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副将对杨忠拱手请示道。
颍水岸边,居然有几个渔夫打扮,穿着短袖短衫的人在编制渔网,在河南各地烽烟四起的情况下,这种场面实在是诡异得很!
丘八们不仅杀人无情,某种程度上说更是无恶不作。离战场这么近的地方,这些渔民不躲船上,却到岸边来结网,不是活腻了是什么呢?
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渔民,而且也没有船!
想到这里,杨忠有所明悟。
“贺六浑,总算是抓到你了!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
杨忠怀着试探的心思,对那几个渔夫模样的人大喊道。
这不喊还不要紧,杨忠一出声,那几个装模作样结网的人,拔腿就跑,连受到惊吓的兔子都自愧不如。
杨忠哈哈大笑下令道:“追!围起来!莫要让贺六浑跑了!”
杨忠身旁的亲兵早就按捺不住,带人骑着快马从两翼包抄,几十骑瞬间便将那几人团团围住了。
“贺六浑,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杨忠自然是见过高欢的,他走到对方身前,只是看到眼前这位如老农一般,风采全无的“高王”,杨忠也很难将其跟掌控半个北方的枭雄联系起来。
“成王败寇,不过如是,杨将军请自便。”
高欢淡然说道,显然,他也是认识杨忠的。能够掌控河北,长期跟刘益守斗法,自然不可能连刘益守身边的心腹嫡系都不认识。
“你去跟于都督说一句,就说我们已经抓到高欢了,这便带高欢回荥阳,就不去邵陵城跟于都督会面了。”
杨忠小声对身边的副将说道。
从建制上说,他是刘益守身边的嫡系部曲,只是临时调拨给于谨指挥的。如今算是完成了任务,自然可以脱离于谨指挥,能派人去打个招呼,已经是把要做的事情做到位了。
于谨顶多是心里不爽,也不可能拿杨忠怎么样,更不可能到刘益守那边去告状。
再说了,杨忠是刘益守的嫡系亲信,他有必要跟于谨走那么近么?很多事情,还是要避嫌的,也许将来某个关键时刻,这种刻意避嫌就能无意中救你一命。
作为“职业打工人”的杨忠,从来都是对此有着异常清醒的认识。
就在杨忠抓住了高欢的几乎同一时刻,颍水的西边,彭乐带着麾下骑兵,也发现了“高欢”的痕迹:近千人的魏军残兵!
“哈哈哈哈,总算是被我给找到了!”
看到颍水边上惊慌失措结阵自保的魏军士卒,彭乐举起长槊,命传令兵吹响冲锋的号角。
……
“主公,于谨来信,魏军残部投降,自魏将张保洛一下万余人皆束手就擒。”
“主公,彭乐部派人送来了高欢的首级,说是死于颍水边的乱军之中,首级在此。”
“主公,杨忠部抓到了高欢,正在返回荥阳途中。”
一条又一条或振奋人心,或令人疑惑的消息传到荥阳城的刘益守那里,他也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贺六浑到底死没死啊!为什么两个人送来的消息完全不一样?
彭乐说高欢死了,但首级上的脸到处都是伤疤,刘益守与高欢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对方现在究竟长什么样子,无法完全确认这个首级究竟是不是高欢的。
除非回建康给高伶辨认一下。
而杨忠则是说抓到了高欢本人,看起来这条消息的可信度比彭乐那边要高不少!
“彭乐多半是想浑水摸鱼,贺六浑应该是被杨忠给抓住了。”
刘益守很是肯定的对阳休之说道。
此战于谨收尾是没什么问题的,区别只在于,魏国那边会不会发兵攻打荥阳,会不会进行战略反击。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东魏内部的矛盾,已经积累到相当可怕的程度了。
如果高洋不能凝聚人心,便不可能用“救援高王”的旗号把兵权都捞到手里,那自然也就不能对荥阳有实质性的军事行动。
所以刘益守推测,魏军真正的精锐,南下荥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说了,娄昭君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意图虽然不太好说,但是她镇不住场子却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无论是要卖掉河北,还是让高欢回归,娄昭君从来都不指望自己能够单独驾驭东魏的政局。
她与高洋,显然是不能达成共识的。这一点,刘益守从前世的史书上就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要是高欢提前死了,高欢的亲信们,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高洋身上,甚至娄昭君那边的人,也会希望高洋能镇得住场子,保全河北。
这些人为了自保,也可以放下彼此间的利益冲突与成见,上下一心!
