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此番取河内,你有什么想法吗?”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显然是对前段时间韦孝宽的情报工作很满意。
韦孝宽这厮上阵对敌未必是最强,但背后搞套路的本事确实不能低估。刘益守知人善任,当初韦孝宽提出游说关中诸将,他便从谏如流的答应了,只是将其提前派遣到荥阳,还顺带负责前线情报的收集与管理。
“主公,目前攻关中与河北,时机都不太成熟。而取河内,不过探囊取物而已,倒是不必主公亲临。
如今尔朱荣与高洋在河东鏖战过一番后,打得有来有回,末将断言尔朱荣定会派人尾随高洋入关中断其后路。高洋灭,则尔朱荣在关中大有可为,他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因此,趁着尔朱荣主力远离晋阳之机,主公可一路击破河内,北上晋州,取上党。若成,则一鼓作气再北上取晋阳,一如当年大秦破赵。
若不成,上党的尧雄兵微将寡,与高欢貌合神离,他是不会派兵追击的。此行看似兵行险着,实则稳如泰山。”
韦孝宽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
他的说法是有依据,而且是有成功先例的。
秦昭襄王四十五年,秦将白起攻克了韩国河内地区重镇野王(即野王城),连通太行山中上党郡与韩魏在黄河以南本土的两条关键通道也为秦国夺取。那次军事行动,与刘益守现在想干的事情如出一辙。
秦军那时候将上党与韩都城新郑交通断绝,上党震恐。太守冯亭拒绝韩国的“降秦”命令,转而将上党郡十七座城邑投降赵国。
进而引发了秦赵长平之战。
而长平古战场,就在野王城通往壶关城的必经之路上!这一次,空虚的上党要防着北面的尔朱荣,可没有多少人能在长平与刘益守对峙了!
“此战让你领兵五千,能不能拿下壶关城?”
刘益守忍住内心的震惊,微笑眯着眼睛问道,心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从未跟人提过的深度谋划,打算攻破野王城以后,再宣布乘胜追击攻取壶关城的计划,没想到居然被韦孝宽一语道破!
刘益守觉得,韦孝宽心机深沉,谋略出众,军中罕有人能与之匹敌。未来若是不能制衡,则必生事端!
此子断不可留!
他在心中权衡要不要此战以后找个由头把韦孝宽给做了,免得将来自己的下一代制不住这个人。
“此战可由于都督挂帅出征,末将不敢居功。若敌军无备,三千锐卒可破壶关城,若敌军准备充分,则三万兵马也奈何不得。
破敌关键,全在出其不意,指挥得力,还是于都督指挥麾下精锐,更适合一些。若是让末将带兵,末将也难以胜任。”
韦孝宽一脸谦逊说道,额头不由得滴下一滴冷汗。刘益守刚才的话,他可不敢接,如果接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情。
“那你可是要损失一个大功劳呢。”
刘益守微微一笑,拍了拍韦孝宽的肩膀,那种无形的杀意消失了,韦孝宽这才松了口气,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无意中在鬼门关逛了一圈。
“晋州尧雄,与高欢处于半脱离状态,不想跟着高氏一起死。晋阳尔朱荣,不得人心,且麾下部曲颇有死伤。这二人看似强大占据地利,实则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我早有心灭之!
你的建议,很不错,将来再接再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一同入荥阳吧。”
刘益守哈哈大笑说道。
韦孝宽这才明悟过来他到底有多莽撞,顿时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贺拔岳之流的主公,需要韦孝宽反复去提醒,对方才会采纳计谋,甚至有时候说了也不听。不过反过来说,在那样的人面前,怎么提建议都是没关系的,不存在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
贺拔岳的思维高度跟不上,他意识不到韦孝宽这个人危险性在哪里。
换刘益守这边,他本人就谋略出众,显然很反感手下动不动就猜透了内心深处的想法!韦孝宽说得越多,说得越在理,刘益守某种程度上反而对他要越提防!
刘益守是势力的主公,能猜透他的谋划,某种程度上说,就必须要获得对方绝对的信任。否则,就夹着尾巴做人,不要想着出风头!
要么,你就猜出来不要说出来,不要让对方知道,把话都烂在肚子里!要么,你就要被主公绝对信任,可以参与机密谋划,一展所长!
又能猜透主公的想法,又不能受到绝对的信任,这种情况是最危险的!
