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我果然还是个好人啊!
想到自己现在虽然已经不太依赖于萧氏的权柄,但对萧玉姈也依然是疼爱有加。刘益守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堂堂藩王,死于子嗣合谋之手,何其可悲啊。待收回鄱阳县后,将萧纶的尸首缝好,然后以藩王之礼厚葬了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对阳休之说道。
“可是主公,余孝顷和黄法氍那边,已经没有用兵的借口了呀。”
阳休之疑惑问道。
原本的打算,是逼迫萧纶不得不离开鄱阳县,要么带兵攻湓城,要么回师豫章。以萧纶的性格与能力,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到时候刘益守派胡僧祐带领三千精锐,在泥沼区掩藏行迹埋伏起来,可以一战而定!
但是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并不会如预料那样演,不可控的突发事件,常常会极大改变你所遭遇的境况。
比如说这一次,谁也不能料到,萧纶就这么窝囊的死了。
“萧坚把萧纶的首级送来了不假,但是……我有说萧坚他们无罪么?我有说过要放过他们么?”
刘益守冷笑问道。
果然,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阳休之不说话了。
“弑父求荣,乃是大不孝!若是这样的人都可以赦免,那岂不是鼓励将来人人都可以杀父弑母来换取功名利禄?今日可以为了苟活而弑父,难道本王会比萧纶对他更好么?
焉知将来萧坚等人不会背叛本王?”
刘益守面色肃然的问了阳休之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不值一提,萧坚等人不过是几条在地上蹦跶扭动的蛆虫而已,一脚踩死还嫌脏,放着不管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但是如果刘益守处置不当,那么就会给其他人传递很多不利的信号。让那些人心怀不轨的幻想着破坏规矩,不择手段谋取本不属于自己的利益。
这便中国传统文化里面博大精深的理念之一:逆取顺守。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自己做了,就不要怪后人有样学样。所以那些破坏现有规则的事情,如果可以不做,尽量还是不要去做!
这条铁律,让你在做一件事之前,不得不顾忌事情发生的后果。《易经》等学说中提到的“顺取顺守”和“无咎”,便是在说类似的东西。
处于顺境的时候,就要“顺取顺守”,遵守规则办事,利用规则谋取利益,维护对自己有利的规则,不要去故意破坏已有的规则,通俗点说就是顺其自然。
而无目的的标新立异有时候只是自取灭亡的另类说法。
但当你没有实力的时候,在处于不利于自己的规则下,就不得不行事百无禁忌,努力改变规则,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然后开始重新制定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并让其他人遵守伱制定的规则。
这便是所谓:逆取顺守。
逆取是会导致灾祸的,是在特殊环境下不得不去做的那些离经叛道之事。常常有极大副作用。
这一类的事情,并不需要一直做下去。
比如说你要给自耕农均田,就不能对同一个人一直均下去,政策制定了就要稳固下来,不能朝令夕改!
为了重回正轨,就必须要“无咎”!无咎便是对自己做错的事情承担责任,无怨无悔,并且不再错下去。
于分田来说,就是会得罪权贵,遭到权贵们的反噬,承担反噬的后果,做好善后工作。概括说就是革命不怕流血牺牲。
没有必要性,就不要继续逆取,占据了优势后,就要制定规则,让所有人都顺从规则。
否则,持续的“逆取”,最终就会自取灭亡。
历史上无数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无不是因为持续逆取而不知道顺应规则,重新制定新规则而自取灭亡的。葛荣的覆灭,根本原因便是他一直在“逆取”,却不懂得“无咎”与“顺守”之道。
刘益守之所以不愿意亲自动手杀萧氏族人,就是担忧将来萧玉姈的孩子对着自己举起屠刀。
父亲能办的事情,没理由儿子不能办。
如果那样的事情实在是无法避免,刘益守觉得起码不应该在他有能力避免的时候就开这个坏头。
如果是萧氏族人是被别人杀的,那便是他们自取灭亡,与他刘某人无关了。
刘益守已经过了“逆取顺守”的劣势阶段,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他便是处于“逆取”阶段,行事无所顾忌,哪怕给尔朱荣当狗头军师也无所谓。
如今已经处于“顺取顺守”的优势阶段,就没必要去做那些影响不好的事情了。这跟高欢当年在洛阳银辱胡太后,如今在邺城却开始爱惜羽毛是一个道理,异曲同工。
刘益守是分得清好歹的。
“那主公的意思是……要惩戒萧坚等人,以儆效尤么?”
