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
霸府的书房里,唐邕像个刚进婆家门的小媳妇一般,坐立不安。坐在高欢对面,他很有压力。
虎毒不食子,高澄怎么在皇宫乱搞,高欢都不会实质性的惩罚高澄,毕竟,那是他的嫡长子。
但是唐邕这样隶属于霸府的记室人员,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高欢多少都会对他们有些惩罚,算是对外界的一个交代。
“唐道和,你虽然年轻,但胆子却不小啊。”
高欢正色说道,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回高王,事急从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
唐邕拱手行礼说道。他心中非常笃定,高欢或许会对自己有些惩罚,但绝不会一杆子打死。
“本打算将你发配到边镇,不过看在你为出兵河东献策的份上,本王想听听你对天子银乱宫闱的事情怎么看。”
高欢顿了一下说道。
唐邕不由得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上次那件事,高欢其实并没有往心里去。甚至高澄这么一折腾,反而间接的给了高欢很多借口整顿朝堂,合情合理的让他排除异己。
“回高王,属下是霸府里的人,而非是天子的人。如果某一天霸府和天子冲突,自然是要站在霸府的角度去考虑得失。
天子与世子之间的矛盾已经发生,不可逆转,那么如何在这件事当中为霸府争取更多的利益,才是属下应该考虑的事情。
在下以为,当日若是将事情忍下来,或许会助长天子的嚣张气焰。高王若是事后再来处置此事,死无对证之下,容易落人话柄。
还不如把盖子揭开,把事情闹大。天子无德,高王若是扶持他在位,必定事事由高王一言而决。退一万步来说,若是哪天高王觉得天子德不配位,换个天子,相信也能得到百官们的支持。”
唐邕条理清晰的将整件事给高欢分析了一下。说简单点,元修越是废物,越是个辣鸡,这不就显得高欢才是国家柱石么?
元修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所有支持元氏宗室的人离心离德,对元氏彻底失望。对元氏失望,高欢称帝取而代之的机会不就越来越近了么?
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唐邕点到为止,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高欢看着身材魁梧却很年轻的唐邕,心中十分满意。
这人确实是人才,在电光火石之间,临危不乱,选择最有利于高欢的处断方式,不得不说,有能力,有担当,值得好好培养。
“天子银乱宫闱乃是大丑闻,不要对外声张。至于你假借本王的名义调动霸府的兵马,事出突然,既往不咎。若有下次,数罪并罚,连这次的一同算进去。你退下吧。”
高欢平静的摆了摆手,唐邕压住内心的喜悦,对着高欢恭敬行礼告辞。等他走后,高欢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高澄这个儿子,真是越看越不成器,堕落到跟元修互殴的地步。狗咬人一口,难道人还能咬狗一口么?这是多么掉形象的事情啊!
在高欢眼中,刘益守那种几句话就能把侯景阴死的套路,才是大丈夫所为。高澄如今处事越来越粗暴,越来越不像话,丝毫没有上位者的那种从容不迫。
他这个样子,将来能够改朝换代,并且掌控住军政大权么?
高欢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
韦孝宽站在玉壁山附近的一块高地上,看着征发的民夫们在不远处垒土,还有人把木料靠着人力运到土丘上,心中一阵阵的焦急。
筑城的速度非常慢,远比自己当初想象的速度要慢!
有一个很朴素的道理,越是不容易被攻陷的城池,地理位置就越是险要。而地理上的险要,必然带来修城的难度几何倍上升!
玉壁城的修建就是如此。
如今,官道的口子已经被封堵住了。一座镶嵌在峡谷中间的城池拔地而起,但这还远远不够。这座看上去是“城”的东西,还不能叫城池。
它缺少了很多重要功能,比如说取水,比如说东西两面高台的防御。
韦孝宽打开早就画好的城防图,看着远处的两座高台,脑子里幻想着高台上分别修筑两座副城,然后和中间峡谷的城池相连。
这样的话,城内所有的兵马都可以互相支援。
当然,他想得很好,而实际上却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堵住峡谷的城池很好修建,平地上运物料没有阻碍。但如何把木料运到土丘上,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遗憾的是,韦孝宽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可以无中生有,他也只能用原始的办法,让民夫们把木料运上来,然后在土丘上就地取材建造城池!
