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第282章

作者:携剑远行

目前梁国的重量级人物当中,刘益守是唯一支持前太子后人的了。

对于萧纲的这些小心思,萧衍并没有在意,类似的皇权争斗,实际上历朝历代都是在容忍范围内,赢的上输的下,也算是一种“优胜劣汰”。

而萧绎的态度就令人有些迷惑不解了。

萧绎之前与刘益守并无瓜葛,坐皇位似乎也轮不到他,结果这厮竟然深度介入其中。萧绎甚至直接派侍卫长去支援那些豪强们的私军,很是出了些力气。

对于这件事,萧衍的态度就是假装不知道,也不处置这两个儿子,只是将萧绎一纸调令调到湘州(湖南长沙),大概是对萧绎展现出来的实力有些忌惮,将其打发得远远的。

换言之,这波被收拾的倒霉蛋,死了也就死了。无论是痛下杀手的刘益守也好,背地里暗中搞事的萧纲与萧绎也好,明面上全都屁事没有!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皇权本身就是与地方豪族和世家大户存在天然的利益冲突。萧衍的原则也很简单粗暴:赢了你就通吃,我承认你的利益。输了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毕竟死人不存在任何利益反馈。

一个月后,春耕差不多到尾声了。因为此番参与谋刺刘益守的本地豪强世家实在是太多(有些根本来不及发动),各种清算工作依旧在稳步推进。

比如交出多余土地,将田亩以军屯的形式分给佃户,解放豪强匿藏户口等等。刘益守忙得昏天黑地,每天从早到晚,比打仗还累。

这天晚上,刘益守正在跟杨愔商议寿阳城内办学的事情,就看到陈元康拿着厚厚一叠纸,脸上表情古怪的走到书房里,似乎有事要谈。

陈元康看到杨愔想走,他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遵彦一起听听嘛,不算是什么机密,反正所有人迟早都会知道的。”

哈?

刘益守和杨愔一齐看向陈元康,不知道这位老不正经的哥们到底想说啥。

“长猷直接说吧,不管是什么破烂事我都承受得住。”

刘益守无奈的说道,似乎已经生无可恋。近段时间送女人的,送财货的,借钱的一大堆,人怕出名猪怕壮,真是一点不假。

“之前主公说让在下查查萧绎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件事里面,在下就去查了,现在原因已经查到了。”

陈元康将手里那一叠纸递给刘益守,行了一礼就垂手不语,似乎还憋着笑。

“这踏马的是有病吧?”

看到送来的情报汇总以后,刘益守一脸震惊,不敢相信萧绎是这么荒唐的人!

“本来在下也觉得萧绎这么做难以理解,但是你看那个元修,明明知道元明月已经是王长史的宠妾,不也经常去无理纠缠么?”

陈元康摊开双手表示这个世界上沙雕真的很多,天下这么多人,难道还不许出几个沙雕?

“萧绎王妃徐昭佩,与萧绎感情极为不睦。每次萧绎与她见面,她都会画半面妆嘲讽萧绎独眼龙。平日里言语也多有讥讽。

徐昭佩在主公进建康游街时曾目睹主公英姿,惊为天人。又听闻主公战必胜攻必取,已经为一方诸侯,心生仰慕。

近日常听徐昭佩对左右及侍女言道:妾以蒲柳之姿侍益守君,朝侍寝,夕死可矣。这话传到萧绎耳朵里,让他妒火中烧。

徐昭佩得知萧绎妒忌,不但不加收敛,反而在萧绎面前故意说主公双目如电,炯炯有神,仿若天上繁星,不似某独眼。

所以……就这样了。”

陈元康一边笑一边将整件事复述了一遍,别说刘益守了,就是在旁边坐着的杨胖子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萧绎参与此事竟然是因为刘益守长得太俊?