阳休之皱眉问道。这么搞虽然是树立了大义,但好像对将来劝降敌对势力相当不利啊!
“不要那么死板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就跟余孝顷和黄法氍说,萧坚诈降,图谋不轨。请他们稍微处理一下吧。无功不授禄,他们寸功未立,我怎么好向朝廷给他们求官呢?”
刘益守嘿嘿一笑,阳休之心领神会,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江州本地豪酋实在是看不过萧坚等人杀父求荣,想要为萧纶讨回公道。
这可跟那位一直悉心守护着梁国的顶梁柱没有一点关系的!
众怒难犯,不是刘益守不想救萧坚等人,而是目前情况不明,那些江州本地豪酋动手又太快了,为之奈何?
啧啧啧,阳休之一阵感慨。
萧坚在书信里推脱责任说一切都是萧纶的错。
刘益守同样的是推脱责任说不想杀萧坚等人。
同样的目的,手段云泥之别,这便是蠢材与枭雄的区别么?
“属下这便去传令。”阳休之行礼之后就要走。
刘益守连忙叫住他说道:“嗯,不过稍微注意一下,让余孝顷去打豫章城,让黄法氍去打鄱阳县,顺序不要弄错了。”
“这还有顺序问题么?”
阳休之完全搞不懂刘益守到底在想什么。
“之前承诺黄法氍以后会担任豫章郡太守,可他若是现在占了豫章郡,便有可能拉下脸来求我现在就地封赏他为豫章太守。
到时候我若是不同意,他便有可能撕破脸。反正已经占据了豫章郡,黄法氍根本不怕翻脸。多得一寸土地都是赚的。
而余孝顷将来的驻地是青溪古城,那边离黄法氍的家乡很近。余孝顷若是不肯离开豫章郡前往青溪古城,便是对黄法氍失去了制约。
黄法氍正好找个由头向余孝顷开战,然后寻求我的支持。
如此安排,便是让他们互相制衡,互相都不能轻举妄动,要乖乖的把豫章郡让出来让朝廷的兵马入驻。所以此番传令你可别说错话了。”
“明白明白,属下这便去传令。”
他是跟着刘益守一起从北方过来的老兄弟,如今终于体会到“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妙处了。
这一招刘益守还真踏马会玩啊,玩得枯树上都开出莲花来了!
一时间阳休之心悦诚服,对刘益守十分钦佩。
……
萧纶的意外身亡确实是惊呆了江州本地豪酋。但很快刘益守的军令便传达到了余孝顷与黄法氍的军中。
余孝顷自然是没什么想法,他的军队本身就离豫章郡比较近,老巢也不远,得令之后便离开驻地,大军开拔前往豫章城!
而黄法氍接到军令后,心里就很有些不乐意了。
为什么呢,因为刘益守是承诺他将来当豫章郡太守的!结果他的军队都到位了,却要开拔到别处去打鄱阳县!要是心里舒服那才奇怪。
可是黄法氍别无选择,因为阳休之告诉他:吴王对他那几个“大侄子”弑父异常不满,认为他们是禽兽都不如。
所以你就趁着乱军之中将他们射杀就可以了,吴王只要首级不要活人。
事成之后,你便是吴王的亲信了。若是不做,那之前的承诺全部作废,你把大军拉回新建县就行了,后面的事情与你无关。
话都说这个份上,黄法氍还能退么?
若是余孝顷到青溪古城来当太守,没有朝廷官职加身的黄氏会遭遇什么,那画面太美,黄法氍简直不敢想象!
刘益守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权谋高手,每一次部署都是大有深意。黄法氍如今已经对此人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不敢耍什么小心思了。
阳休之将两道军令分别送到后,便返回了湓城。
余孝顷的老巢新吴县离豫章非常近,他对这里的地形也很熟悉。萧纶已经将大军主力带到了鄱阳县,所以余孝顷攻豫章城的时候,几乎是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大军破城之后,余孝顷不敢派兵劫掠豫章城。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余孝顷不敢得罪权势熏天的刘益守,但是他很愿意给黄法氍制造一些麻烦,让对方待在豫章城里不自在!
余孝顷将豫章城府衙里的文书、印信、户籍账册全都劫掠一空后,一把火将府衙给烧了。因为害怕刘益守问责,他连忙派亲弟弟余孝猷,带着很多礼物与财帛,到湓城去给刘益守当面解释。
说府衙是萧纶的乱兵纵火给烧掉的,他们入城后对百姓秋毫无犯,真得不能再真!