“韦将军,主公在催促玉壁城的进度,现在情况怎么样?”
长孙俭悄悄的走到韦孝宽身边,轻声问道。
“尽快,我已经是白天黑夜不停歇了。可是这种事情,着急是急不来的。索性高欢还未派兵攻打这里。若是高欢的人现在来攻,前功尽弃不是开玩笑。”
韦孝宽叹息了一声,如今唯一的好消息,恐怕就是高欢目前还沉得住气吧。
“韦将军,修这座城,不仅仅是要挡住高欢,也是要跟河东那些世家大户们摊牌。说一千道一万,此事不可轻忽,还请韦将军多多担待啊。”
长孙俭感慨说道。如今这座城池,几乎是关系到关中势力的生死存亡。一处通则处处通,这个节骨眼过去了,将来的路就好走了。贺拔岳几乎是每隔一天都会派人来询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成与不成,还得看高欢给不给面子,尽人事知天命吧。”
韦孝宽无奈的说道。
第475章 五百米大刀杀鸡
高敖曹已经接到了高欢的撤退命令,但是他没有马上离开。倒不是说不想走,而是担心会被追击,并且他也不想太早撤回邺城。
徐州这边的地形,决定南北两边地理优势的因素,只在于水而已。
春天到深秋,河道有水,是南边的天下。水军可以通过湖泽运兵,出其不意的截断北面军队的后路,甚至可以学刘裕当年摆出却月阵,用船上的床弩支援地面的战斗。北面的骑兵又不能下水,到时候在岸上就是活靶子。
而到了冬天河道结冰,那便是北边的天下了。高敖曹手里骑兵不少,而彭城以北全是泥沼地和湖泊水泽。到了冬天就会结冰,如履平地。那时候骑兵便可以充分施展开来,迂回突击不在话下。
这时候南面的船只反而无法在冰面上通行。
若是现在从水网密布的徐州,带着大批骑兵撤退,后勤上无疑是一场噩梦。高敖曹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按兵不动。
当然,他也是防着高欢一手。高欢这个人的军令,听一半就对了。要是对其言听计从,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高敖曹派人跟下邳以北屯守的尧雄商议了一下,对方也是认为,入冬再退兵,没有后顾之忧。若是现在提前退场,则会失去建好的营垒与防线。
南面水军很强,他们这支步骑混合的队伍想退到任城一线,不丢块肉过去还真是不好交代。南朝历年北伐,多半都是这么玩的。
这天夜里,带着一些骑兵出去侦查的高季式,匆匆忙忙的从西面赶回来,向高敖曹汇报了一个重要军情!
“四弟你可看清楚了?”
高敖曹沉声问道。
彭城以西的萧县,是梁军防线的最边缘,如今是吴明彻带兵屯守,宇文泰则是镇守彭城。高季式看到梁军有一支援兵,数量不过五六千人,却带着大量辎重进入了萧县。
要不是手里没有机动兵力,高季式当时都打算把这支正在渡口卸货的军队给突突了,因为对方看上去就像是运粮的辅兵一样。
“增援萧县……看不懂啊。”
高敖曹一脸古怪,完全不明白这个时候梁军增援萧县有什么作用。现在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先攻睢阳,然后水路攻打东面的任城等地,把徐州的魏军包饺子么?
萧县本身就在对峙前线,在这里增兵,不过是补强防线而已,能有什么大用呢?
“你去跟二哥(高慎)说,谨慎防守便好,无需多虑。”
高敖曹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高慎在萧县河对岸的营垒驻守,那边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倒是彭城和下邳打过几次恶战。
如今很多冗余的郡兵都已经退回任城,魏军也无力发动攻击,待冬天河道结冰后闪人才是要务。
“兄长,梁军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啊?”