因为亲疏远近的道理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
这年头,无论是哪个大佬,麾下都有自己的兄弟。如果有好处,肯定是让自己的兄弟先占,那些后面投靠过去的,就是二等人。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才能轮到这些人去吃!
不能以高欢为共主,那么推举高洋到前台也是一样,高欢不能回归,对他们而言,未必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所以说,将高欢放回去,对于稳定魏国的局势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到底是不是有利的,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
放得早了,等于是帮高欢稳定河北人心,那样刘益守还不如在战场上将其弄死,一了百了。
放得晚了,高洋已经统合完河北的势力,高欢哪怕回去,也会立刻“喝水死”,或者莫名其妙的病死。
做贼的人,就必然会心虚,这是被历史证明过无数次的事情。
已经投靠了高洋的那些高欢旧部与嫡系,难道就真的不担心回归后的高欢秋后算账?
为了不被清算,显然弄死年纪大没几年好活,又在猜忌他们的高欢,彻底倒向年纪小,而且比较好掌控的高洋更合适啊!
那个时候将高欢放回,已经没什么作用,反而会让很多人跟着高洋一条道走到黑,更为紧密的团结在高洋身边。
只有高洋已经控制邺城,却没有完全统合人心的时候,将高欢放回去,才能见到“父辞子笑”的精彩一幕,将魏国内部的固有矛盾彻底点燃!
对于这一点,刘益守看得很明白。如果高欢在战场上意外战死了,那是天意。如果他真的被抓了,则一定不能杀死。
这是一张在道义上和权谋上都十分好用的王牌!
刘益守若是杀了高欢,只会让高洋窃喜,并打着为高欢报仇的旗号凝聚人心。
这种蠢事,他怎么可能做呢?
在关键时刻放高欢回去,娄昭君的面子给了,高伶的面子给了,卖了高欢旧部的人情,还狠狠的给高洋添堵了!
一边当好人,一边做坏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呢!
想到这里,刘益守甚至有些盼望快点见到高欢了,他不仅不会折辱对方,反而会跟高欢把酒言欢。最后将其养得白白胖胖,精神抖擞的送回邺城。
几天之后,杨忠带着骑兵回转荥阳,与之同行的,还有如假包换的高欢。
此时此刻,高欢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虽然在赶路,但一路基本上都是走水路,也没怎么吃亏受难,看起来精神状况还是不错的。
当刘益守在荥阳城门处见到高欢的时候,仿佛时间回到了那年洛阳,他在尔朱荣大营内看到高欢的情景。
面对受难的侯景,高欢喜怒不形于色,眼睁睁的看着侯景被尔朱荣摘了脑袋却不出面求情。绝对的枭雄之姿。
可如今再看,人还是那个人,精气神却远不如当年了。
“刘都督风采不减当年啊。”
高欢一阵唏嘘感慨说道,当年谁也料想不到,刘益守能有今日之成就。
“高王这边请,在下已经为高王设下酒宴,为高王接风洗尘。”
刘益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像高欢是来这里作客的一般。他神态淡然,不怒自威。以刘益守如今的江湖地位,已经不需要在高欢面前摆谱,或者证明什么。
他站在那里,就是别人仰慕的对象。就好像太阳挂在天空,被世间的万民所赞美一般。太阳便是太阳,不需要向它普照的世间万物解释自己的光辉。
看到刘益守这般神态,高欢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老了。
第619章 是人是鬼都在秀
“高王这一路辛苦了啊,既然现在已经到了荥阳,不用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了。”
书房里,刘益守给高欢倒了一杯酒,说话时面带微笑与热情。听到这话,他身边的斛律羡差点笑出声来。
高欢也听出了刘益守话语里的暗讽,不过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是硬气不起来的。两人的私仇可大了去了。
高欢忍住心中的怒气,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刘益守将他高某人的女儿纳为妾室,还让他高某人的夫人娄昭君生下野种高浪,对高欢来说,此人可谓是不共戴天。如果说高欢最想杀的人列个清点,刘益守不排第一都不好意思!
