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他这次来是混军功,可不是来跟士卒同甘共苦的。战场上刀剑无眼,难道自己是高欢的嫡长子,势力的接班人,那些箭矢就会避开他,那些凶残的敌人就会远离他么?
高澄心里还是很有逼数,知道自己在哪方面有能力。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看到高澄如此知情识趣,高岳欣慰的点点头道:“奇雒城城内,世子可自便,但一定不能出城。一定不要混在军队里面出战。一定一定不要。”
高岳再三劝说道。
“族叔放心,就算是要一同出战,侄儿也一定会跟族叔先说好,绝不会擅自行动的。”
高澄难道一本正经的保证道。
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只要最后混混军功就行了。除非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否则高澄绝对不会跟随高岳出兵的!
“如此,那我让人安顿世子在城内住下,有什么事情,世子派人通知我就行了。”
高岳松了口气,这次出征的两大不安要素,一个是担心众将不服管理,擅自行动;另一个就是这位“世子爷”非要随军出征玩什么“闯阵通关”,那可就糟了。
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族叔慢走。”
送走高岳后,高澄缓缓坐下,脸上藏不住欣喜。
“世子,不如我们在城内好好歇着,等仗打得差不多了,然后就……”
祖珽眯着眼睛,压低声音建议道。
“没错,我正有此意!”
高澄狠狠握住拳头说道。
……
上党郡,壶关城。
高欢已经收到了好多从邺城寄来的信件。有娄昭君的,有孙腾的,有窦泰这些麾下亲信将领的。读完了这些信后,他就变得一个头两个大。
自从带兵入晋州后,一度濒临崩溃的战局,就被迅速扭转。高欢军很快便收复了近在咫尺的屯留、襄垣等地。近期稳住局面,段韶带着援兵到位后,又继续向北收复了武乡、涅县等地。
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攻打晋阳南面门户祁县。
高欢可以很明白的感觉得出来,尔朱荣大军虽然作战依旧凶猛,但已然表现出“后劲不足”的姿态。
这不是高欢的错觉,而是麾下众将只要是在前线与之交手过的,都有这样的感觉。要是按以前的常态,尔朱荣的兵马攻占了这些地方后,绝不会简简单单就被高欢麾下的兵马重新夺回。
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在高欢意料之中。毕竟,尔朱荣虽然会打仗,但却不善于经营地盘,这一点他在很久之前就看得明明白白。时间在他这边,尔朱荣越是拖到后面就越弱,这点毫无疑问。
“孝先(段韶表字),你怎么看。”
书房里,高欢居然将除了娄昭君以外,其他人的信件都交给段韶来看。这算是一种了不得的信任了。
很显然,高欢这是在有意识的培养高澄的亲信班底。高欢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刘益守,暂时不需要考虑接班问题。
他如今已经四十岁,已经有些担忧后代的问题,毕竟,元氏那些皇帝,四十岁以前挂掉的不计其数。
“高王,末将以为,如今出兵祁县天时地利人和具备,实在是不便撤军回邺城。至于邺城内诸将如何,末将不好评说。”
看完信,段韶恭敬的对高欢行了一礼。
娄昭君那封信已经把事情说明白了,但高欢还是想考校段韶一番,故而没有将其展示给段韶看。
“此话怎讲?”
“尔朱荣后继乏力,他们担忧春耕,我们粮草充足可不担忧。待春暖花开之际,尔朱荣麾下兵马定然毫无战心。
去年就歉收,今年要是再闹饥荒,尔朱荣估计得退出晋阳,去草原就食了。如今出兵正是时候。”
段韶想了想继续说道:“高王应当对尔朱荣穷追猛打,至于南阳之事,一道军令下去,如有不服者从严从重处置,相信处断还是不难的。南阳地处要害,如同腋下生疮,置之不理也是不行。”
高欢微微点头,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默认了段韶的说法。
并州肆州的战局,如今已经到了整体性逆转的关键时刻,尔朱荣再败,只怕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了。这个时候要是退却了,一切都完了。
“攻打祁县,伱有什么想法么?”