曹操当年放了司马懿一马,以至于后来晋代魏;刘益守可未必如曹操一般自负,认为自己也能驾驭得住场面!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就不好说了。处死一个降将,什么理由都可以找。
想明白这些以后,韦孝宽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全部打湿了。他连忙跟上刘益守的脚步,一同进入了荥阳城。
第672章 云泥之别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坐在刘益守对面的于谨瞥了韦孝宽一眼,有些不明白这厮为什么还不离开,难道他是看不到自己跟刘益守有大事要商议么?
于谨比韦孝宽大了十多岁,如今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心中轻视韦孝宽是正常的。
事实上,他之前没有干涉韦孝宽在荥阳活动,就已经是很给刘益守面子了。
韦孝宽作为降将,被派遣到荥阳单独公干,调配荥阳的资源又不归于谨统辖,实际上这件古怪事,今日于谨本来想询问一下刘益守的。
如今大家都知道刘益守要一统天下,将来必定要当皇帝。曾经的老兄弟,将来还算不算“老兄弟”,其实于谨心里也没底。
历朝历代卸磨杀驴的不知凡几,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主公亦是如过江之鲫般多不胜数。
于谨看得清刘益守这个人可以共患难,但能不能同富贵,他心里还没底。目前没问题,可不代表将来也没问题。
“韦孝宽虽是新投之人,但善于谋划,精通情报。就让他在这里听一听吧。”
刘益守按住想起身告辞的韦孝宽,那只手压在对方肩膀上不放,一直到韦孝宽坐下,他才把手松开。
“如此也好。”
于谨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随即继续说道:“野王城防守薄弱,如今高欢也无余力坚守野王,故而我军拿下野王城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荥阳周边军屯遍地,我们抽调荥阳兵马坚守野王也非难事,主公亲自前来荥阳,只是为了野王城么?
还是说建康有事,要建洛阳新都?”
于谨疑惑的问道,他有点搞不懂刘益守亲自带建康禁军来荥阳是为了什么,春耕在即,要打仗也不是这么浪的吧?
“我打算沿着长平故道,取上党。若是能再接再厉取晋阳那就更好了。如此我只能在前方督战,不然不足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刘益守叹息说道。
这话有点假,因为以于谨手里掌控的资源,打穿晋阳或许做不到,但攻克晋州问题不大,甚至尧雄会不会拼死抵抗都要两说,并不需要刘益守带人增援的同时临阵指挥。
他来这里指挥的主要原因,除了协调各部外,还是为了自己的威望,为将来改朝换代做准备。
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如果江山不是自己打下来的,那么国祚是长不了的。
只有亲手打下江山的皇帝,才有可能坐得稳江山!
但这话能跟于谨直说么?显然是不能的。于谨或许看破了,但是以他的智商情商,也不会说破。
“野王到上党山路崎区,并不适合骑兵对决。反倒是江州南部的山民,适合在此地作战。从野王攻上党台地,地势为劣,前期需要精通山地之战的部曲以为前驱。
主公不妨下令从江州调兵。”
想了一会,于谨沉声说道。
谁都知道这次攻野王城就是顺手而为,关键在于后续能不能夺取上党。
若是夺取了上党,梁军在北方的棋就下活了。上党乃北方屋嵴,北可以取晋阳,东可以取邺城,居高临下,占尽地利好不快活!
只要兵力雄厚,想怎么撒泼打滚都可以!
“长猷(陈元康表字)正在督办此事,后续还有充沛兵力会沿着运河到荥阳。这次我让八千台城禁军前来,便是防着高欢狗急跳墙,防止野王城得而复失。
攻打晋州的部曲另有其人。”
刘益守眼中寒光一闪说道。
这次高欢要是不派人来也就罢了,若是敢派人来,刘益守定然要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高欢要是把仅剩的精锐打没了,刘益守不介意挥师东进,去邺城跟对方好好谈谈人生与理想。
“属下以为,此番高欢不会出兵野王。或者说可能性极低。
我军斥候去河北侦查,也并未发现河北有兵马与粮草辎重被频繁调动的迹象。”
于谨不以为意的说道。
刘益守的准备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用不用得上,还要两说。
战略谋划就是这样,你准备的后手,不见得有机会使出来。然而一旦你做事不留后手,往往在关键时刻就会出大事。
所谓“有备无患”,便是说的这个道理。
韦孝宽坐在边上,看着刘益守和于谨聊天,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
刘益守这边的战略决策水平,比贺拔岳那边要高多了,一旦涉及到具体打法,他就完全没办法参与其中。用善于吃苦耐劳的江州兵去攻上党,显然比建康来的禁军要合适。
生存环境决定了军队的基本素质。
这些事情,是韦孝宽没想到,或者说没办法参考的。
“主公,那营建新都的事情……是不是也要办一下呢?”
