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刘益守显然是后者。
这个男人,如果他是你的敌人,那么这位敌人会非常难缠。不是说那种膀大腰圆的粗人才是厉害人。
刘益守并不知道岭南的具体情况,但是冼夫人一见刘益守今夜待人接物的应对,就明白了什么叫王者之风。
“今日来此,妾身便将我部虎符交于吴王。未来若是有所差遣,请派人携虎符与吴王书信来高凉郡郡治,妾身定然会量力而行。”
冼夫人从袖口里掏出半个用犀牛角制作的虎符,双手呈上,交给刘益守。
这是对于建康朝廷所表示的忠诚,哪怕此举只有一些象征意义。
试问手脚都长在人身上,如果人不愿意动,虎符能顶什么用呢?但有此表示,自然要比空口白牙要强多了,人与人最基本也是最难的关系,不就是信任么?
这次来建康,冼夫人的诚意很足。
“这件东西,本王希望永远也不要用到。但还是谢谢冼夫人为两族百姓所做的一切。
现在天色不早了,请冼夫人屈就在王府先住一夜,这几日本王会安排采买冼夫人所需之物,并装船离开建康,还请夫人不要嫌弃。”
“如此,便有劳吴王了。”
冼夫人没有客气,此行她已然达成了目的,回高凉郡以后,也知道要如何去应对那边越来越紧张的局势了。
安排冼夫人住下以后,刘益守回到书房,拿起那半片犀牛虎符,在手中细细把玩着。
“你们还真是不安分啊!”
刘益守将虎符放在桌案上,幽幽的叹了口气。
很多事情,如果你预感会出问题,那么最终的结局一定是出大问题,因为人们总会把事情往更有利于自己的方面去想。
当初把萧映、陈霸先之流弄到南方,就是希望他们与当地的豪酋势力内耗。如今看来,这个设想确实是实现了,却也让萧氏某些宗室势力彻底合流。
对于建康的朝廷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就能把那些不安定因素一网打尽。
但对当地百姓来说,却未必如此了。这些普通百姓们的死活,对于上位者来说是不值一提的。
对此刘益守只能默然,无法为自己去辩解。某种程度上说,他也不算是什么好人。
几天之后,贾思勰接到刘益守的命令,来到建康,与冼夫人详谈了一天。将对方的想法落实后列了一个采买的清单。
刘益守让陈元康通过尚书府的政令去采买,并安排水军的大船负责运送到岭南。
看到刘益守把每一项承诺都落到了实处,冼夫人大为感动,由衷敬佩。在回岭南前,冼夫人提出要与刘益守义结金兰,彼此间以姐弟相称。
她还承诺回岭南后,劝说丈夫冯宝以及落户岭南已经有三代人的冯氏家族,支持建康朝廷的政令,并抵制藩王们的鼓噪。
朝廷若是要出兵平叛,他们则是会暗中配合,以为奥援。
为了投桃报李,刘益守也提出打通建康到岭南的海上航线,两边互通有无。将高凉郡和崖州那边的特产,如椰子、腌制海产品等运到建康销售,再将建康的农具、瓷器、丝绸等物运到高凉郡。
由建康朝廷这边设立收货地点,用略高于市场价的“官方保护价”负责统一收购,避免俚人的商户们被不法商贩们欺骗而遭受损失。
建康的货物送到岭南后,也由冼夫人那边直接接手后再自行分配。
等两边联系紧密了之后,汉人与俚人之间的敌对与隔阂,定然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最终不分彼此。
刘益守的想法与冼夫人不谋而合,处事甚为公道,只是冼夫人没有想得如此深远罢了。
在刘益守的强力运作下,建康朝廷下旨:因冯宝教化岭南有功,被封为“保护侯”,高凉太守职务不变;封他的妻子冼夫人为“谯国夫人”,持节,都督高、崖二州诸军事。
这个任命比较怪异,但却招招打在广州、高州那帮准备造反的萧氏宗室们的软肋上。让冼夫人持节,实际上是说让所有人都知道,冼夫人是朝廷派到岭南来的,在公权上反倒是压本地萧氏宗室一头。
冼夫人虽然知道刘益守的这些任命有私心,却也不得不接受这道任命。
因为她不接受,岭南冯氏的人也会千方百计的要求她接受。难道冼夫人刻意去避嫌,萧映,陈霸先等人就会放过那数十万的俚人游离于他们的控制之外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没有权力是一回事,有权却不用是另外一回事。冼夫人可以不滥用职权,却不得不去考虑她和岭南冯氏自保的问题。
刘益守已经给她挖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坑,不跳也得跳。这位吴王殿下虽然年轻,阳谋却也玩得出神入化。冼夫人是打心底里佩服,生不出一点反感之意。
……
玉壁城外大营内,高欢因为“庆功宴”多喝了几杯,躺在帅帐内的行军床上,迷迷糊糊却又睡不着觉。老实说,兴奋是终究有点兴奋的,谁能想到开始攻城三天就拿下了南面那座豁口处的副城呢?
