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第355章

作者:携剑远行

于谨看着斛律羡远去的背影,一番唏嘘感慨。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寿阳府邸书房里,刘益守给王伟、陈元康、毛喜等人倒酒,一边煮酒一边闲聊。

“尔朱荣终究还是让高欢占据了大半个晋州,壶关城被攻克,元天穆兵败自刎,唉。”

王伟叹息了一声,尔朱荣虽然在曲阳大败高欢,但老巢秀容城丢失,无法追击高欢残部,只能退回秀容城,最后坐视高欢重整兵马后围殴壶关城。

双方现在以襄城为界,暂时罢兵。不过可以想象,一旦准备充分,双方再次开战只是迟早。

“高欢此番应该已经意识到,光靠自己恐怕无法击败尔朱荣。晋州虽然丢失大半,可是晋阳和北秀容川仍然在尔朱荣手里,此番这位看似割肉,实则减肥。”

陈元康摇摇头,这次应该说高欢在战略上是成功了,却又不是完全的成功,而且战术上打得很难看,恐怕会动摇他麾下部曲的信心。

如今尔朱荣收缩在太原盆地和北秀容川,补给线变得极短。这就好像一根弹簧被压缩到极致,它反弹的力度也是极大的。

“这次大战后,高欢应该会跟贺拔岳结盟,让贺拔岳出兵河东,威胁尔朱荣侧翼,他再北上攻晋阳。如此一来,才不会重蹈前次覆辙。”

陈元康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些话全都是说到了点子上。

“主公,此番曹皎那边的事情完了以后,我们应该可以控制河南好几个州,似乎可以跟荆州的萧詧那帮人联络一下了。”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

在座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全都是默然点头。

只要拿到悬瓠,就可以让已经失去庇护的曹氏俯首听命。有了地头蛇的帮衬,控制那边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很多事情又说不下去了,毕竟,他们现在在这里饮酒聊天,其实也不过是在等消息罢了。

这几位表面上看起来稳如泰山,实则内心慌得一批。于谨虽然善战,但有曹皎这个猪队友,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正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一个白色的“雪人”站在门外,从身后背着的弓箭猜测这就是斛律羡。

“主公,于将军说,可以动手了!”

斛律羡激动的说道。

“好!你去把独孤将军和杨将军叫来,准备点兵!”

刘益守拍落斛律羡身上的积雪,微笑说道:“此战你掌管斥候,名扬天下的机会到了,加油!”

两人一同出了书房后,毛喜疑惑问陈元康和王伟道:“二位都不随同出发么?”

哪里有出兵不带行军司马的啊。

“这次是主公的风头,就不要去抢了。阳休之肯定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陈元康笑着说道。

毛喜其实是自己想去,听到陈元康这么说,就知道此事跟自己大概是没什么关系了。

“伯武(毛喜表字)呢?伯武跟我一路,去长长见识。”

远处传来刘益守的叫嚷声。

“来了来了!”

毛喜激动的跑出书房,一副屁颠屁颠的模样。

“前面花了那么多功夫,收拾辛纂还不是手到擒来,毛喜倒是好运气。”

王伟叹息说道。

此番出征,看似极为危险,实则功劳就跟从地上捡起来一般,毫无难度。辛纂以为战争还未开始,其实战争从几个月前就已经部署,只是猎物已然坠入陷阱而不自知罢了。

“来来来,我们继续喝。”

陈元康招呼王伟喝酒,炉子上的酒已经温好了。

第375章 都督雪夜拔悬瓠(下)

路线好像有点不对劲!

毛喜不动声色的跟着刘益守一行人上了一艘楼船,寿阳精兵皆上楼船,不带马匹!

在淮河单独入海,黄河尚未侵夺淮河河道以前,淮河并未有泥沙淤积,河道宽且深,水运发达,且冬天不会结冰。

毛喜原以为刘益守会带着骑兵千里奔袭,没想到对方出门就是坐船往淮河上游走!

船舱里,毛喜疑惑问道:“都督,我们此番出兵,不仗骏马而仗舟楫,这是为什么呢?”