祁县便是西河郡的最东段,也是当初高欢跟贺拔岳约定,自己应该拿到的地盘。当然,如今贺拔岳已经算是公然撕毁“盟约”,高欢自然也不必客气。
“攻下西河郡后,河东与晋阳已经被隔开。我们可从祁县挥师南下,攻河东,夺得盐池。
尔朱荣尚且担忧晋阳,鞭长莫及之下,很难阻止我们攻克河东之地。至于晋阳嘛,城池高大,易守难攻。如今并不具备攻克晋阳的条件,因此末将以为可以缓缓。
先扫除晋阳外围,攻克河东,我们便可收兵,休养生息。”
段韶怕高欢听不懂,还在桌案上比划了一下。
“不错,此计深得我心。”
高欢慢慢点头,心中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其实他已经命人下达军令到邺城,严厉斥责窦泰等人只顾私人不顾公事,命他们听从高岳号令出兵。至于高澄作为随军监军,高欢亦是欣然同意,并不认为娄昭君此举有什么不妥的。
高澄不在军中镀金,将来要如何才能接班?这是个很严肃的政治问题,并不是说打仗危险就不让他参与。
对于这些,高欢看得很开,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天命加身的时候就好比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怎么样都能蹦跶。
如果上天要你死,吃个饭都能被厨子一刀捅死,这些意外是无解的,藏着掖着不让高澄参加历练,这就是在害他。
“如此的话,三日后出兵祁县,你部为先锋。”
高欢微笑着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
“主公,达奚武部放弃新野,已经移师邓县屯扎。新野的粮草也在转运之中。”
看到刘益守正在写东西,王伟将战报放在桌案上,轻声说道。
“具体如何?”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问道。
“湍水结冰,达奚武命人将粮食装车,运送到邓县。”
从陆路上说,邓县离汉中更绕弯。但从水路上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要春暖花开,就可以通过水网遍布的河道将其送到南乡,直接跳过了与襄阳西边毗邻广平、义城二郡。
关中这帮人,果然是冲着南阳的粮草来的,粮食第一,地盘第二,他们的目的很明确。
达奚武……或者干脆说是韦孝宽,多番操作,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送粮是真,移兵是假,韦孝宽这波虚虚实实玩得有点意思啊。”
刘益守停下笔,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心中大骂对方小硬币!
“主公是说对方兵马还在新野?”
王伟疑惑问道。据斥候回报,新野城墙上都没有守军了,面朝襄阳的南门,也都很久没有开过了!
“要攻宛城,新野为门户,专门卡死襄阳这边出兵路线的。关中那边对我们始终不放心,千方百计引诱我们入局。
一旦我们入局,这局面就乱了,到时候他们便可以火中取栗。”
对于韦孝宽的谋划,刘益守综合各种探听到的消息,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轮廓。这家伙一直不老实,使用各种套路。
“可是,我们的斥候看到大队的兵马从新野转移到邓县啊!”
王伟不太理解刘益守的看法。
听到这话,刘益守悠然一叹。韦孝宽这种简单套路,果然还是把某些人给蒙住了。他从袖口里摸出一袋子铜板,这是襄阳城内新铸造的铜钱样板,看起来很是精美。
“当局者迷,这一招其实很简单。”
刘益守将铜钱堆到一边,然后将其移动到另外一边说道:“第一步,兵马全部到邓县,但是粮食没有走。就是我们的斥候所看到的那样。”
随后,他又将其中几枚移动到另外一边说道:“一批兵马从邓县拖着运粮车到了新野,装了粮食以后。”
两枚铜钱被移动回原来那一堆铜钱。
“然后派少部分兵马将粮食从新野再运到邓县。”
“如此往复,最后,人马就都到了新野,粮草就都到了邓县,这个你明白么?”
看到刘益守演示完毕,王伟恍然大悟。韦孝宽就是要造成一种“人与粮都在邓县”的错觉,并引诱刘益守出兵新野“趁虚而入”。
“只管让他们跟高欢打出狗脑子,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已经吩咐好怎么行动了,你就别操心这些事情了。”
刘益守等信上墨迹干了以后,将其交给王伟说道:“随便派个人送去新野就行了,什么话都不要说,最好派个哑巴去。”
第438章 进击的世子
宛城与叶县之间,还隔着一个赭阳城,目前是崔士谦的弟弟崔訦在防守。高欢的兵马来了以后,韦孝宽就从叶县突围返回了新野。厍狄干带着大军长驱直入南下,一直打到赭阳城才被崔訦击退。
这种战况在所有人的意料当中,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崔士谦立马联系达奚武,建议对方转移到邓县。后者在欣然同意的情况下,却弄出一番令人看不懂的“骚操作”。
新野城的府衙大堂内,达奚武再也无法忍受那些花招迭出,却没有一点效果的所谓“战术”。他已经给予韦孝宽最大的尊重,然而对方出的那些主意,基本上都是针对南面的梁国而来的。
达奚武觉得韦孝宽没有搞明白状况也就罢了,关键是他那些馊主意根本一点效果也没有。
如今高欢的兵马大军压境,再也不能听韦孝宽的话,像之前那样胡来了。
“韦将军,你说分批运粮,转移兵马,引诱梁军入局,乱中取胜。现在我们在新野城都不生火了,怎么就没看到刘益守的兵马呢?”