高季式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哥高敖曹脾气不好,可没少责骂过高季式。
“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呢?如今的情况,就是他们奈何不得我们,我们也奈何不得他们罢了。梁军船队大规模调度,不会悄无声息的。
只要东北面的睢阳还在我们手里,那就退路无忧。”
高敖曹自信的说道。
陈庆之北伐为什么第一战就是睢阳呢,其实也不必过多去解释,两淮和青徐等地的地理都是开卷考试,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的。
当初摆在陈庆之面前的难题,同样也是摆在刘益守面前的。北面对南方的北伐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在赌对手能不能一口气打到洛阳,打到黄河南岸。
能打过去那就是改天换地,打不过去那便是小孩过家家,南边的军队迟早要退回两淮的。
这几年高敖曹还是成长了不少,起码知道要用脑子打仗了。很多将领,只要让他独当一面独领一军,很快就能成长起来,高敖曹就是这样的人。
“好的兄长,我这便去二哥那边。”
高季式拱手告辞,毫不停留的离开了营帐。
如果敌军猛攻过来,那么按照既定的撤退方略,高敖曹会带兵沿着菏水撤退到谷庭城,视梁军的攻势再决定如何行动,再看要不要继续退回任城。
而下邳城对面的尧雄,则会带兵沿着沂水撤退到即丘(山东临沂)附近。当然,这一路肯定会被人穷追猛打,损兵折将是免不了的。
但这些都是可以承受的代价。
然而高季式走后,高敖曹却在营帐内坐立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关键问题一样。冥思苦想了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子夜,却依旧是不明所以。
陈庆之那种玩法终究不是主流,刘益守也不是陈庆之,对吧?
高敖曹在心中安慰自己说道。
……
“吴王殿下您怎么会到萧县来呢?”
看到刘益守带着大批辎重进入萧县,吴明彻受宠若惊的询问道。
老实说,这里不存在“迂回突击”魏军的可能。要迂回也不是这么个迂回法,吴明彻没有提这一茬,因为他知道,刘益守肯定是知兵之人,甚至玩得很顺手。
“魏军入冬便会退走,在他们离开之前,我要先弄一点利息回来。”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淡然说道。
吴明彻顿时把心放下来了,他还真是有点担心刘益守以前一直打胜仗,现在得意忘形非要强行出兵。
“可用之兵还有多少呢?”
正当吴明彻准备开口客套的时候,刘益守冷不丁的问道。
“精兵不到一千,其他的都是郡兵,守城尚可,绝不可调出城池。”
吴明彻很是严肃的说道。
郡兵为什么绝对不能当精兵使用,尽量不参加野战呢?因为他们是临时征召的,军训时间很短,技战术水平无从谈起。
别的不说,打仗的时候队列都可能玩不清楚。在守城的时候,这些缺点会被掩盖,到了野外就暴露无遗了。
宇文泰为什么在青徐这边玩不出花样来,就是因为手里精兵太少了。不是顺风仗,郡兵根本没法出城。
“精兵守城,其余的郡兵随我出击,负责搬运辎重。”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吴王不可啊!”
吴明彻吓得亡魂大冒,刘益守现在要玩的,跟自杀有什么两样?
“放心,杀鸡而已,只是让那些郡兵们帮忙搬东西罢了。毕竟我麾下精兵还要留着力气去杀敌呢。”
刘益守说得很轻松,看吴明彻不敢相信的模样,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有秘密武器,你随我出征,且在一旁看着便是。”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吴明彻显然无话可说了。
“跟我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我能害你么?”
刘益守用力的拍了拍吴明彻的肩膀说道。
“那末将便随吴王一同出征便是了。”
吴明彻微微点头说道。
“今日开仓,让所有士卒敞开吃饱,明日天一亮就动手。”
刘益守又询问了一些之前青徐战斗的细节,得知如今魏军已经收缩防线,撤走了碍事的郡兵,摆明了打算一旦河道入冬就跑路。
毫不客气的说,如今徐州这里梁军魏军对峙的前线,大把都是摸鱼开小差的人,谁都没有意愿再打下去了。
而刘益守来这边就是来给魏军送一波“惊喜”的。
……
萧县以北的魏军大营内,高慎对高季式送来的情报不以为意,不过是梁军运送辎重的队伍罢了,何足挂齿?
从西面而来的船只在萧县渡口卸货,然后将物资搬运到城内,管它是什么呢!
高氏的老巢是河北信都,出兵大半年有余,如今麾下将士都是思乡心切。高慎每日在大营内饮酒,梁军那边长久没有动静,也让他和他麾下的将士失去了警惕之心。
再加上高欢的调令已经下达,大营内自高慎以下,都是想着回河北以后要如何,根本不考虑目前战局的状况。
这天清晨,斥候回报高慎说萧县的梁军已经出城,在城外列阵,似乎摆出一副决战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