他上船的时候就留意了,这次上船的兵卒不下万人,但是战马的话,一匹也没有!别说是马了,就是驮东西的驴子也没有。

“别傻了,无论我们怎么奇袭,只要是在道路上跑,悬瓠到淮州各条路上都有辛纂的哨卡。多则数十人,少则数人。

悬瓠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辛纂之前就早有准备。无论他们是不是放松警惕,断然不至于说连路上跑马都无人去通传的。”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他从未把敌人当傻子看待,无论如何,一支军队该有的“应激机制”总是有的,这类似于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与主将的状态无关。

毛喜若有所思,难怪刘益守之前一直不向部下透露如何进军,这就是典型的保密到了极致。如果淮州有大量马匹活动,一定瞒不过辛纂的斥候。

你把马匹都牵来了,显然是要奔袭悬瓠啊,傻子都知道要防备一手了。正因为辛纂探查得知刘益守并未在淮州布置马匹,所以他才确定只有曹皎在“玩”这场游戏。

“对啊,用船,我怎么没想到呢?”

毛喜拍了拍脑袋,感觉刘益守这个人的思维真是不拘一格,不能以常理揣度。说不用骑兵,就真的不用骑兵了!不仅是欺骗敌人,而是实实在在的不用。

辛纂会上当,不是因为他太傻,而是他太过于相信情报!

船队不声不响的一路向西,当天夜里就到达了淮州最靠北的新蔡城。出了新蔡往北,就是辛纂所控制的地界了。

而船队现在早已不在淮河这条大动脉,而是北上到了汝河与洪河的交界处,也就是新蔡城外的渡口。

再继续往北,河道不够宽不够深,必须要换小船沿着汝河往北,途径安城跟平舆,最后可以直接抵达悬瓠城下!

至于途经这二城要不要攻打,那就要看刘益守的前沿部署了。

总之,行军路线就是如此。淮河这一段没事,之前的洪河(又称大洪河,乃是小洪河与汝河交汇后的河道,最后流入淮河)这一段也好说。

然而汝河两岸,已经有不少地方结冰,中间能够行船的地方很窄。

新蔡城门大开,大军悄然入城,城内已经有人做好了干粮,准备了热水等他们前来补给修整。

城外渡口,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拱手对刘益守说道:“曹氏听从都督吩咐,已经将境内所有小船全部收集起来了,如今便停泊在新蔡渡口,请都督随取随用。”

曹氏打仗不行,负责后勤还是很行的。毕竟,南方的战马不好找,可河道里常用的小船却是一抓一大把。刘益守此战充分考虑了自己这边后勤的强项与短板。

骑马千里奔袭,需要换马。目前寿阳还没有那么多马匹的富余。调集骑兵动作太大,不容易掩人耳目。但是收集船只却比集结战马动静小多了。

更主要的是,辛纂是北方人,还不太习惯河网纵横的打法。

在两淮,小船就等于是战马。刘益守这次就是要好好给辛纂上一课,告诉他什么叫做“因地制宜”!

“都督,属下都想不到,大概辛纂更想不到我们会水路进军吧。毕竟汝河冬天可不怎么好走。”

毛喜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次他算是见识到了刘益守的厉害。

“先进城吃点东西,我们刚刚抵达新蔡,又没有大量的粮草车队船队来来往往,没那么容易暴露的。”

刘益守其实也在赌,战争哪里有十拿九稳的。他就是在赌悬瓠城的守军,不会在这大冬天里的朝着新蔡方向去侦查。这也是让于谨指挥曹皎那边的鱼腩摆开阵势佯攻的一大原因之一。

将辛纂的注意力吸引到西面,他们就不会太注意南面的侦查。所以只要这次出兵可以悄无声息,不调动大量骑兵,那么就有极大可能瞒过辛纂。

南方少马,你大规模骑兵出动,傻子也知道是两淮实力首屈一指的刘都督在用兵!这如何能瞒得住人呢!

“主公,如果河道结冰结死了怎么办?”

毛喜指着汝河两岸的薄冰问道,此时汝河中央还未结冰,尚且可以行船。只是不知道全河段是不是都一样。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亦是无可奈何。”

刘益守叹息说道。

很多事情,你能想到,敌人也能想到。若是把一切都弄齐备,则会走露消息。

有时候,情报上的先机,要占到战争的首要位置,其他因素,都必须靠后,对其妥协。

刘益守不可能等到汝河的冰完全融化以后才动手。那时候辛纂估计已经有了防备。

毛喜本以为刘益守自信满满,应该是准备齐全了,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是在赌一把。他无奈叹息道:“都督天命所归,自然如有神助。”

那模样跟死了爹也差不了多少。毛喜也很无奈,谁愿意第一次随军出征就无功而返呢。

刘益守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此番出击悬瓠,名义上是为曹氏助拳。若是天命不在我,那也是曹氏平日里缺德事干太多了,与我无关。没机会的话,就撤回来,如此而已。”

这种掩耳盗铃的说法,搞得毛喜一愣一愣的。

正在这时,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斛律羡拉了拉刘益守的袖口。

“怎么了沙雕……落雕王。”

刘益守差点说漏嘴。

“主公可曾见过双脚被冻在河里的鸭子么?”