“不过阳休之拍马屁都能猜到根由,也是厉害了啊。”

杨愔喃喃自语说道。

萧绎未必有故意跟刘益守作对的心思,但这个人行事很癫狂冲动,不计后果倒是真的。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道:“我又不似那曹贼,专对别人的夫人下手,徐昭佩说这样那样的,我也很无奈啊。”

南北朝时作风开放,妇人找寺庙里的和尚公开“交流感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时常也有丈夫感觉面上无光,请人将那“奸夫”暗杀的事情发生。

这些都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比较奇怪的是,刘益守什么也没做,萧绎居然就因为嫉妒生恨,派人参与到当地豪族反叛这件事里面,不得不说,萧衍的这些儿子,一个个都缺乏大局观。

没有一个是做大事的料。

“嘿嘿,还不止呢!”

陈元康最喜欢这种狗血的事情了。他一脸坏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刘益守,只见上面写着“荡/妇秋思赋”几个字,还有下面长长的一串正文。

“萧绎颇有文采,特意写一篇赋来嘲讽徐昭佩,厉害吧。”

杀人诛心,萧绎这样做可谓是恨到极点。刘益守微微点头,终于体会到萧绎为什么会蠢得掺和到谋刺这件事里面来了。

“打听到这些,你也很不容易啊。”刘益守感慨道。情报网的铺开是有侧重点的,萧绎之前并未进入刘益守的视野当中,所以情报很是匮乏。

“不容易?”

陈元康一愣,随即嗤笑道:“打听这些何止是不容易,我们派人去找当地人询问,稍微撒了下钱,结果就有人争先恐后的告密。只要花一点钱就能打听到很多消息。

而徐昭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在下花了不少时间去甄别那些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以讹传讹。

比如说她一晚上跟二十个男人同房的事情,我就感觉不可思议。但是她一直暗地里谋害萧绎的其他妃子,应该是确有其事。”

叹息着摇头,陈元康正色道:“梁国下面真是烂透了,萧绎麾下的那些兵户,过得比普通佃户还惨。我们的人在那边差点因为投靠的人太多而引起萧绎的警觉,可以说这是另外一种不容易。

因为当初我们在淮南洗劫豪强的事情,萧绎那边的兵户,很多人都想给我们当内应。”

情况居然是这样?好像很是出乎意料啊!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梁国国内已经烂成这样了。

“主公当初选择南下而不是北上洛阳,河北,确实是英明之举。高欢与尔朱荣在韩陵山血战,两边加起来数万精锐战死,伤者无数。

倘若我们也要北上的话,类似恶战是免不掉的。比起那边来,寿阳这周边的豪强简直不够看啊。”

这话一点不假,包括这次的“河神事件”在内,众人都感觉南面的这些世家大户们,那真是蠢得不是一星半点的。

把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似乎也没什么成就感。

“有条件的话,大规模的收购粮食。世家大户们喜欢丰收低价屯粮,歉收高价卖粮,趁机侵占自耕农田亩。

我们就是要走他们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南方也安定不了几年了,屯粮这件事,一定要做。我们在建康销售的酒类、瓷器、琉璃等物,一律换成粮食水路运回寿阳。”

杨愔很会管钱,刘益守害怕他痴迷于钱财,特意强调了一番。现在南边的人还意识不到天下大乱已经不远,提前布局的人,才能占尽先机。

“知道了,属下会牢记这点的。”

杨愔谦逊说道,有时候他不得不佩服刘益守做事的前瞻性,他们这帮人能走到今天,可以说刘益守的布局居功至伟。这一点无人怀疑。

他猜到陈元康似乎有事情要说,知情识趣的离开了。等他离开后,陈元康这才沉声说道:“元亶身体一直不太好,我请崔冏看了,活不到明年。

而元修此人好色无谋亦是没有自知之明,竟然打王伟妾室元明月的主意。以我看来,王伟睚眦必报,现在不动手是因为主公没发话,但这家伙迟早会死于非命的。

更何况他总是盯着自家那些堂姐堂妹什么的,这样臭不可闻的人当旗帜何以能够号召人心?

这两位一死,主公将来打什么旗号入主北方?总不能说把主公和元莒犁的孩子扶正吧,那太儿戏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陈元康说的确实是大事。元亶比较老实也很有眼色,让他当名义上的“魏国天子”倒是无妨。

可是这厮年纪大了不说,身体也不太好,不能指望他能顶上。

元修,不提也罢,本身就是刘益守安排来压制元亶,不让元亶喧宾夺主的工具。既然是工具人嘛,用完就丢本身就是常识不是么?