其他两座副城,攻下来只是时间问题吧?
正在这时,段韶不顾亲兵的阻拦,心急火燎的跑到帅帐内,对着高欢大喊道:“高王大事不妙!玉壁城守军开始反击夺城,张保洛将军已经陷入城中死战,与我们失去联系了!”
段韶急得满头大汗,如今大营内吃饱喝足的官兵比比皆是,让他们支援张保洛谈何容易啊!
“嗯?有这种事么?”
高欢猛然从床上坐起来,酒醒了大半。
第482章 笑容逐渐凝固(下)
历史上无数鲜血淋漓的惨痛教训告诉我们,半场开香槟,或者下棋下一半就欢呼必胜,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在这条阴沟里翻车。
正当高欢在大营内“激励士气”的时候,位于玉壁城东部副城的韦孝宽,正准备做最后的垂死一搏,内心深处也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
水井在关键时刻被打通出水,无疑给玉壁城守军注入了无穷的勇气。
毕竟,这可是天不亡我的最直接证明了。
韦孝宽把剩余的士卒,编成了两队。作为主力的一队,放下绳梯,趁着玉壁城南面豁口敌军还不多的时候,悄悄集结潜伏,听号令突袭。
而另外一小队由最精锐骨干组成的敢死队,则是前往副城上方被堵死的吊桥处,那里有一个机关,只要破坏吊桥,就能将上方的巨石放下。
这些大石头会把玉壁城的南门彻底堵死!
当初撤退到东面副城的时候太过仓促,守军们来不及破坏连接东西两座副城的吊桥,只是将向上的通道给堵住了,防止下面的敌军突入到上方的副城内部。
这个落石机关在设计之初,就是打算在极端情况下使用,将玉壁城的南面城门彻底堵死的。韦孝宽也是没有想到,所谓的极端情况,居然这么快就到来了。
第二队人马在烧毁木制吊桥结构的时候,一定会引起突入城内的高欢军注意。只要高欢的人马被吸引过来了,第一队人马立刻开始夺回失地!
与此同时,韦孝宽在城头亲自指挥,在关键时刻点燃城头的烽火!困守西城的蔡佑,在看到烽火示警,又察觉到副城下方混战的时候,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韦孝宽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蔡佑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东西两座副城同时派兵,基本上可以百分百将南面低处的敌军全部驱赶或者杀死。
若是只有东面的副城一边出兵,结局可就难以预料了,胜负尚在五五之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搞不懂高欢为什么没有趁着夜色乘胜追击,不顾伤亡攻城。但韦孝宽知道,今夜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等明天天一亮,高欢大军必定分兵,分别将东西两座副城围困,逐个击破!那时候就是韩信白起到场也无力回天。
今夜月亮不出来,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韦孝宽站在城头眺望,焦急的等待着第二队人马点燃连接两座城池的吊桥。
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实则考验的不仅是今夜的战术行动,还有设计城池时的方案是否完备。如果吊桥烧了,大石头却不落下,或者不落在城门处,那就糟糕了。
“韦将军,吊桥中段烧起来了,高欢的兵马没有任何反应!”
身边的亲兵指着远处刚刚冒起的小火苗说道。
韦孝宽顺着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安置落石的木围栏,已经开始燃烧起来了。
“传令下去,现在就下城,突入到豁口处。”
韦孝宽冷静下令说道。
高欢留守在那边的军队,看到头顶上方的木制吊桥烧起来了,定然会大惊失色,处于相当的混乱之中。这时候,正是韦孝宽他们反击的大好时机!
要是等落石堵住城门再动手,那些被困在城内的士卒反而会不顾一切的困兽犹斗。
过犹不及,围三缺一才是兵法之道。
韦孝宽当机立断,下令第一队士卒即刻下城,在凸台下方阴暗处集结兵力,待点燃城头烽火后,立刻扫荡城内高欢军留守的兵马。
豁口处的小城本就很狭小,高欢不过是留下了两千兵马而已,玉壁城剩下的守军在人数上,至少是对方的几倍!
这或许也是高欢自信的来源之一,因为被占城池太小,有兵马也施展不开,屯留那么多人做什么呢?一个晚上而已,守军不可能翻盘。
“快看!上面烧起来了!”
“快去禀告张将军!”
“莫要慌张,玉壁守军没有反击!”
