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世家豪强们其实根本就不怕均田制,推行均田制的人,其实也都不过是些不知道民间疾苦,连一顿饭都张罗不清楚的理论家。
生产资料的宝贵,不在于田亩,而在于山川湖泽。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上位者们就算是采用了均田制,让普通百姓也能分到了足够的田亩。
但是,这样子普通百姓就跟世家在经济上处于同一起跑线么?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有田,甚至还有桑田这些种植辅助经济作物的,可是,你要生活,总要取暖生火吧?
你要不要去山林里面砍柴?
来年耕种土地,为了肥田,你要不要把池塘里的淤泥捞起来?
吃不起猪牛羊,你要不要去河里抓点鱼补充点蛋白质?
林林总总的多不胜数。
底层人真正依靠的不仅仅是田亩,甚至就不是田亩,而是田地附近的山川湖泽!
不好意思,这些全都是世家豪强和本地大户人家所有的!并且权力受到官府保护!
你要砍柴,没问题,给钱就行。
你要打渔,可以,给钱就行。
实在给不起钱,派人去大户人家那边做工吧。
底层百姓就摆脱不了类似的束缚,日子只会越过越苦。
而现在,刘益守在中枢提出:虽然我不分田,但是本地那些山川湖泽,就划定范围,让普通乡民们敞开用吧!
类似改革,虽然在名头上一点也不起眼,让世家豪强们不好意思站出来明着反对,然而它起到的作用,却是均田制所不能弥补的。
此策一出,建康城和周边地区瞬间就炸开锅。在某些人的策动下,建康周边有数千乡民聚集在台城南门外请愿,恳切要求官府通过《占山格》的法令。
刘益守不得不亲自出面,承诺该法令会尽快颁布并实行,这才将乡民们劝回了乡里。
这天刚入夜,刘益守就在鸡鸣山所在王府的书房里,与陈元康等人商议强推《占山格》的事宜。
说实话,不仅是普通的南朝豪门世家对刘益守的举动不理解,就连陈元康和王伟等人,也看不懂刘益守的操作。
所有理想的背后,都是红果果的利益驱动。无非是短期的利益或者长远的利益罢了。他们也想知道刘益守图的什么。
“主公,推行《占山格》所遇到的阻碍,远超想象,我们要不要暂缓?”
陈元康疑惑的问道。
在北方,没有类似的法律。因为那边民风彪悍,平时都以拳头说话,推行类似山川湖泽的管理细则毫无意义。
更是因为连年战乱,世家都是以坞堡为单位,亦兵亦民,实在是管不过来山川湖泽。久而久之,也就放任自流了。
类似的矛盾一直到杨坚建立隋朝后才爆发,又因为隋朝的短命显得不起眼,一直到中唐时期才如火山喷发出来。
“长猷啊,我问你。我娶了长城公主,是不是萧氏宗室和那些本地王谢大族,就当我是自己人了?”
刘益守微笑问道。
陈元康微微摇头道:“那显然不是。”
萧玉姈如今在萧氏宗室里已经成为了一个贪慕男色的非主流,她对刘益守的如胶似漆,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如果我拼命去讨好这些人,他们就会对我感恩戴德么?”
刘益守继续问道。
陈元康继续摇头说道:“那更是不会,他们只会认为主公这么做,都是理所当然的。是主公要去巴结他们。”
“所以,我为什么要讨好他们?我要讨好的,是南面的普通百姓啊!将来一统天下,是这些人供养我们,他们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我们在这边,不是要当个藩镇,当个王爷什么的就完事,我们最后是要……你懂的。”
刘益守对着陈元康眨了眨眼。
“如此,在下心中没有疑惑了。”
陈元康心悦诚服的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他们来自北方,要在南面立足是一个巨大的劣势。但从某个角度看,却也跟南面这些豪强世家们划清了界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优势呢?
此番来台城请愿的那数千乡民,没有人给钱给好处,而是某人派出使者去乡里宣讲,他们一听到《占山格》的内容,就自发组织起来,到建康台城外“请愿”的。
这便是民心所向之处,阻碍者皆为齑粉!
那些反对的人,看上去声势浩大,但刘益守身后却站了更多的人!
