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陈霸先喃喃自语的说道,远眺远方的水泽,他隐约能看到朝廷南下的兵马,正列队而来,步伐稳健而狰狞!
岭南山林密集瘴气多,然而冬天却也比其他三季要好不少。刘益守冬天如果不来,那就意味着战争不会来了。
他,还是会来的吧?
……
陈霸先向朝廷上表,说起兵造反的是萧纲,以及支持萧纲的李迁仕。他已经平灭李迁仕的部曲,并且俘虏了萧纲,如今将这位侯爷(被封靖安侯)送到建康,以表达广州并无反叛朝廷之意。
陈霸先的使者带着萧纲及他那数量多达几十个的妾室才出韶关,刚刚走到南康郡,就被杨忠拦截了下来。
得知广州的情况有变,杨忠派人马不停蹄送去加急信件,信使在南康郡以北的庐陵郡遭遇刘益守所率领的中军主力,于是又折返回去通知杨忠,让他好生招待萧纲,莫要怠慢了。
十日之后,刘益守抵达南康郡的郡治赣县(赣州市),与杨忠的先锋军合兵一处,在府衙见到了神情憔悴,才四十岁不到就已然两鬓斑白的萧纲。
以及那个刘益守完全不认识,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听冼夫人提过的那个李迁仕……的首级。
第一次见面,就是见到对方的首级,老实说,还弄得刘益守挺尴尬的。这位本来应该他来收拾的高州刺史李迁仕,居然被本应该是盟友的陈霸先给收拾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难言的讽刺。
杀人放火金腰带,乃是一项收益极高,风险也极高的活计,确实挺不容易的。
派人将李迁仕的首级丢乱葬岗之后,刘益守便对一旁等候多时的萧纲拱手行了一礼,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不说话。
“罪人萧纲,见过吴王。”
萧纲异常谦卑的双手拢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听说三舅哥(萧纲排行老三)在广州日子过得很潇洒惬意啊。当初我就嫌三舅哥妃嫔太多,给你减了一大半,结果现在你又多了几十个妾室……而且子嗣也多了不少,这些是真的确有其事,还是那些无知之人在瞎传啊。”
刘益守拿出一把小锉刀修指甲,自顾自的坐到府衙大堂主座上,漫不经心问道。
“不多,真的不多,不多的。”
萧纲忍不住用袖口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很显然,刘益守虽然远在建康,但对他的生活起居了若指掌。
“是不多啊,也就二十多个吧。你的增量可比我的存量还多呢!”
刘益守抬起头看着萧纲,一脸恼怒道:“你离开建康后,你妹妹萧玉姈也才生一个,你居然生了二十多个,她很嫉妒你,知道么?”
“是在下的不是,是在下的不是,请吴王恕罪……”
萧纲一个劲的道歉,明知道是对方故意找茬,却又是无可奈何。
形势比人强,而如今的刘益守,那可真是太强了!
面对滚刀肉一般的萧纲,刘益守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本就不打算对萧纲做什么,只是想调戏一下这位曾经的梁国皇帝。没想到萧纲这些年被各路豪强反复的蹂躏,已经产生抗体了。
无所谓,反正到哪里都一样。这位侯爷自从“放弃治疗”后,那真是心宽路更宽,谁也奈何不了他,除非一刀给宰了。
陈霸先把萧纲送来的意思也很明白:爷不想玩了,咱们PY交易一把如何?
“杨忠,送侯爷下去休息。对了,随他一起的那些妻妾们,都赏给军中将校们吧,让他们谢谢侯爷。”
刘益守侧过头对身边已经“入定”的杨忠说道。
“呃……主公,末将自己就不必了吧。”
杨忠有些后怕的询问道。
“随你吧,这种事情无所谓的。”
刘益守摆了摆手,让杨忠将萧纲带走了。
今日他很直观的感受到了什么叫“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如今萧纲身上的精气神俱无,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精神上的死人。
“主公,陈霸先居然想不玩了!现在这一局,岂是他不想玩就能不玩的?”
王伟拿着陈霸先的亲笔信恨恨说道,一脸不屑。
用刘益守前世的一句话来说,现在的情况就叫:我都开好房了,你跟我说你怕疼不玩了?
战争机器已经开动起来,刀出鞘就要见血,可不是陈霸先说不玩,那就能不玩的!
“陈霸先是赢了李迁仕,以为有条件跟我讨价还价了!他要是带着家眷一起去建康,我保证不玩了,安安稳稳带兵接管广州。
他一面说不玩了,一面还要在广州当土皇帝,世上岂有这样的好事!”