斛律羡不动声色问道。

刘益守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未曾见过。”

斛律羡指了指此刻在河中央游泳戏水的野鸭说道:“主公请看,这里的鸭子不怕冻脚。”

某段河水会不会完全结冰,当地人或许也不知道,但总是在河里生活的野鸭们,则一定不可能不知道。

那些不知道的野鸭,早就被大自然所淘汰了。

“哈哈,此番若是拿下悬瓠,伱这个观察野鸭的建议,要记上一功。”

刘益守心中大定,他早就向人打听过,汝河往年冬天或许两岸有薄冰,但河中央是可以走船的。怕只是怕遇到刘秀召唤陨石砸王莽军大营的那种小概率事件。如今听斛律羡这么一分析,这次行动应该稳了。

当然,他不会自己立旗子把话说出来。

“走,去吃点东西,晚上睡一觉,明天白天再出发。按照行船的时间,正好是晚上经过安城与平舆,天还未亮时抵达悬瓠。”

第二天,曹氏专门派出一队家奴,负责在船队前面凿冰开路。曹氏在荆襄多年,与河道打交道的时候极多,经验异常丰富。

所幸虽然下着鹅毛大雪,但汝河河道尚且在中央留出来了一条通道,大军深夜穿过安城与平舆地界的时候,城内守军毫无知觉。根本想不到有一支军队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趁着夜色从汝河直接通过!

乍一看不可思议,细细想来,实在是刘益守把真功夫做到了前面,自辛纂以下,魏军没有一个人想过刘益守会偷袭悬瓠,更没有想到是走水路,大船到地方后换小船的方式,不惊动任何人通过了河道。

并且避开了辛纂在陆路上设置的重重关卡。那些关卡的巡哨,每天都会跑一趟悬瓠,将“平安无事”的信息传递给辛纂,反过来成为给刘益守他们“打掩护”的帮凶。

一连串的组合拳,拆开单个看完全没什么威力,普普通通的步卒,普普通通的船只,普普通通的曹氏家奴,普普通通的后勤补给,普普通通的行军方式。

因为不需要战马,所以补给更简单;因为走水路,所以更能隐藏踪迹;因为中途换船,可以适应各种河道;因为曹氏是地头蛇,所以他们负责简单补给,更加有时效性,而且得心应手,不必在野外开炤。

把这些“普普通通”的套路组合起来,就成为了刺向辛纂心脏的利剑。

毛喜这才明白萧衍为什么心甘情愿把长城公主送来,又让刘益守在寿阳落户,果然名将的声望不是浪水打来的啊!

……

这天夜里,睡在悬瓠城府衙后院卧房的辛纂翻来覆去的,总是感觉好像有什么心神不宁的,却又说不上来。

李广不在,他把府衙的记室参军找来问道:“西面的安昌那边,送来消息了么?”

天还没亮就被叫醒询问,这位记室参军心里是很不爽的。但是辛纂是老大,他是属下,难道还能对辛纂龇牙咧嘴么?

那记室参军答道:“回都督,李将军送来过书信,安昌一切如常,曹皎依然在城外连营十多里,并未攻城。”

辛纂松了口气,他想起南面似乎被自己忽略了,有些紧张的问道:“安城和平舆一带的哨卡,有什么发现没有?”

之前他特意强调每个哨卡,每天都要派人来悬瓠城禀告情况,这已经是一种制度,跟军心士气没什么关系。

“回都督,并无异常。斥候还特意去了一趟淮州,刘益守并未派遣骑兵屯扎淮州。”

这位记室参军似乎很懂辛纂到底是在慌什么,对答如流。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辛纂摆摆手,他的样子像极了任性的女人让男友大热天里去买冰棍,买回来以后又说自己胃不好不能吃。

回到卧房,辛纂安心的躺在床上,他还听到打更的人敲了一下锣。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似乎把前段时间的紧张都舒缓开来了。

他梦见自己回了洛阳,当了宰辅,权倾朝野,皇帝见了也要礼让三分。整个梦光怪陆离,却又令人兴奋异常。

忽然,辛纂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胳膊,窗户似乎也被打开,一股寒风吹来,冻得他裹紧了被子。刺眼的光芒告诉自己已经天亮,只是辛纂梦虽然醒了,人却还没完全清醒。

“这都日上三竿的,辛刺史如此懈怠,会不会不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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