陈元康与刘益守相识于微末,如今再看,刘益守的眼光之深远,思想立意之高,是他们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这是天然就要当皇帝的人。
湟湟上下五千年,世间皇帝与藩王成百上千,其中有多少人看得出来,只有自耕农才是皇帝的衣食父母?
而那些世家豪强们,不过是帮皇帝吃饭花钱顺便看家的虫子而已。
开国时这些虫子还算是顶事,帝国中后期,就会沦为只会吃饭花钱的米虫了。
“主公请放心,如今声势已经差不多了,到时候便强推《占山格》。南面的豪强世家们越弱,我们到时候便越好取代萧氏一族。此事属下不日便会以尚书府的政令强推下来。”
陈元康信誓旦旦的说道,反正,倒霉的是那些以王谢为首的世家大族,还有江东本地豪强,跟他这个外来户又有什么关系呢?
将其迁都洛阳,才算是真正的把国家立了起来,到时候再谈那时候的事情亦是不迟!
“嗯,招贤的政令也不妨多发一下。推行《占山格》的时候,有执行不力的官员,一律拿下,永不叙用。”
刘益守冷笑道。
《占山格》就是试金石,萧衍时代他就已经在吹风,如今到靴子落地,看谁不服就搞谁!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府邸外面一阵嘈杂,源士康匆匆忙忙的推开书房门,心急火燎的对刘益守说道:“主公,有个……嗯,有个年轻女子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像是要进来行窃。在下已经命亲兵将其控制住了。
呃,主公不要轻视,她还挺能打的。”
年轻女子,鬼鬼祟祟,能打……刘益守和陈元康二人面面相觑,都是听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刘益守身边妹子确实不少,但是他平日里从不拈花惹草,这次来建康,身边都没有女人,一直都是处理公务忙得要死。
陈元康觉得,就算是王谢等大族把家中嫡女送到府邸来,这个节骨眼刘益守都没有时间去玩!
现在居然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主动上门,这是搞什么鬼啊!
“罢了,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本来就焦头烂额了,如今又遇到这样的幺蛾子,说不烦躁那是假的!
众人来到院落中,就看到有个穿着朴素衣衫,头上缠着头巾,面容普通却带着英气的年轻女子。模样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皮肤却晒得黝黑,不像是那些世家里的娇滴贵女。
腰间别着一把厚实的大刀,这扮相不似中原风范,倒是很像西南那边俚人。
居移气养移体,刘益守发现此女气度不凡,便不敢小觑,更不想出言浪浮跌了身份。
“这位小娘远道而来,鄙人刘益守,敢问有什么指教呢?”
他轻轻摆了摆手,四周亲兵们都撤走了,唯独源士康不敢走,这小娘子腰间的刀可不是好玩的。刘益守什么都好,就是继承了陈庆之的衣钵,依旧是打不过普通士卒,也拉不开强弓。
要是跟这位娘子单挑,未必是其对手。
“妾身不是小娘子,已经嫁过人也生儿育女过了。
妾身乃高凉冼氏出身,嫁与高凉太守冯宝为妻,吴王殿下可叫妾身冼夫人!”
冼夫人微微一笑,恭敬的给刘益守行了一礼,眼中甚为崇拜,不似作伪。
原来是这一位!
刘益守大喜,连忙对其行了一礼道:“冼夫人威名在南国如雷贯耳,还请书房一叙!”
“吴王请!”
冼夫人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大大方方的跟在刘益守身后,看得身边的源士康等人目瞪口呆。
……
经过大半个月的紧张施工,一座小城在玉壁城所在的汾水对岸拔地而起。城池尚未完全建好,只是建了个雏形,高欢就按捺不住,带兵过河,准备攻打玉壁城。
当然,既然已经耽误了这么久,高欢也不在乎多耽误一段时间。听从麾下某些人的建议,高欢命段韶带人来到汾水上游不远的某处,开掘河沟,让汾水绕道。
改变汾水整体河道的土方量难以估量,但让它绕过玉壁城这一点,却容易得不能再容易!段韶带人很从容的便让汾水稍稍改道,绕过了玉壁城。
本来对守城自信满满的守军瞬间傻眼,目瞪口呆看着奔流的汾水变成了干涸的沟槽,啥也做不了!