刘益守摆了摆手,嗤笑说道。陈霸先人美不美不知道,但想得挺美的。
这次南下平叛,得到了梁国很多中立派和外围势力的支持,别人这次出大力给钱给粮,那可不是为了听陈霸先吴侬软语的!
朝廷平叛大军南下广州,为的就是吃席,吃谁的席,陈霸先身上没什么油水,显然不是吃他的席,而是吃广州本地豪强的席。
广州偏僻而富裕,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很早就开辟出海外贸易,积累了不少财富。
大军占据广州以后,绝不是要跟本地豪强们讲什么仁义道德的!吃下这波红利,刘益守才有力气北上去跟高欢掰手腕。
这岂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什么萧纲啊,陈霸先啊之类的,都是朝廷平叛的借口而已,总不能打着“我就是来你们这边把你们挂电线杆”的标语吧?
陈霸先正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萌生退意,只可惜,他依然是想不开,放不下,舍不得。
总是在说壮士断腕,可多少人有这样的决心,能有如此的魄力呢?
“计划不变,我们暂时屯扎南康郡,等待冼夫人那边的动静。希望王琳、王僧辩他们不要让陈霸先等太久了。
要是陈霸先负荆请罪,来南康郡请降,还真是将我一军让我下不来台。到时候你说我怎么处置他比较好呢?”
刘益守看着王伟笑道。
“属下也是怕这一点。为了将来招降纳叛,要是陈霸先请降了,我们还真奈何不得他,甚至还要派人去保护他,这可太让人感觉憋屈了。”
王伟无奈的摊开双手,心中惟愿陈霸先这波可千万别怂了。要是陈霸先怂了,刘益守回建康表面上是风风光光,实际上则是要沦为笑柄了。
光是某些中立派来逼宫,都够刘益守喝一壶的。
“那谁知道呢?”
刘益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历史上陈朝的开国皇帝,是绝对不会怂的!
第593章 为子孙后代谋福祉
得知朝廷大军已经屯扎南康郡,陈霸先连忙收缩兵力,并派遣侯安都与侄子陈蒨一同率部屯扎韶关,以抵御朝廷兵马。
那么刘益守为什么不趁着陈霸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突袭韶关,占据优势呢?
因为没法偷袭,大军行进的道路被堵塞,小股兵马就算勉强攻克了韶关,又不顶什么大用!
南康郡郡治赣县就在赣江边上,水路通豫章郡,而豫章郡通过鄱阳湖与长江相连,建康来的粮草源源不断送到赣县,刘益守命人在此地建立粮仓与营房,作为南征的大本营!
然而,水路的便利,到赣县以南的安南地区(此时并未设县)就断了,刘益守带着斛律羡和他麾下斥候队亲自前往离安南最近的南野县,然后心都凉了半截!
当年秦始皇派兵征岭南,秦在五岭开山道筑三关,即横浦关、阳山关、湟鸡谷关,其中横浦关就在此地,也被称为大庾岭“秦关”。
秦时所建的关道,历经七百多年没有进行过任何正式的或大规模的维护和修葺,中间又历经战火摧残,旧关道更是残破。
如今已经成为“岭东废路”一条,丛林侵道,数里不通。道路间巨石林立,仿若山野。
过几个人的队伍自然无碍,但辎重与大部队想过去那可是难如登天!
难怪陈霸先有恃无恐的敢在广州搞事情,他是算准了朝廷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就算勉强过了安南地区,想攻韶关也是难如登天!
既然我打不出来,你也打不进去,那么不如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的也可以吧?
从广州出发夺取韶关,与从北方南下韶关,那完全是两个相差极大的难度。
“这条路可怎么走啊!”
山道入口处,刘益守抬头看着并不高耸,却又幽深至极的大庾岭,喃喃自语的问道。
身边斛律羡也是傻眼了,草原来的汉子哪里见过这种山道,要是自己这边在此地行军时,陈霸先在里头埋伏一波。
那画面太美,真是想都不敢想。
“主公,还有一条陆路与一条水路可以到广州。”
王伟在刘益守身边不动声色的低声说道。
“但是也不好走,对吧?”
刘益守没好气的质问道。要是好走,以王伟的算计,能不说出来么?