刘益守明知道其中有猫腻,却安慰余孝顷说只要退出豫章郡就可以了,回新吴县等待下一步的军令。
这波军功远远够不上封太守的,所以余孝顷也没多想,拿着抢来的账册等物就退出了豫章城。
相对于余孝顷的顺利得手,黄法氍带兵攻打鄱阳县的时候,却是遭遇了一番苦战。
萧坚之弟萧确,勇猛异常。因为这些人还等着刘益守那边送来赦免令,被黄法氍猝然攻打后,拼死抵抗。
他们安慰士卒说已经派人去湓城找刘益守求援,作为宗室的驸马,如今的吴王,刘益守绝不会坐视已经投诚的宗室子弟,被江州本地豪酋屠戮。
于是萧坚麾下士卒士气大振,各个奋勇守城。
黄法氍麾下部曲很久都没有经历大战,平时也就是应付一下豪酋之间的摩擦,比如说争夺水源什么的,一般规模都不大。
在遭遇激烈抵抗后,黄法氍不仅没有攻克城池低矮的鄱阳县城,反而他本人还中了一箭,受伤后不得不退出鄱阳县数十里地,在鄱阳湖岸边扎营修整。
鄱阳县被解除围困后,萧坚马上派人去彭城向刘益守求援,而深感攻城不利,力有不逮的黄法氍,同样派人前往彭城向刘益守请罪并商议对策。
这两方的皮球,不约而同的踢到了刘益守这边,让分别接待两边使者的阳休之哭笑不得。
“主公,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阳休之询问正在看地图的刘益守说道。
第547章 嗜欲深者天机浅
刘益守之“善断”,不仅麾下文臣武将知之甚详,甚至连敌人也有所耳闻。临机决断的迅速果决,是寻常人不可比拟的,这个年代找不到任何相似的人物。
真要说找个参照的话,可能和历史上五代末年的柴荣有些类似。
在得到萧坚与黄法氍两边踢过来的皮球以后,刘益守几乎是不假思索,很快便给了回复。
刘益守派阳休之去鄱阳县,告诉萧坚等人他的意思:江州豪酋已经被朝廷“招安”,我会尽量安抚这些人。你们放心在鄱阳县待着即可,黄法氍会退兵的。
至于黄法氍这边,刘益守则是派了个不会游说的军士去他大营,然后告诉黄法氍:如果能打下鄱阳县,你自取之。打不下来,我让余孝顷来帮你,但军功要另算。成与不成,都是看伱自己的本事,我是无所谓的。
得到刘益守的答复后,黄法氍立刻带兵即刻前往鄱阳县,再次组织兵马围城。然后派人送信回巴山郡,要他老爹黄廷用带兵增援,能带来的都带来,全军压上!
举重若轻,刘益守处理江州的事务得心应手,甚至还很有余力。他利用很多空闲的时间,在湓城府衙的书房里面看韩非子的相关著作。
像是什么《孤愤》《五蠹》《说林》《说难》等等,都是看了几十遍,颇有感悟,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然而阳休之却发现,刘益守虽然很注意学习,没处理政务的时候也看书,但脸上却不见了往日的笑容。
没有比对就没有鉴别,哪怕是上次北伐高欢,走那么远的路,都不像现在这样,脸上时有愁容。
这天刚刚入夜,刘益守将手里的书卷放下,独自一人在油灯前发呆。
阳休之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压低声音询问道:“主公是想家中哪位娘子过江州,还是想在江州本地找几个得体识趣的小娘来暖床呢?”
“我这样子看着像是在想女人么?”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的询问道。
“那倒没有。”
阳休之不会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其实他就是这么想的。
比如说上次北伐便有高欢嫡女高伶,那高挑有致的身段,在床上办事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有趣啊。事实上也确实是极大的减轻了刘益守带兵出征的苦闷与寂寞。
“人与禽兽相比,其实在很多方面都还不如。人在陆地上不如虎豹跑得快,不如它们凶猛,在水里不如鱼儿自在,更是无法如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翱翔。
但何以人乃万物之灵,而野兽却不是呢?”
刘益守轻叹一声问道。
阳休之拍马的功夫不错,文章也写得好,但学识远不如王伟与陈元康。这种问题,他是没有办法去回答的。
“请主公赐教。”阳休之双手拢袖深深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