而在围困玉壁城的十多天里,经过高欢的“提醒”,韦孝宽终于发现自己忽略的事情是什么了,只是为时已晚。
水源!
玉壁城取水是很容易的,北面的高台就可以从汾水里取水。像汾水这种大河,下毒之类的计策根本就不顶用。
所以在建城之初,韦孝宽就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只是下令将玉壁城周边的树木全部都砍了,将其运到城内以备不时之需。
反正城外的树木就算自己不砍,高欢来了也要砍的,何苦留给对方制作攻城器械呢?
没想到他却是忽略了一点。
敌人一旦无计可施,便会丧心病狂。那时候,他们什么缺德事都是做得出来的。
汾水在这一段并不宽阔,流速也不快。如今高欢居然下令在上游挖掘壕沟引水,让汾水改道!彻底改变了玉壁城的生态!
落于高台,毗邻河流,那才是百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坚城。
落于高台,旁边没水,那却是谁守谁死,无奈叹息的绝地!
“韦将军,我们从城内取不到水了!”
一个亲兵吊着绳子下了北面的高台查探了一番,回来禀告道,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其实也不用去查,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北面没有河水流过来了。秋冬本来就是枯水期,真不要以为汾水是长江那样的大河无法阻断。
“传我军令,在城内开凿水井。”
韦孝宽沉稳从容的下令道,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脸上冷静,心中慌的一笔。
谁让自己当初没有料到高欢如此丧心病狂呢!
水源,是玉壁城最大也是最突出的弱点!这便是成也汾水败也汾水,最可靠的水源一旦不在了,便会成为最大的催命符。
还好韦孝宽当初就在城内准备了许许多多的大水缸,这本是用来防止敌军火攻,用来救火的应急之举,没想到现在居然发挥了重要作用。
然而,趁你病要你命,高欢可不想等韦孝宽缓过劲来,残酷的攻城战,立刻就开始了。
东北方向的舌形台阶,立刻就成为了猛攻的重点!韩轨为先锋军攻城,只一天时间,玉壁城的前哨就宣告失守。
虽然没有指望这个前哨能坚守多长时间,但只一天就失守,还是让韦孝宽大吃一惊。
不得不说,高欢麾下兵马的作战坚决超乎意料,并且汾水改道的事情,极大了影响了守军的士气!
攻城战开始的第三天,斛律光带着幽州的五千精兵姗姗来迟。看到高欢为了攻打这座城,把汾水都弄得改道了,他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孝先,守军缺水后,抵抗不甚坚决,坚持下去,玉壁城必能攻克。你以为如何?”
高欢颇有些得意的询问道。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
玉壁城南的大营外,高欢拿着马鞭,对着玉壁城指指点点,信心满满的样子。水流改道确实是神来之笔,就算韦孝宽想在城内打井取水,可问题是,他真能打得到么?
地下水,也是要看地下河所在位置,绝不是说所有的地点都能凿井取水的!玉壁城坐落于那么高的凸台上,真能打到井,取到水么?
高欢对此持怀疑态度。
“高王,除了南面的豁口外,东北处的高台,确实是玉壁城的薄弱环节。
可命人从玉壁南面佯攻,把主攻方向放在东北面。只要能攻占一处高台,便可以打开缺口,夺城可期了!”
段韶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玉壁城不是一个完整的方形体,实际上是由东西个凸台外加中间的低矮豁口组成。哪怕攻占了其中一个,也只能算是部分成功。
但从心理层面上说,一旦攻克一个,守军基本上也就无力回天了。
“嗯,不错。”
听了段韶的建议,高欢微微点头说道:“此战你负责从东北处进攻。听闻斛律明月箭术了得,不如将军中善射之人组队,狙杀城墙上冒头的守军。”
高欢笑眯眯的说道。
虽然深恨斛律羡射瞎高澄一目,但高欢显然不能将斛律金派来的精兵当炮灰使用。因为一旦斛律氏在幽州反了,后果会极为严重!
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要做,以后有机会了,自然可以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