达奚武语气不善的问道,大堂内就他们二人,不仅气温很低,而且对话的氛围也很冰冷。
“为什么会这样,在下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很明白,梁军不入局,他们就会当黄雀,牢牢掌握主动权。至于刘益守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动弹,这个……”
一向自负且能说会道的韦孝宽也有点语塞,他自幼就展现出惊人的军事天赋,尤善兵法,自视甚高。
按他的推测,如今高欢来了,新野守备空虚,粮草屯扎邓州。这不正是要出兵的时候么?
刘益守打老了仗的人,怎么也要从邓州和新野里面二选一,随便打一个吧?打下一个,就得到了争夺南阳的入场券。
结果倒好,南面那位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让人搞不懂这位刘都督到底是看不明白呢,还是沉得住气。
达奚武的脑子比较直,弯弯绕绕的少,韦孝宽却是想得很远。
南阳这个地方,处于各势力的夹缝之中,且易攻难守。只要重兵在握,那么集中兵力攻克南阳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难处不在于攻,而在于攻下后如何守住。
当然,防守有很多办法,多多派兵屯扎驻守,是办法之一,也是最笨最消耗国力的办法。
营建坞堡,分区屯守,也是一种办法,但同样是建立在雄厚兵力之上的。
高欢或许玩得起,梁国或许玩得起,贺拔岳是绝对玩不起的!
关中贫弱,且北面同样有胡人威胁。有限的兵马,未来的出路在河东一线,显然不能重兵屯扎南阳。
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才是名将名帅所为。韦孝宽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通过南阳的混战,消耗梁国与高欢那边的精兵。使得战后不仅自己一方可以掌控南阳,哪怕是一部分也好,而且还在让其他两方元气大伤,无法对南阳用兵。
争取时间就是最大的胜利!
这种战略深度,显然不是达奚武那样的肌肉脑子能触及的。
侯莫陈顺和侯莫陈崇兄弟带兵屯扎汉中,鞭长莫及,关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兵马可以派遣,老实说,韦孝宽现在就想撂挑子走人了!
“罢了罢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我看我们可以撤离新野了。”
达奚武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崔訦已经在前面顶着了,如果他们还不入驻邓县防守,崔士谦真会炸毛的。
“如此,也好吧。”
韦孝宽叹息一声,没有坑到刘益守,后面再想套路这位,可就不容易了。韦孝宽很明白,这就是自己不是主将的坏处,更何况还要跟崔氏兄弟合作对抗高欢,其中的难度并非全是在战场上。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双手抱拳对达奚武说道:“将军,高欢的人马出动,已经在攻赭阳城!”
果然如此!
“救不救?”
达奚武看着韦孝宽问道。
“救当然是要救,不过最好是派人跟崔士谦说一声,赭阳不可守,让他们撤回宛城。我们带兵入邓县,在白河西岸扎营,如此方可与高欢的兵马相持。”
看来不得不放弃新野了。
韦孝宽悄悄叹了口气,对这一波没能引诱刘益守入局深感惋惜。战争就是这样,不仅要看自己如何操作,也要看敌人的应对能力,犯错都是相对的。
就这么留下隐患离开,真的好么?他的内心很沉重,隐约有一种前景不妙的预感。
……
在韦孝宽等人谋算刘益守的时候,这位入主建康,被封吴王的大都督也没闲着。但他的忙碌,又和敌人所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充满了莫名其妙又饱含深意的气息。
这天清晨,襄阳城南门大开,一队又一队的士卒,穿着单薄的军服,不携带任何物件在寒风中奔跑,目的地是襄阳以南的宜城,距离襄阳城不到百里。
“跑起来!跑起来!都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