“元亶之子元善见,我看他就很有精神嘛!”刘益守哈哈笑道。

元善见?

陈元康一愣,在想元善见到底是哪个小屁孩,现在居住寿阳的元氏族人也不算少了。很多都是北方大乱的时候迁徙过来的。

“元亶之子,那个七八岁的小孩。”

刘益守提醒道。

哦豁!儿天子儿皇帝!

陈元康瞬间明悟,刘益守果然是怕麻烦的人,哪怕是元氏嫡系,一个小孩能成什么事?

“那元修的话……”陈元康始终觉得这是个定时炸弹。

刘益守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虑。元修是张好牌,只要不把他扶上去,這张牌怎麼打都爽的。

“来来来,今天陪我喝个小酒。唉,咱们来寿陽时间也不短了,现在一切都上正轨,可以松口气了。对了,你把门外站岗的射雕少年也叫来,上次他射死了萧绎的侍卫长,还没赏呢。”

“确实,此人死后,萧绎提拔了他宠妾弟弟,名叫王琳的年轻人当侍卫长。萧绎这个废物,真是任人唯亲啊,有本事还不如有个貌美的姐姐。”

陈元康摇头叹息感慨说道。

“王琳么?”刘益守拿酒壶的手悬在半空中,一时间愣住了。

……

吴兴周边的某个村落口,乡民们正兴高采烈围在一张长条形的桌案周围。桌案上摆着一大块又一大块的野猪肉。这是乡里组织人到周边山上打野猪的收获。

一个身材健硕,看起来就粗壮有力的年轻人,正拿着一把油亮的剔骨刀,将猪身上的肉分下来,又将肉块切好。

“陈里长这手艺真是绝了,不仅带着我们上山杀野猪,分肉也分得这么均匀,每一块都是差不多大的。”

某个村民啧啧赞叹道。

切肉的陈里长听到了,直接丢了块肉过来,大笑道:“抓野猪的时候像没吃饭一样,拍马屁倒是来劲了,还不闭嘴!”

众人都哈哈大笑,刚刚说话的那人也不以为意,手里抓着肉块在一旁傻笑。

他们都没注意到,一辆华贵的马車,停在了村口。陈里长看清马车的样式与挂饰,瞳孔骤然一缩,手里切肉的刀也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走出来一位穿着锦衣的年轻人,旁若无人的走到陈里长身边,乡民们都不自觉的分开一条道。

“陈霸先,跟我走吧,这里太小了,你应该去更大的地方施展抱负。”

那年轻人对着他微笑点头说道。

第296章 好像明白好像又不明白

陈霸先最后被请到了吴兴城内府衙的书房里,因为那位华服青年,就是吴兴太守萧映,萧衍的亲侄子,在吴兴为官多年,颇有声誉。

大概不是萧衍亲儿子的缘故,萧氏一族身上固有傲慢自大与自以为是,在他身上并不显见。反而是在慧眼识人方面,萧映年纪轻轻就颇有心得。

陈霸先很早就被萧映赏识,但是萧映却要他在基层为政一方,多多锻炼,等待更大的舞台。这波职位调动,萧映蓄谋已久,甚至还向朱异行贿,准备带陈霸先一起飞。

萧映看准了梁国的最南面广州,那里才是未来施展拳脚的舞台。广州靠近蛮荒,周边豪帅林立,等他赴任后为政一方,做事可以临机决断,没有腐朽朝廷的掣肘。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谋划了十分,能有七八分的收获,就已经很令人欣慰了。这波萧映的调度,基本上全都达到了目的,包括手中的权力,实际掌控的官职,可否开府建衙招募亲随等等,全都在他意料之中。

唯有最关键的一点“射偏了”,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广州,而是涡阳,属于南兖州。

这里有两个最大的问题,让萧映耿耿于怀。

第一个问题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涡阳及周边地区,被刘益守麾下大军洗劫了一番。这些人很文明却又很野蛮,不杀人只抢东西抢佃户丁口,能带走的都带走。