可是换个角度来说,高欢自己完全是个苦主,好像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刘益守的!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仇恨,只不过是单方面的。
想到这里,高欢心里更不爽了。
眼前这个仇人,他竟然完全没法伤到!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啊!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高欢沉声问道。他没有直说是什么事情,但他相信刘益守定然可以听懂。
这次南下河南,高欢是头一次有一种在水中无法呼吸的憋屈感。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很多地方不明白,似乎一切都在敌人的摆布之中。
回荥阳的这一路,他没什么事情,就是在脑子里不断复盘。
结果还是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输得这么彻底。
“这个就不方便透露了,总之高王做什么事情呢,在下都是清清楚楚的。当然,在下也不可能学项羽一样,告诉高王谁是你的曹无伤,对吧?高王大军的动静在下了若指掌,你们能赢才是怪事。”
刘益守绵里藏针的回答道。
高欢不吭气了,他不想被某个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阳谋里面带着阴谋,刘益守一贯以来的套路,不提也罢。无非是挑拨离间嘛,你身边或许有我的探子,但是我就不说透。
或许有,也或许只是我在诈唬你,谁知道呢,要不你猜一猜?
自认为对刘益守这个人很是了解的高欢,觉得自己不说话是最好的。说得多,错得就越多!那样的话,就很容易被刘益守抓住破绽。
要是刘益守是个普通人就好了,那样他把高伶纳为妾室,也挺好的啊,那样就可以为自己所用了。普天之下,哪里还找得到第二个刘益守啊!
此等惊才绝艳之人,与自己争天下,乃是他高欢最大的不幸!
想到这里,高欢也不由得有些泄气。
“刘都督说笑了,高某麾下将士,都是忠勇赤诚的,才不会有曹无伤之辈。此等挑拨离间之言,不必贻笑大方了。”
高欢呵呵笑道,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或许吧,谁知道呢?”
刘益守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灼灼的盯着高欢说道:“高王莫非是不知道人心隔肚皮么?莫非高王一声令下,麾下那些文臣武将们,就会毫不犹豫把心剖开给高王看?
然后红心的是好人,黑心的是坏人,对么?”
忍!忍住!不要中计!
高欢尴尬一笑,压住想要辩解的冲动,没有说话,更是恨不得自己没有听到这番蛊惑。
可是既然已经听到了,还能当做没听到么?
“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高王就在荥阳等着吧,或许你的部下会来救你,或许你的子嗣会来救你。本王拭目以待,很想跟他们过几招。
高王不必过虑,本王会放出话来,说高王就在荥阳,就看看高王麾下那些忠臣猛将们,到底有多忠心吧。”
刘益守起身对斛律羡说道:“沙雕王,你送高王去休息吧,本王还得好好准备迎战才行呢。高王麾下那些忠勇的将士,啧啧,想起来就好让人害怕呀。
他们若是冲过黄河,本王在荥阳可是要硬抗着不能退的,实在是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了。”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揶揄道,气得高欢紧紧握住拳头,硬是咬紧牙关不说话。
看到激将高欢没什么效果,刘益守对斛律羡使了个眼色。
“主公,魏军不过土鸡瓦犬而已,就算他们渡过黄河,也是来多少死多少,属下定然为主公效死,冲在最前面!”
斛律羡得到暗示,激动表忠心道。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如果是阳休之在,只怕早就站出来捧哏了。
“不必吹捧了,带高王下去歇着吧。高王不如也写一封信回邺城,写给谁都行,在下可是很大方的,高王尽可以叫人来救援你,本王不躲不闪,接着便是了。”
刘益守盯着高欢的眼睛,目光平和,不怒自威。
“刘都督的大气,高某自然是不能辜负了。这便取纸笔来吧。”
高欢不以为意的说道,反正见面大家都是互相套路嘛,那就来呗。
见他这么硬气,刘益守自然是会成全高欢,当即命人笔墨伺候。高欢也没犹豫,直接写下一封信,而且毫不避讳的交给刘益守当面阅览。
信中高欢让高洋继承自己的大权(高欢并未称帝),孙腾等人辅政,麾下兵马由高岳及段韶等人管理,听从高洋调度。
一个字都没提娄昭君!甚至连娄昭君的弟弟也没提起。
但令人意外的是,高欢强调要麾下众将不要来救自己,不要带兵过黄河。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身处险境,好像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般。
“高王这是不打算回邺城了么?”
刘益守将高欢的亲笔信看完,一脸疑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