提起这一茬,于谨欲言又止。
这种事情不能不说,但说了又很犯忌讳。
“营建新都的事情,现在还不着急。但是呢,我们可以让外人以为我们要营建新都,以掩盖出兵野王与上党的真实意图。
建康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来了。”
刘益守面色平静说道,似乎根本没把这些事情当做大事看待。
举重若轻,在于前期把准备做足。
他回建康的时候,这些事情都已经谋划好了,到时候只要按部就班的推进就行了。
如今刘益守也算是日理万机之人,他又不是整天都在床上跟小娘子们玩耍,绝大部分精力都是在政务与军务上。
“主公是说,我们放出消息要营建新都,必定有很多运粮运辎重的队伍出现在荥阳周边。用这些假消息,让高欢他们摸不清我们的真实意图。
至于高洋和尔朱荣,一个顾不上野王,一个不会把我们放在心上,不提也罢。”
于谨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这些事情都是演给高欢看的。刘益守最担心的事情,便是大军主力出击晋州上党后,被高欢从背后打闷棍!
这些烟雾弹放出去,可以很大程度减少高欢的作战准备时间。一旦准备不充分,高欢在手里本钱不多的情况下,还会不会贸然出击,就很难讲了。
至少,不会把手里那点精兵随便浪。
等刘益守攻克晋州,又进一步攻克晋阳后,那个时候想怎么盘高欢都无所谓了。
“没错,这也是试探一下,国内有谁跟我们不对付,顺手除之。
我已经部署下去,就看谁会跳出来了。”
刘益守做了一个向前噼砍的手势。
从前不断清洗梁国的反对势力,都是留有余地没有赶尽杀绝,以瓦解为主,杀人为辅。
这一次引蛇出洞,刘益守不打算再跟他们讲客气了。
如今他已经掌握了一统天下的“大势”,谁敢在大势面前作妖,刘益守不会讲情面,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一家哭好过一路哭。
不杀人,无法震慑那些蠢蠢欲动又无脑的江东鼠辈。
听到这话,于谨还没什么感觉,韦孝宽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刘益守这个人搞事情太可怕了,完全没有因为权倾梁国而得意忘形。
他很难想象,这个人一统天下以后就会放松警惕。对麾下势力的整顿与安排,想必是紧锣密鼓的伴随。
韦孝宽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请求入关中比较好,免得将来被秋后算账。
第673章 燃烧的蒲坂
蒲坂位于关中要冲,唐代的时候被改为蒲州,一直延续清代。它的具体位置,在山西南端黄河东岸,距长安不到三百里,有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和两千年的繁荣,是古代六大雄城之一。
另外五个,则是陕州(三门峡)、郑州、汴州(开封)、怀州(河南沁阳)、绛州(山西新绛县)。玉壁城可以被人随意废掉,那是因为它的作用只是堵着运城盆地的北面入口而已,在经济上毫无可取之处。
汾水改道、政治势力的整合等原因,便使得它很快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但蒲坂是不一样的。
它天然就是水路陆路的交汇之处,开发极早,距离长安不远,中间隔了个华山。
因此蒲坂才是关中真正的东面门户。
这个道理刘益守明白、韦孝宽明白,高洋自然也是明白的。
蒲坂富庶而重要,既然我得不到,也守不住,那干脆就毁了吧。
看到蒲坂当地百姓与大户完全不配合,高洋把心一横,一声令下,让唐邕带着人在蒲坂打砸抢,三天不封刀!
高洋抢完了还不肯罢休,直接一把火将蒲坂烧成了白地,整个外城郭所有木质结构都被烧得精光!
城内的房屋就更别提了,一直到高洋带兵离开的时候,城内大火都未完全熄灭。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来不及跑路的全都葬身火海。
带着抢来的粮草辎重,高洋又领着百保鲜卑攻克了无人驻守的华阴,当地百姓都跑光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