当地豪强世家几乎是被洗劫一空,甚至连传家的石磨都被搬走了!类似的深加工农具,是世家豪强剥削自耕农的重要手段。麦子卖不出价格,但是磨成面粉,价格飙升。自耕农如果要去磨面粉,就必须得找世家豪强。

人家心情好,才租借给你用一下,要预约还要排队,更要收取高额的租赁费!现在可好,佃户大批逃亡到刘益守治理的地盘,甚至还有人杀家主投靠的。

当地春耕受到极大影响,今年秋天极有可能歉收。萧映悲哀的发现,似乎自己一到任那边,就要面临秋收的困局。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苦心经营一两年就能缓解的话,那么第二个困局就更令人无奈叹息了。涡阳离刘益守治理的地盘太近!甚至对方要攻占南兖州,也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功夫。

之前刘益守的军队就“光顾”过涡阳,你敢说他们不会再来么?朝廷中枢的大军离得太远,实在是难以救急。

因此,到任后,如果手里不掌控一支精兵,萧映只怕睡觉都会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这还真不是开玩笑!

萧映盘算了许久,麾下的陈霸先,似乎颇有能耐,有大将之风早早就能独当一面,绝对可以倚靠。这就是他亲自驱车前往乡里,将陈霸先请到吴兴城来商议大事的原因。

“中枢是什么样子,兴国(陈霸先表字)你也是了解的。本王(萧映被封为临川王)这次本想去广州施展拳脚,没想到却被朝廷调动到南兖州。那里虽然离魏国的地盘很近,但魏国现在什么样子的,你大概也有所耳闻,几年内都不足为惧。

本王唯一忧虑的,唯有刘益守一人而已。”

说完萧映长叹一声。

此行看似自由,不必像吴兴这个囚笼一样被困,但是朝廷打的什么主意,好像也很容易猜到。左右不过是驱虎吞狼,互相平衡而已。

因为淮南那边的世家大户太弱了,简直堪比刘益守一合之敌,所以朝廷才让萧映去“镇场子”。当然,这里也未尝没有让刘益守压制一下萧映的意图。萧衍那些儿子们都不成器,侄子反倒成器了,萧衍不去想的那些事情,朝臣们也会帮他想的。

“殿下,属下觉得,涡阳本地人,已经不堪使用,只怕到处都是那刘益守的耳目。”

陈霸先面色也有点难看,因为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打听过刘益守这个人的种种事迹,然后发现这个人,或者说这帮人,行事方式远胜于只知道打砸抢一波的流寇!

换句话说,这股势力非常不好对付。你跟他们讲规矩,他们跟你讲拳头,你跟他们讲拳头,你又打不过他们。更何况,真正的道理,根本就不在淮南的那些世家大户们手里。

没错,淮南的世家大户们,确实很恨刘益守这帮人,联合起来抵制,好像很有威势一样。可是陈霸先当了几年的里长,天天跟乡民们接触。他内心深处坚定的认为,那些乡民,好像真跟世家大户们想法完全不一样哦。

“此话怎讲?”

萧映微微皱眉问道,他还打算到任之后联合当地世家大户组建私军精锐以自保。这年头只要脑子不昏都明白,朝廷的军队已经糜烂坏了,征兵都要带着绳子到兵户家中捆人。

只有私军才有战斗力!

“殿下,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恕属下直言,刘益守等人在南兖州闹事了以后,只怕很多人背地里弹冠相庆,暗暗叫好,甚至主动投靠也未可知。情况跟殿下所预想的,恐怕会很不一样。”

陈霸先壮着胆子说道。

他长期在基层,太明白那些乡民们都是些什么人了。乡民们淳朴简单,乡民们也狡黠市侩。人性是多面的,用一两句话来概括一群人,常常会有失偏颇。

好比说刘益守那个时代,国家要是出台法律,对身家超过十亿的人收90%以上的重税,且堵死所有避税手段。

那些底层辛苦劳作的,忙一天仅仅能混个温饱的人,难道都会痛哭流涕?难道会为这些富豪们鸣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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