拿刀就能平定天下。

“主公,属下冒昧问一句,晋阳坚城,我们要如何破城呢?”

阳休之小声问道。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时候啊,人往哪里走,不需要他人扯着嗓子去喊。有脑子的人,会有自己的判断,他们会用脚投票。”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已经前往所居住的院落收拾行装。看得出来,他来到乌苏小城,就是等着韦孝宽这封信!

……

尔朱荣带兵出征,留在晋阳的,都是他的亲信与亲族。当然,为了互相制衡,免得其中一方搞事情,尔朱荣命堂弟尔朱仲远守南门,亲信可朱浑元守北门,互相制约。

可朱浑氏不是尔朱氏亲族,但他们却是慕容氏的亲族。

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可朱浑氏与慕容氏世代通婚百年,关系极为亲密,从慕容俊(慕容俊正室便是可朱浑氏)时期开始就深度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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