下面的高欢军人马一阵阵的骚动,却并未引起警觉。众人也不明白,守军烧这个吊桥到底是什么意思。
居高临下,看到举着火把的高欢军人头攒动,韦孝宽用火折子点燃了城头的烽火。
……
困守西城的蔡佑实际上非常自责,下面的南城之所以会被高欢军攻破,就是因为他小看了冲车的威力,又高估了自身的防御手段。
等快要破城的时候,蔡佑连忙下令堵住南城通往两座高台副城的通道,便匆匆带兵撤退到韦孝宽不在的西城,不得已与对方中断联络。
但他实际上一直都在等待韦孝宽那边的号令,派人密切观察不远处东面副城的动静。
到了深夜,蔡佑发现韦孝宽派人在烧吊桥,因为熟悉玉壁城的结构,蔡佑已经领悟了韦孝宽的对策,那便是先烧吊桥堵住城门,防止高欢的援兵进入。
然后再派兵驱赶杀死被困在城中的高欢军兵马,夺回下面的南城。
如此一来,便可以采用简陋的手段,重新搭建连通东西两座副城的通道,再一步步的完善城池的防御。
换句话说,成败只在今夜而已了。
不久之后,果然和蔡佑想的一样,东面副城的城楼烽火台被点燃,极为耀眼的火光,在漆黑的夜里是那样的醒目。
已经准备许久的蔡佑,下令放下绳梯,让早已整编好的突击队,从绳梯下降到高台下面的南城,配合韦孝宽的人马夺城。
东西两边的玉壁城守军配合默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起了总攻。困守城池的张保洛,瞬间就感觉不对劲了,一边组织人手防御,一边派兵前往城外大营,向高欢求救!
可是,他的反应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一拍。古代战争通信指挥出动都要打相当多的提前量。若是临战再部署,早已失去先机,无力回天。
当高欢心急火燎的带兵赶到玉壁城豁口处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浑身是血的张保洛生死不知,被亲兵冒死从城里救了出来。
如今城内四处大火,城门也被堵死。玉壁城的守军已经夺取南面的城墙严阵以待,看得高欢一阵阵血压上冲,几乎要昏死过去。
“孝先,你以为如何?”
骑在马上的高欢询问身边的段韶道,对方是今夜少数没有饮酒的将领之一。
段韶虽然没有喝酒,却也没有料到玉壁城的守军如此果敢,在形势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居然敢出击放手一搏。
“高王,如今玉壁城南面豁口得而复失,城门被堵死,攻城的手段有限,已经无计可施。不如暂且收拢兵马,准备充分后,再行攻城亦是不迟。”
段韶小声建议道。
其实吧,他觉得高欢就是心理上太脆弱了。此战得而复失确实很可惜,但折损的兵马占比,却是不大的。
高欢军主力未损,还颇有战力。将大军全部撤回大营,天亮以后重新安排攻城便是了,没必要揪着这点败局硬是要找回场子来。
可是他毕竟不是主将,很多话心里明白就好,说是不能说出来的。
“敌军现在立足未稳,我们没法夺回来么?”
高欢转过头看着段韶,面色不虞的问道。
“高王,今夜开了庆功宴,大部分士卒都是吃饱喝足了正在休息,若是现在强攻玉壁,未必能得手,反而可能损兵折将……”
段韶像个刚进婆家门的小媳妇一样,一直看高欢的脸色说话,不敢表露出一点情绪。
高欢看着玉壁城内渐渐熄灭的大火,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是一直沉默着。
等了很久,高欢这才感慨的叹息一声,依旧是什么话都没说。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对高欢说道:“张保洛将军醒了,说守军困兽犹斗,悍不畏死,请求高王下令撤军,待敌军士气回落后再行攻城亦是不迟。”
作为跟玉壁城守军鏖战了几个时辰的张保洛,此战是最有发言权的。玉壁守军已经被逼到绝路,能不拼死一搏么?再不用全力就要全军覆没了。
反之高欢军才攻打玉壁不久,全军上下都不心急。以惰怠之心迎战必死之敌,岂能获胜?
不得不说,张保洛的建议很有道理。其实段韶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不方便说类似的话。
浴血奋战负伤的人,说出来的建议总会更被人重视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传令下去,大军先回高王城,你继续屯守玉壁城外大营,一只老鼠都不能放出城去!”
高欢冷着脸对段韶说道。
“得令!”
段韶拱手行了一礼,马上就去传令了,也顾不上高欢的态度恶劣。
……
两天后,段韶被高欢叫到高王城开会,主题就是如何攻克玉壁。当然,常规的方法高欢都不想听,高欢想知道的,唯有“奇计”而已。
高王城新修建的住所内,高欢坐在主座上不带一丝笑容,大堂内众将也跟死了爹妈差不多,士气低落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