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然而无论是河北世家,还是怀朔老兄弟,胃口永远都是无法满足的。
唯有重铸武德,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才能重新凝聚人心,恩威并施之下树立权威。
打胡人,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
现在河北世家也好,整个东魏也好,最缺的其实不是土地,而是耕田的耕牛,运输的驽马等牲口,以及水利灌溉的设施。
而胡人,具体说就是柔然人手中,有大量的牲畜。
夺取这些东西,可以给国家带来立竿见影的国力提升。而打关中也好,打两淮也好,如果不能一次消灭对手,那么可以夺取的东西,实际上对于现在的东魏来说,性价比是很低的!
得胜的话,手里掠夺了这么多牲畜,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更关键的是,柔然现在很弱,它是在极度虚弱后,再度短暂复兴起来的。
底蕴比全盛时期要差得太多了。毫不客气的说,对柔然用兵,比打关中和打两淮胜算大得多。
“在鲜卑诸部中优选精锐,这件事我会跟父亲说的。其他的事情,就拜托你写个详细的计划出来,后面见机行事。”
高洋说得很保守,在高欢答应他选精锐之前,后面的事情都是无从谈起,现在说太多也没什么意思。
但高洋觉得问题是不大的,其实当初秋狩的时候,高欢就有用精锐震慑河北世家的意图。如今不过是换了个表现方式罢了。
……
寿阳城外下着小雪。
淝水岸边不远的一叶小舟上,刘益守穿着斗笠在垂钓。他一边钓鱼,一边嘴里还振振有词。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除了我不是老头外,其他的都对上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他时常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那些鱼儿都对他敬而远之,从来都不咬钩。
忽然,源士康从岸边划船过来,两艘船并排靠拢后,他才对刘益守拱手说道:“主公,柔然那边回信了,说草原到两淮之间并无通道相连,公主无法抵达。所以希望我们能打通幽州到两淮之间的通道。”
这话无耻之尤,搞得源士康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既然没有诚意,那就算了吧。若是我们能打到幽州,高欢已然被灭,我们还需要跟柔然联姻么?”
刘益守嘿嘿冷笑了一声,那帮草原人已经看出来不对劲了。自从上次北伐全胜而归后,在柔然人看来,东魏与南梁之间的攻守转换已经改变。
如今是东魏在艰难防守,前景堪忧!
如果他们跟刘益守联姻,对付高欢,那么高欢被灭后,柔然人将会迎来一个更恐怖的对手。
所以如今阿那瓌的心思已经变了,他们宁可跟更弱的对手媾和,也不肯跟刘益守联手对付高欢。
其实想想也挺正常的。
只不过,若是高欢得到柔然人提供的马匹与牲畜,与之长期商贸往来。不出几年,东魏骑兵只怕就会变得相当雄健。
这对刘益守来说,肯定不是个好消息。
“对了主公,我们派去广州那边的探子回报,萧勃与萧映等人,为了争夺联盟的主导权而起了矛盾。萧勃不愿意放开南康郡(赣州),不想跟着萧映他们闹腾。
因此萧映等人要是想打着萧纲的旗号北上建康,那就只能走从韶关到湘州这条路,也就是跟萧绎合流。”
源士康口述了一下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没有将情报带在身上。
“萧氏的那些藩王啊,如果只有一个人,或许他们还能做一点事情出来。
一旦有两个或者多个藩王在一起,不需要敌人去打,他们自己首先就会乱起来。”
刘益守不屑说道。
他为什么一直不提出要南征广州?
因为那边聚集了太多的萧氏宗室。
萧纲、萧映、萧勃、萧恬啊之类的宗室,远枝近枝都有。
别看都姓萧,彼此之间的关系那可就错综复杂了。
有的是萧衍的儿子,有的是萧衍亲兄弟的儿子,还有的是萧衍堂兄弟的儿子!
这人汇聚到一起图谋“大事”,他们手下还有各自的一帮幕僚与臣属,那些人又有各自的小算盘。
如此驳杂的势力构成,怎么可能在某个人的领导下形成合力呢?
广州那边的队伍一直都没什么建树,至今没有攻克韶关,就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了。事实上,萧勃从北往南攻,萧映从南往北攻,夹击韶关,怎么可能攻不下来?