“主公说得不错,水路的话,要疏通灵渠(湘桂运河)。如今灵渠淤塞得几乎断流,不提也罢。另一条路是从湘州南下到衡阳再到彬县,翻越山岭后一样可以南下到韶关。
只是……那条路更不好走!反而还不如大庾岭古道。”
萧衍只顾得上吃斋念佛,哪里会去修什么古道啊。要是他励精图治,那他就不会被别人称为“萧菩萨”了。
“这倒是有点棘手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思绪却是飘得很远,想起当年来此地旅游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都开满了梅花,那时候,这地方已经叫梅关古道了。当时只觉得这里风景优美如画,倒是没感觉有多险峻。
毕竟,大庾岭的海拔并不高,自秦代就以这里作为突破岭南的关口,显然不是没道理的。
“这条路有多长?”
刘益守好奇问道。
王伟想了想答道:“往南三十多里便是安远郡的最北端了,再继续往南百余里地便是韶关。”
换言之,此刻刘益守所在的位置,若是换成在河北,打陈霸先也就一个晚上骑兵突袭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快了。
为了随军南下征讨陈霸先,王伟事前做了很多功课,把主要进军路线都搞清楚了。攻广州之难,便在韶关。攻韶关之难,便在大部队的补给与运输。
而运输之难,则在大庾岭古道年久失修,又无其他捷径可走。
也就是说,如果想顺利攻克韶关,那么打通大庾岭古道是重中之重,避无可避的。
“也不过数十里而已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咱们就做点好事,把大庚岭古道修一修吧,然后把古道两旁都种上梅树,为后人做点好事,岂不美哉。”
刘益守眺望荒芜的山林古道,若有所思的说道。
“主公!咱们是要去打仗啊,修这破路难道只是为了给陈霸先准备的时间么?兵贵神速,兵贵神速啊!”
王伟记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不顾仪态拉着刘益守的袖口低吼道。
要是刘益守不是主公而是属下,他恨不得给几耳光扇醒对方!
咱们这是去打仗的,你搁着修路呢?等路修好,黄花菜都凉了,还平个屁的叛啊!
“主公,咱们奇袭广州亦是可以,无须兴师动众的修这条山路啊,数十里长的路,修建起来岂不是没完没了的?”
斛律羡也开口劝说道。刘益守平日里英明神武的,但这次的建议确实不靠谱。
“咱们啊,做事不能只顾自己舒服了,把那些不好处理的问题都留给子孙后代。这不是办大事的心态。
路修了,不仅咱们的军队可以走,将来无数赣南的山民亦是可以南下广州讨生活,广州的海产和交易来的外藩之物,亦是可以通过这条路运输到北方。
此乃一劳永逸,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前人有秦一代开了个头,其他的事情,不妨就由我刘某继续做下去吧。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
“主公,话虽如此,但修复此路工程量如何尚不可知。不如问一问南康郡本地人,或有收获。”
王伟也不知道要怎么劝,只能就坡下驴的接着说。
“如此也好,那便先问问吧。不过我看此地乃是扼守古道的北端,不如在此地筑城,干脆就叫‘吴王城’吧。”
刘益守又出了一条“馊主意”。
不过这次王伟等人倒是没有说什么。
打仗都是要建桥头堡的,退可作为预警前哨,进可作为修整基地。古道入口处建城,也是惯例,不足为奇。
如果说刘益守下令修整大庾岭古道是有些异想天开的话,那么修筑吴王城,还算是智商回归正常。
很快,斛律羡奉命找来本地宿老以及熟悉山上情况的山民,又派人实地勘察,将数十里地的大庾岭古道走完。
经过实地勘察发现,古道上有几块巨大的断石阻挡了去路,其他地方,不过是树木挡住了路线,以及曾经的土路因为山体滑坡而被掩埋造成了道路崎岖不平而已。
只要能解决那几块大石头,其他的也就是多派一些壮丁修路而已,不存在什么技术上的障碍。
与此同时,吴王城的修建也在紧张进行着,城楼大门正对着大庚岭古道,所有从古道出来的人,都必须经过城楼大门。
军事作用的小城,建设速度极快。刚刚冬至,吴王城就修好了。刘益守亲笔挥毫,在城门处留下了“过来共饮虔南水,归去咸携岭北云”的对联。
南康郡所有拿得动锄头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发动起来修补大庾岭古道,建康来的粮草与本地不易寻得的物料,都从建康源源不断的送往南康郡。
当初萧勃与李迁仕算计陈霸先,后来萧勃被陈霸先反杀,将南康郡献与建康中枢。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正在以当事人都想象不到效果,持续发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