无非是萧勃至今没有明着反抗建康中枢,害怕韶关陷落后,萧映与陈霸先等人要兼并他的部曲!
“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不提也罢。”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正在这时,斛律羡带着一人到了岸边,招呼刘益守和源士康他们靠岸。
等这两人来到岸边,就看到一个晒得黝黑的年轻人,对着刘益守行礼道:“卑职宇文护,特来给吴王送信。我叔父已经入主晋安郡(泉州),并和萧映叛军交手了数次,请吴王勿虑南方之事。”
说完,他恭敬的将腰间竹筒双手呈上。
刘益守接过竹筒,拆开火漆,拿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心中了然。
宇文泰脑子很清醒,若是入武夷山脉,不仅山路难走,而且后勤堪忧。南下广州走韶关非常不理智。
反而是沿着东南面的海岸线一路南下,攻城略地非常轻松。宇文泰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是牵制广州那边萧氏藩王的军队北上。
既然是牵制,低成本耗着就行了,又不是让他攻克广州!本着能打到哪里算哪里的原则,宇文泰就是沿着刘益守前世熟悉的沿海路线走。
从福州到泉州,泉州到厦门,厦门到汕头,汕头到深圳,深圳再到广州这条路在行进。
大军不能走就用海船渡河,补给全部走沿着海岸线的海运,进展非常神速,已经让广州那边的藩王们感到些许麻烦了。
“你叔父让我给你安排在中枢任职,如今正好过年,伱就在寿阳先修整一下,春节过后就随我一同去建康吧。”
刘益守拍了拍宇文护的肩膀说道。
心中对于解决广州和湘州的藩王势力,已经有了个初步的规划。
第555章 暗黑三连
“我送了一箱子银饼,你们就还我一坛子骨灰?”
寿阳城的府邸书房里,刘益守接待了东魏的使者崔昂,后者送来了兰京的骨灰。
“就是按重量算,你们这也是在羞辱我吧?”
刘益守瞪着崔昂,没好气的质问道。
要不是看在崔昂是崔孝芬侄儿的面子上,刘益守早就让源士康将其推出去斩首以示威了。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高欢才派崔昂为使者前来送还兰京的骨灰,故意恶心他。
“刘都督,您是没看出来么,这正是高欢的离间之计啊……”
崔昂看着刘益守苦笑道,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想走这一趟。崔孝芬是他伯父,之所以没有投靠过来,就是崔氏在“两面下注”。
但是崔昂也不傻,如今刘益守这边发展势头大好,崔氏不断在加注,他若是得罪对方,绝对是自绝后路。
送还兰京骨灰这件事,本身就是高欢理亏,人家好心出钱赎人,你最后把骨灰盒送回来,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而作为执行这件事的使者,崔昂感觉自己大概率要被迁怒。只觉得惨淡的人生没有一丝光亮。
“可以了,伱回去跟高欢说,今日之恩,他日必定百倍奉还,涌泉相报。原话带到即可,我也不为难你了。”
刘益守压着怒气说道。
崔昂如释重负,拱手告罪道:“谢刘都督体谅,我崔氏没齿难忘。”
刘益守摆了摆手,懒得跟他多废话。崔昂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书房,被门外冷风一吹,感觉后背都是凉飕飕的。
等崔昂走后,刘益守这才看着桌案上摆着的那个质朴白瓷罐,这里头装着的便是兰京的骨灰,当然,仅仅是一部分,意思意思而已。
“你还是和高澄同归于尽了啊,这又是何苦呢?我以为你会忍一忍的。”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崔昂家跟他关系可不浅,不仅有妹子给他生了孩子,还有不少人在他手下效力,搞得刘益守有脾气也没法拿崔昂出气。
不过崔昂也是个懂事的,把兰京刺杀高澄这件事很是详尽的跟刘益守说了,这肯定不是高欢的授意。
在刘益守看来,其实兰京如果不意气用事,还是有机会活命的。
跟高澄极限一换一,说实话,真有点不值得。从高澄那高调又作死的行事风格看,他迟早都要死于非命的。
多一个兰京,不过是早点上路罢了。
“这件事,倒是不太好办啊。”
刘益守微微皱眉,心中一阵阵不爽。
高欢这波也算是疯狂打脸了,刘益守却不好迁怒他人,比如说拿高伶出气,而他又很难在短期内找回场子,实在是有些意难平。
“罢了,贺六浑啊贺六浑,先让你得意两天吧。这笔账将来迟早会跟你好好算一算的。”
刘益守如今深深感受到,哪怕你大权在握,其实也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很多事情反而是有心无力,比如说兰京这件事,他就没有办好。
哪怕这不是他刘某人的问题。
“过个年都不安生啊!”
后天就是大年初一,刘益守实在是被高欢给恶心坏了。当然,有仇报仇,高欢此举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要是知道高伶在他这边的具体境况,只怕高欢的怒气还要旺盛一些。
高伶在床上欢愉放纵的模样,哪个当爹的看了都会血压爆表的。想到这里刘益守又有点心虚。
仔细揣摩了一下,他反而有点理解对方了。
然而,这样的心情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另外一件事给打破了。
书房里,王伟、陈元康等人都是面色凝重,看着桌案上木盒里的人头,一阵阵的无语。不知道寿阳这地方是不是武德太盛,大过年的刘益守不是收到骨灰盒,就是收到装人头的木匣子,跟安定祥和完全不沾边。
“这是货真价实的萧誉么?”
刘益守指着桌案上的人头询问道。
“没错,属下命人反复确认了,多番求证,确认这便是萧誉的首级。广陵王府那边也说萧誉失踪有一段时间了。”
王伟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大过年的,不管是刘益守也好,还是他麾下的部众也好,谁也没打算做这些煞风景的事情。压根就没想对萧誉怎么样。
然而偏偏就是天不遂人愿,该死的人,想死的人,一天都多活不下去!
“年关将近,广陵(扬州)的萧誉以出城打猎为由,乘海船出海北上。因为不熟悉航道,船在北海郡的海岸边搁浅,不得不下船后陆路北上。
结果好巧不巧,一行人就被出城巡视的北海郡(连云港)太守羊鸦仁抓住。
也不知道羊鸦仁是怎么想的,没有上报,便直接把萧誉给斩首了,然后发了份公文回来说萧誉企图叛逃魏国,拒捕中被斩杀。
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了……”
王伟把萧詧被杀的始末告知了刘益守。
总之就是这位藩王预料到自己的结果可能不会太好,刘益守迟早要清算他,所以先润为敬!但是没想到海船居然会搁浅,他居然会被羊鸦仁抓住,对方居然还十分不讲武德的将其斩杀!
要是羊鸦仁多一句嘴往刘益守这报备一下,萧誉都能活命。
“羊鸦仁真是很会做人啊。”
刘益守哼哼了两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来。
“主公说得是。羊鸦仁若是把萧誉送回来,萧誉说自己打猎迷失方向也说得过去,到时候便是羊鸦仁在多管闲事。
反正主公也不可能把萧誉怎么样的,最后还是得好吃好喝伺候着送回广陵。想来那时候主公肯定会在心里责怪羊鸦仁不懂事。
现在羊鸦仁顺手就把萧誉给斩了,主公也省去了处置这位不听话藩王的麻烦,他还顺便向主公表示了忠诚,将来要清算,自然他便成了自己人,当真是一石二鸟。”
王伟嘿嘿笑道,人心思变,很多细节上都能看出一二来。
萧詧的胡作非为,实际上是把前太子萧统一脉的人,都卷入了大麻烦之中。萧誉的逃亡应该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他一来运气不太好,二来是没有算到人心的变化。
羊侃与羊鸦仁都是当初从北面而来,投靠萧衍的世家中人。刘益守上位,显然是对这些人有非常大的利益。羊氏之人自从到了江东后就一直受到排挤,连当官都要给朱异送钱才能如愿以偿。
他们怎么可能对萧氏一族心怀感激啊!
如今刘益守有取而代之的趋势,这些人要怎么站队,实际上不言自明。只能说,如果萧誉不跑路,如果他的船不搁浅,如果他遇到的不是羊鸦仁……他最后可能都不会惨死。
“时也命也运也,我还真没打算动萧誉,只能说他想太多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有点为萧誉而惋惜,当然,这也是猫哭耗子的假慈悲在作怪。
王伟双手拢袖行了一礼。刘益守这话听听就好了,如果不是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寒意,萧誉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呢?
正是因为萧誉觉得在梁国呆着很绝望,还不如投靠高欢,将来当带路党反杀刘益守,他才会在一点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匆忙跑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